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晨钟初响。
延康坊。
秋初清晨,天气凉爽宜人,坊中街道上行走的人,较之炎炎夏日多许多。
挑着担子卖货的小商贩也多了不少,一派蓊蔚洇润的热闹烟火气。
街上一扇黑油大门向外打开,一个身着胡服的女子走出来,叫住了沿街叫卖桂花糕和鲜桂花的挑担人,口中道:“干湿桂花糕各要两斤,鲜桂花……”
挑担人忙停了下来,边取了干净的长筷子,用干荷叶包桂花糕,边道:“这桂花都筛过了,两种桂花味儿不同哩。这种味轻煮粥最好,这个香气足好做点心的。”
“那就都要。”胡服姑娘每每开口,都带了种别样的爽快和利落。且不必小贩慢慢算账,她很快报出了钱数,付过铜钱后又转身进门了。
小贩看着这扇黑油大门,很懂行情的判断出,这里面必然住着个大官。
因这是一扇后门。
他常年走街串巷,早知道这间宅子的正门是直接开在坊墙上的——
朝中有定规,坊内所有房舍、店铺,门都只能向里开在街道上,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直接将正门开在坊墙上,白日夜间出入,马车可以不经由坊内。
三品大员啊。
小贩又隐约想起,似乎这座宅子,更早的时候,是一个亲王的?
*
宅院中。
女亲卫长吴英穿过层层回廊,来到主院,将买好的桂花糕和鲜桂花带给正坐在竹椅上坐着看公文的姜侍郎。
就听姜侍郎道:“我就各要四块,别的是给你们买的。”
吴英也不推辞,清脆地笑应了一声。
姜沃也笑了:她格外喜欢吴英这种爽利的劲儿,像是夏日里脆生生的青瓜。
崔朝早准备好了盘碟,将桂花糕留出几块,搁在姜沃面前。
语气里却带着大厨特有的不甘攀比心问道:“你真觉得比我做的好吃?”
姜沃含糊道:“都好。”
崔朝就低头去慢慢拨动买来的鲜桂花,风吹过,眉眼间如一池春水般微皱。
姜沃改口:“你的好。”
崔朝抬头含笑,容色更胜院中景致——
这院中景致可不一般。
姜沃现在的这座宅子,并不是她夜里会回去陪小公主的小宅。
而是她做了吏部侍郎后,皇帝按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御赐的大宅。
事实证明,皇帝很是英明。
因姜沃在做了‘副知贡举’后,来走门路的人真是络绎不绝。许多朝臣觉得直接到吏部找人,实在是太点眼了,就开始打听,这位姜侍郎住在哪里。
这时候朝臣们才惊觉:姜侍郎没有家族,也未成婚,居然神秘如许,极少有人知道她的家宅何处!
只有传言,因先帝与当今皆赏赐颇多,以至于她甚有家资。在京中数间坊子都有宅院,平日具体住在哪里,就说不上来了。
姜沃自然不愿暴露自己的私人住址。
好在有皇帝提前给她赐的大宅。
这座宅子也很有来历,是先魏王(濮王)李泰的宅子。
先帝当年极溺爱魏王,赐下的延康坊宅子,整整占了四分之一个坊子!
妥妥属于超标违规建筑。
到了李治登基,连四哥本人都不想保留,何况这座父皇赐给四哥的违规建筑。
当年就下令将这宅子收归国有,拆除了所有王府规制的装潢,然后按照三品官员官邸可占地的大小,改造出了五套挨着的大宅,准备留待赐与朝臣。
姜沃得到了御赐的第一套宅院。
因这套宅子太大,再不能似原来一样,让她带着一两个女卫独居。
媚娘还特意将府中人都给她配齐了。
**
门外挑着担子的小贩,快速走过这一条长街,路过了几张一模一样的黑油大门,都没有叫卖——他知道这几间大宅中还未住人,索性省省力气。
出得长街,就是延康坊的正门。
他就在正门外放下了担子,吆喝着等路人来买桂花糕。
小贩已然看出这两个月来,坊中比往日热闹许多,也有许多生面孔走过路过。
他想起了邻里都在说的传言——如今贡举在即,诸州学子入京备考,自然要各处投卷。
而那座大宅里,住的正好就是吏部的大官,管着今年贡举的!
