“这是……?”
听到询问声, 清水清的动作未停,目不斜视地解释了一句:“是位故人留下来的……最近突然又发现了,干脆就摆出来。”
他语气平静, 一边说着一边将买回来的花插在花瓶里,却没提及那位所谓的故人究竟是谁。
久违地,他今天出了次门, 去这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枝花, 只买了一枝,那是一枝熟悉的白菊。
清水清侧过身,将插着花的瓶子展示给琴酒看:“怎么样, 白色和浅蓝色放在一起是不是很搭配?”
琴酒的注意力在那只花瓶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而后再次将目光移回了眼含期待的银发青年脸上,微微颔首。
于是银发青年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算得上灿烂的笑容。
故人的花瓶。
其实他隐约能猜到那个故人指的是谁。
琴酒看着那个不厌其烦地摆弄着那只花瓶的人,莫名想去外面抽支烟。
于是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我去抽支烟。”
清水清摆了摆手, 示意对方可以随意。
琴酒顺手捞起搭在沙发上的风衣, 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一边向阳台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却逐渐停了下来。
透过阳台的玻璃门,他能看到自己脸上的阴沉, 也能模糊地看到那个坐在桌旁的银发青年略显单薄的背影, 他突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清水清无所事事地趴在桌子上, 他的下巴压在手臂上, 隔着皮肉,两块坚硬的骨头抵在一起,这个姿势带来的触感其实不太舒服, 但是角度正适合他去看那只花瓶。
他喜欢的并非那只花瓶本身, 只是在借此怀念所有能看到阳光的昨日, 就像很多人知道的那样, 他是个恋旧的人。
脚步声逐步靠近,一只手掌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清水清直起身,自然地将手搭在那只手的手背上,仰头去看站在他身后的人,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
轻快的声音停下来,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顿了顿,试探性道:“……琴酒?”
琴酒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带着困惑的脸,他甚至能清晰地从那双海蓝色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在被那双眼睛投以注视时,某一瞬甚至可以让人生出一种那个人的眼里只能看得到自己的错觉。
错觉。
男人冷漠地想着,这个人厌恶谎言,也从不说谎,但是那双眼睛却很会骗人。
他用另外一只闲着的手蒙住了那双会骗人的眼睛,顺应心意地吻了下去。
那是一个相当缠绵的吻,清水清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配合地沉沦其中。按在他肩膀的手渐渐滑落到腰间,那只手钳制住他的腰身让他无法挣脱,即使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丝毫推拒。
这不是他和琴酒第一次接吻,却绝对是最激烈的一次,唇齿厮磨间对方的动作毫不收敛,带着如同他本人般的凶戾和侵略性。
长时间被剥夺视线和掠夺呼吸,在黑暗中,他本能地蹙起眉,却依旧没有打断。
时间已经被遗忘,不知又过了多久,这个混乱的吻终于结束,清水清垂着头靠在椅背上平复着呼吸,当视线中出现一双腿时,他露出个笑容,自然地抬起头:“琴……”
未说完的话被卡在了嗓子里,他的目光对上的是一双透着阴鸷的深眸。
两只手分别落在椅背的两侧,清水清侧头看了一眼,未动,坦然地接受自己被一双手臂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的现状。
“你在借那个瓶子祭奠谁?”
清水清的呼吸仍未完全平复,说话时带着点轻喘,他扭过头,只是淡淡道:“没有。”
“那为什么不看着我回答?”
他能感受到来自上方的凝视,这种固执甚至是偏执的视线他十分熟悉,琴酒走在他曾经走过的路上,他过去也曾这样注视过几个人又执意寻求解答,所以才会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棘手。
他过去得不到答案,今天站在被追问的那个位置,竟然诡异地明白了当年为何自己得不到答案。
被困在椅子上的银发青年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将视线挪回正面,他看起来并不狼狈,温和中带着纵容,低声道:“那你刚刚又为什么会蒙住我的眼睛呢,琴酒,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吧。”
“用这种问题转移话题,未免太过拙劣。”琴酒的话语中并不留什么情面,一针见血地揭开表面的遮掩。
“抱歉。”被拆穿也不觉得尴尬,毕竟他对此早有预料,甚至露出了个笑容:“在这种需要点手段的事情上,我的确不太高明,你知道的,我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没什么天赋。”
“但是……”银发青年认真道:“你会回答我的问题吧,琴酒。”
“你——”
清水清突然伸出手勾了一缕金色的长发在指尖,又逐步向上,最终掌心轻轻贴在了金发男人的脸颊,这是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他甚至能从肌肉紧绷的触感上读懂那个人身上已经抑制不住的戾气。
他们一言不发又紧张地对视着,又像是在对峙,亦或者是在酝酿一场无形的风暴。
清水清原本耷拉在一旁的另一只手逐渐捏紧木制的椅面,在这种空气几近凝结的沉默中,他的心愈发沉下来。
琴酒微微侧头,让抚在脸颊的那只手更加贴近自己,眼神却丝毫未动,仍旧盯紧那双海蓝色的眸子。
那只手并未让他感受到什么暖意,只有一片虚无和微凉,他很早之前就知道那个人的体温很低,却没想到即使在亲密接触时也很难催生出什么能盖过那片冰凉的热烈。
“你从不说谎,却不代表你不会隐瞒。”
他突然收回了一只手,自然地攥紧那只正下滑中的手的手腕,与此同时身体也再次逼近,将困住银发青年的空间再次缩小。
“所以,你隐瞒了什么?”