听闻近来延康坊内的房舍,甭管是租赁还是售卖,都贵了不少。
小贩在坊内只有一处祖上留下来的小房,一家子住在里头,自然不可能轻易卖出去。但听到坊中房舍涨价,却也是欢喜的。
何况人来人往,许多入京学子来延康坊投名刺和文卷时,也都会顺手买些桂花糕吃。
近来进项颇丰,
真希望这延康坊,再住进几位大官啊!
*
姜沃也知延康坊的房价持续走高的消息。
其实这些年行于朝堂,姜沃对权力不是没有深刻认识。
但直到现在,她惊觉自身已经能够带动房价了。才对如今所拥有的权力,有了最直观的认识和感受。
清晨空气清澈的过分,又带着丝丝缕缕幽幽桂花香气,熏人欲醉。
姜沃就与崔朝说起:“权势的滋味,实在如饮醇酒,易令人不知何时醉去。”
“若是你发现我要醉了,可别忘记拿走我的酒杯。”
其实最初,姜沃是更担心媚娘的——媚娘如今每日会替皇帝分奏疏,陪他一起看奏疏,站的是云端,看的是这天下大势,至高之权。
但现在,姜沃倒是更慎于自身了。
毕竟媚娘虽然离权力中枢最近,但她天天要面对皇帝,面对这个国家最高执掌人,许多事只是建言,尚不能一言堂。
但姜沃走到了朝堂吏部中。
在面对很多人时,她已经有了一言以决的权力。
“战战兢兢,如临渊驾朽。”
这句话是媚娘写了赠给她的,是出自先帝的《帝范》。媚娘与她感慨道:“不管是为君还是为臣,只要掌权者,都该有此心才是。”
于是媚娘以此句自勉,也送给姜沃。
人总要心怀畏惧。
但哪怕有日日自省,也常与媚娘相谈,姜沃还是有些担心自己迷失在权力中。
因而也嘱咐崔朝,到底旁观者才清。
发现她不对,及时说出来才是。
今日又提起此事,崔朝就笑着玩笑了一句:“我倒是不担心你迷失在权势里……”能长久对权势保持畏惧的人,担忧自己迷失的人,反而不会真的失去清醒。
崔朝指着自己道:“但我真的担心你将来再迷失在美色里。”
悠悠然:“毕竟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啊。”
姜沃笑的险些连人带竹椅翻过去。
*
两人对坐吃了桂花糕后,天光大亮。
姜沃坐着不想去换官服,带了点疲倦道:“好容易一日休沐,却也不能回去陪安安。”依旧要加班,不停地见人。
案上摆着十来张名刺。
都是今日要见的人——这还是能推公事的,她都推去吏部官舍相见的结果。
但有些实在推不得,比如手持李勣大将军名刺要来投文卷的人,姜沃肯定是要见的。
大环境如此,姜沃觉得,自己已经‘迅速腐败掉了’。
崔朝也知姜沃对科举的想法,就劝了她几句,与其现在逆势而为,大改科举之制,不如先顺势将能拣的人才拣出来。
姜沃点头:“其实我心里很清楚,科举,无论怎么折腾,都只与天下百分之一的人相关。”
所谓寒门贡士,也至少是能读得起书的殷实人家。且学子能有资费一路从县、州层层考上来的,已经是大唐那前百分之一的人了。
时代所限,文盲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古代,再怎么折腾考试制度,读书这件事,也与天下绝大部分人无关。
但……
无论这个事实多不公平,但封建社会就是如此,不足百分之一的权贵官僚,来决定剩下万民的生活质量,甚至是能不能有生活。
姜沃如何会不战战兢兢。
如果她选错了官员呢。
若是她记忆里的人与事,与此世并不相符,她的庇护又是什么?