被挟制在空中的那只手的手指蜷了蜷,清水清的喉咙缓缓滚动,他与琴酒之间的距离已经被缩得极近,他微愣地看着那双绿色的眸子,无端生出一股想要逃避的冲动,大脑在叫嚣,身体却不听使唤。
他的视线并未游移,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看那双眼睛本身还是绿色瞳孔中的自己的倒影,也无暇去看清楚那个倒影是否也同现实中的自己一样陷入无措。
琴酒敏锐地注意到清水清的嘴唇微微颤抖,大概是准备说些什么,在胜利感和期待中,他听到对方轻声道:
“……别问了。”
高大的金发男人额角的青筋骤然一跳,松开握着的那只手腕,缓缓直起身,他的嘴唇紧闭着,唇角下压,似乎在抑制身体里翻涌的气血。
清水清阖上眼睛,垂头做了个深呼吸,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时眸子中已恢复一片清亮。
“琴酒,不要问了,我不想骗任何人,尤其是你。”像是怕对方没听清晰,又像是怕自己没听清楚,他加重声调重复道:“尤其是你,琴酒。”
没人能拒绝那种真诚又澄澈的目光,即使知道那是建立在隐瞒的基础上。
一股不知何处滋生的焦躁不断为自己寻找着存在感,琴酒在原地踱了两步,目光骤然落在了他们身旁的餐桌上的花瓶上。
身后传来一道透着紧张的声音:“琴酒。”
琴酒按耐住将那个破瓶子连同身前的桌子一并掀翻的冲动,极具嘲讽意味地笑了一声,突然回头道:“我们现在这算什么关系?”
这个跨越度极高的问题似乎超出了银发青年的预料,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道困惑声。
而后清水清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思考。
琴酒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答案,时间在钟表的嘀嗒声中流逝而过。
那个人在专注做某件事时身上仿佛带着什么魔力,没人会觉得他是在思考如何敷衍应对,而是真的在认真考虑问题的答案。
良久,清水清认真道:“都可以,只要你喜欢,无论你怎么定义都可以。”
一道寒风快速掠过,伴随着刺耳的椅腿划过地板声和凌乱的脚步声,琴酒拽着对方的领口,半强制地将人从椅子上提起来。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身前的人,森然的目光从那张平静的脸上一寸一寸地碾过。
清水清头皮发麻,分不清窒息感是来自被攥紧的领口还是被虚空中无形的手捏住的心脏,几乎忘了呼吸。
他们维持着这个紧张的动作对视了一会儿。
男人带着熟悉的沙哑又幽冷的声音响起,是他曾经听过无数次的句子,清水清却觉得那几个字猛地砸在了他的胸口,又硬生生挤进了那颗麻木的心脏。
“我去抽支烟。”
琴酒的眸子暗得仿佛透不出一丝光亮,只余下一片毫无温度,但是在松开银发青年的衣领后,他甚至还耐心地为其理了理变形的布料上的褶皱,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去抽支烟。”
失去了着力点,清水清后退几步跌坐回椅子里,他咳嗽了几声,眼角泛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水意。
脚步声越来越远,随后是阳台的门被摔上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只是透过蒙着水雾的视线,最后看了一眼那朵白菊。
阳台上,琴酒指尖夹着烟,包裹着他的十二月的寒风带走了一片缭绕的烟雾。
【“你在借那个瓶子祭奠谁?”】
他面无表情地用手指捻灭香烟的星火。
无论是谁,但是他知道那个人,绝对不是那个曾经代号日本威士忌的卧底。
*
就像琴酒刚刚说的那样,他去阳台抽了一支烟就回来了。
没人提起刚刚的闹剧,他们如同前几天一样默契地相拥而眠,清水清合着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凌晨三四点才勉强睡着。
天亮时,睡得本就不太安稳的清水清察觉到身旁的人起身离开,他本能地抓住了那只手,对方似乎低声说了什么,但是半睡半醒中的他没能听清,只是渐渐卸下了指尖的力气。
两个小时后,天色已经大亮,清水清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揉着眼皮的手骤然顿住——他甚至忘了放下手,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餐桌上的花瓶。
迎着晨辉,浅蓝色的花瓶里,一支白色的玫瑰正静静开放。
清水清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玫瑰花的花瓣。
琴酒或许已经知道了什么,又或许还不知道,只是野兽般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了一些掩藏在平静表面背后的暗流涌动。
【“你在借那个瓶子祭奠谁?”】
他失神地看着那朵玫瑰,喃喃道:“清酒,也可能是清水清,总之……”
总之,我在祭奠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