她与崔朝道:“我儿时听过一个故事。海边一只蝴蝶扇了翅膀,改变了一点风,但酝酿至海的另一边,就是一场风暴。”
崔朝懂得她的意思:“风起于青萍之末,或许会带来一场润泽土地的雨水,也或许会成为摧枯拉朽的狂风。”
姜沃点头。
崔朝柔和道:“但你不是蝴蝶,也不是风。”
“你是吏部侍郎,你会一直在朝中。”
“人为官一世,怎么会一点儿不出错?便是你一时看错了人护错了人,只要你还在朝中,就能当机立断处置了。”
姜沃颔首:是啊,哪怕会引起蝴蝶效应。
但她却不再是一只单薄脆弱的蝴蝶了。
*
因这‘侍郎宅’中所有人,都是媚娘给姜沃安排的,除了女卫,便都是宦官。
此时有人走来报,外头又有新的名刺递到‘阍室’(门房)了:“姜侍郎今日还再见新投名刺之人吗?”
姜沃摇头:“先收下吧,今日不见旁人了。”
她再次翻看了下案上名刺。
排在头一位的便是阎立本与狄仁杰。
崔朝见这张名刺也不由笑道:“看来阎尚书当真取中此人。不但向你力荐,还要亲自带这年轻人来见你。”
听崔朝说起狄仁杰,是很自然的一句年轻人。
姜沃听来却甚为感慨。
狄仁杰,今年才二十四岁,比她还要小好几岁呢!可不是年轻人吗。
见了她,无论从年纪还是资历上,传说中的‘狄阁老’都要妥妥称她一句前辈了。
还有……姜沃拿出最下面两张名刺,是卢照邻与骆宾王的。
他们的名刺之所以排在最后,是姜沃要给刚回京的卢照邻接风,正好就安排了与小宴一起见了。
算来,卢照邻与她年纪相仿,骆宾王则比她小两岁。
更别提初唐四杰里剩下两位,大约此时也就刚出生。到时候若有缘相见,都正经是她的子侄辈。
她不由道了一句:“岁月催人老啊。”
随着她感叹声落下,就见崔朝立刻看过来笑道:“怎么忽然这么说?人道色衰而爱驰,这就准备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姜沃再次失笑。
一早上,笑过两次后,姜沃心情终于变得如秋日天空一样开阔明朗,愉悦起身去换官服。
准备开始一日的繁碌加班。
**
姜沃是在正堂候着阎立本与狄仁杰的。
正堂待客,最为郑重。
阎立本走在前头,见了姜沃,两人很熟谙彼此见礼,之后阎立本就把身后的青年让出来,笑道:“这就是狄怀英了。”
青年人上前:“晚生后学并州狄仁杰,见过姜侍郎。”
姜沃目光落在眼前青年身上。
细看后,便了然为何阎立本一见,就以‘沧海遗珠’夸赞其人,并且非要举荐了。
姜沃作为袁天罡的弟子,观人自要观面相。
只见眼前青年人生的眉目英挺,轩昂正气。
虽还年轻,但姜沃却看出了几分神似李勣大将军青松一般的坚刚。
并非只有文气——
大唐的官员,文武并不泾渭分明,比如被贬至燕然都护府的前宰相来济,就是文武双全之人,李勣大将军都觉得他能去守边疆。
姜沃记得,史书之上,狄仁杰六七十还做大元帅打过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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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分宾主入座。
姜沃也是做过长辈,也问过别人家的孩子‘你考试成绩怎么样啊’这样的话。
但此时询问的对象是狄仁杰,还是觉得颇有趣。
她和声道:“只听阎尚书举荐,倒还不知,怀英想考哪一科?习的如何了?”
*
事关前程,狄仁杰在来此前也有不免有些紧张之意。
尤其是阎师将他举荐给的,是在今岁学子中名声如雷贯耳的‘天子心腹近臣’。
姜沃的为官履历,已经被今岁的学子们打听的清楚,也流传甚广。
狄仁杰当然也听说过——
而立之年的吏部侍郎,副知贡举,银青光禄大夫,册后副使。
更有人扒出了她的师承与过往:师从袁李两位仙师,由太史局入仕,数年前就是先帝亲封的太史令。
这一个个名头,已经盖过了她是位女侍郎这件事。
在姜侍郎堪称‘平步青云’的履历中,最为学子们注意的,其实是当年她成名之事——于先帝举行的诗会上,只见了诸学子一面,且未知姓名出身的情形下,便精准选中了魁首卢照邻。
可见师从袁仙师,当真有相人之术。
这般多传说,真假难测,勾勒出一个过于模糊的虚影。
而此番初见,所有沸沸扬扬传言与虚影,终于化作了一个人。
狄仁杰抬头看清人的瞬间,忽然想起了王戎那一句‘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1]
直到姜侍郎开始问话,狄仁杰才正神,开始向考官作答。
*
且说,今岁贡举开考的共有四科。
进士科、明经科、明法科、明算科。
后两科都属于制科,并非每年都考,因朝廷近来需要更多‘法学人才’和‘算学人才’,今岁才特意开了这两科。
当然,许多自诩正经士子的人,都看不上制科。
皆是奔着进士科和明经科来的。
而这两科考试的范围和题卷又有所不同。
明经科主考儒学经典。
狄仁杰原想考明经科的——一来,明经科录人最多,每次会录百余人;二来,明经科较之进士科,更客观些。
用姜沃的话来说,明经科起码是有客观填空题的。
既然是考儒学经典,其中就有些默写题,将经史子集里的字段节选出来,让人填空默写。
这样,学子的成绩,起码有一部分是可以靠自己的博学广记,而不是只看考官的心情。
相比之下,进士科只考五道‘时务策’,全都是论述题,士子答卷的优劣就全取决于与当年考官心思。
且进士科录人极少,往年最多也只录二十余人。
狄仁杰虽也是官宦子弟,但比起京中世家名门出身的士子,就远不如了。
且他年纪又这般轻,进士科于他而言,希望只怕十分渺茫。
*
听说狄仁杰要考明经科,姜沃还未说话,原本在喝茶的阎立本,已经先道:“这怎么成?若你只考明经科,我还带你来见姜侍郎做甚?你自己回去考就是了。”
狄仁杰:……
“阎师……”
他才刚开口又被阎立本打断。
阎立本根本不理他,直接转向姜沃:“你这副知贡举,是跟着王老尚书一起,四科都参与,还是如何?”
听他问的这么直白,狄仁杰对阎师和这位姜侍郎的交情之深厚,有了新的认识。
姜沃答的干脆:“陛下令我四科都随行。”
阎立本殷切望着她:“当日我口说无凭,今日你亲眼看我这弟子了,觉得他今年考进士科如何?能不能榜上有名?”
这次不止狄仁杰了,姜沃也有点想要扶额:阎大师啊,虽说咱们是在通榜,但你这是不是也太明目张胆了一点啊。
能不能来一点隐晦婉转美学。
还是狄仁杰火速出来救场道:“阎师,历来进士科最难,少有录年轻士子的。明经科也并非不好。其实,依我本心,倒也想下场试一试明法科和明算科。”
他对自身的律法和算学水准,也很有信心。
姜沃:啊。
这就是‘普通考生苦于不得不挑一门相对擅长的科目去考,而猛人考生苦于每一门都擅长不知该考哪一门吗?’
阎立本蹙眉望着他:“便是今年录不成,也还是考进士科为好。”
进士出身,有‘白衣公卿’之称。
即只要录为进士,哪怕吏部还未正式授官,旁人也觉前途不可限量了。
而走明经科,好处是考上的应当会比较早,年轻时就能出仕。但坏处却是将来走到中枢高位却难,也会被进士科出身的朝臣低看一眼。
阎立本再次向姜沃转头:“姜侍郎以为呢?”
姜沃莞尔:“我观令高足,今岁□□颇旺。”
她虽还未与王老尚书通气,但她自己也可下决断——毕竟进士榜名额并不很固定,只大略是二十余人。
哪怕王老尚书已经定榜了二十人,她这里再加一个,也无妨。
阎立本大喜。
**
秋风起,正是食蟹的好时节。
一日忙碌后,姜沃与崔朝备下螃蟹宴请卢照邻。
起初,跟随而来的骆宾王,很有些不安——这明显是一场朋友之宴。
而他跟在坐其余人都不熟,甚至其中一位还是他的考官……
于是他都未入座就想告辞,还是卢照邻望着正在给装螃蟹白瓷碟边上,认真摆菊花瓣的姜沃,轻声道:“坐吧,她……姜侍郎已设四座,自然有你的一座。”
骆宾王这才坐下。
但心中却不甚爽快,深觉这顿螃蟹宴,只怕又是要以才侍达官显贵了。
骆宾王祖上倒也有人做过官,不然少时也读不起书。
但在祖、父皆过世后,他过的就是‘藜藿无甘旨之膳’的清贫生活了。
他少有才名,自然也想靠自己,再立一份家业,起码上不辱先人。
然而哪怕是州府的考试,也广有行卷之风。
比起才华文章,更看重出身与人情。
而骆宾王的为人,用卢照邻对姜沃说过的话来形容就是:“不会趋奉逢迎,有时见权贵不忿事,反倒会作诗文讽刺挖苦。”姜沃当时就在心里接了一句:嗯,我知道。
这样的为人,在当地州府考中,也未曾中。
之后骆宾王因写了一句‘如今得举者,必仗亲族或以贿成。’,搞得在祖籍也待不住了,这才寻了文友卢照邻,一并上京。
对狄仁杰,姜沃是早拿定了主意。
但对骆宾王,还未定下该如何。
骆宾王那句‘如今得举者,必仗亲族或以贿成。’的讥讽世事,不能说没道理,但他说的时候,自己却根本没有能承担这句话后果的立足点。
若他一直如此性子,在朝为官,尤其是在京为官,对他未必是件好事。
于是姜沃为卢照邻设宴,也是要再看看骆宾王的性情。
*
螃蟹小菜,半壶热酒过后。
骆宾王很快从拘谨变成了放达。
话多了起来。
在姜沃问起:“国子监内有为‘庶人之俊才’留有的八百学子名额,为何不去考一考?”之时,骆宾王都忘了眼前是未来的考官,直接道:“何尝进的去!且非达官显贵子孙,便是入国子监,也只是受人白眼。”
卢照邻在桌上试着扯了扯他,想要阻止他乱说话,然骆宾王说的兴起,根本没察觉。
倒是姜沃很快用‘抓住现行’的目光看了卢照邻一眼。
卢照邻做惯了君子,这种小动作也太明显的生疏了。
见她注目,卢照邻脸上微红,只好低头去与螃蟹面面相觑,双双脸红。
*
院中,只剩下骆宾王慷慨陈词的声音。
他说起了国子监的生员构成。
“国子监下设六学。”
“最高等的国子学,只收三百学子,非得是文武三品以上大员的子孙才有机会入国子学。”
毕竟哪怕是限制在三品以上官员,他们的子孙,肯定也远超于三百人,竞争很激烈。
姜沃边吃了一勺崔朝剥好的蟹腿肉,边在心里表扬自己:看,我为国家省下了国子学珍贵的名额。
“再往下是太学,得五品以上‘实缺官’的子孙才得以入内读书。”
“再往下四门学,可收三千学子,也得文武七品以上的官员的子孙入内。”
“剩下单列的算学、律学等制科学,收的学子极少不说,在学中也常被人看不起。”
“至于姜侍郎说的朝廷特设‘庶人之俊才’八百员……”骆宾王虽然称呼了一声姜侍郎,但显然已经说上了头,很快冷笑道:“哪里能真正轮到庶人!朝臣的子孙就抢完了。且就算是‘颇负才名’的庶人学子侥幸入内,能有什么好?”
从前姜沃对国子监内部具体筛选学子的标准,还真不是那么了解。
直到今日听骆宾王细细说了。
*
螃蟹宴后,姜沃还未彻底想好如何安置骆宾王,倒是……
她接过崔朝递过来的帕子。
帕子已经用菊花叶汁子的水浸过,草木香气很快擦去手上螃蟹的腥气。
因喝了两杯酒,她就不想站起来,只是靠在竹椅上仰头看崔朝:“你在鸿胪寺悠闲了好多年了。”
崔朝笑道:“国子监?”
姜沃有点困倦,边点头边睡眼惺忪起来:“是啊,起码……要让算学的学生多一些,也别被人瞧不起。”
“师父研究海上罗盘研究的废寝忘食,极需要算学好的学子。”
“偏生我又没空去帮师父。”
崔朝于夜风月色中道:“好,明日我去向陛下请命。”
姜沃又想起一事:“但……”
不必她说完,崔朝接下去:“我知,咱们不能一人领吏部,一人领国子监。我只去待几年。说到底,我还是更属意鸿胪寺。”
姜沃整个人又放松了一点。
只觉。
夜风清爽。
月色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