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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 219 章 裴行俭难熬的一天

作者:顾四木 字数:2880 书籍:(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长安城。

  吏部。

  裴炎进入屋中时,差点以为裴尚书并不在屋中。

  直到裴行俭从堆的足有半人高的各色竹牍、公文、奏疏后面坐直了,露出脸来,裴炎才忙上前行礼道:“裴尚书。”

  “是子隆啊,又有什么事吗?”

  裴炎,字子隆。

  听裴行俭这语调堪称苍凉的‘又有什么事’的发问,裴炎心底都不由升起一股同情:尚书的日子不好过啊。

  近来朝堂上唯有两件大事:王中书令总任的备灾赈灾事;刘左仆射总任的整顿京城军伍事。

  但甭管这两件事谁是一把手,二把手都是吏部尚书裴行俭。

  裴行俭真是蜡烛两头烧。

  而且是冰火两重天的两头烧——

  王神玉的行事向来只揽总,顶多任命到各部门负责人那一步。

  比如王神玉将这回赈灾事的【监察诸官与胥吏】之任,交给狄仁杰后,他就不会再去抓下面的细节了:甭管狄仁杰想用什么方法,要用什么人,他统统都不管,他只查结果。

  王神玉是抓大放小了,但问题是,‘小’也是需要人抓的。

  这个人就是裴行俭:因狄仁杰甭管要用什么人,或者监察到官员有渎职贪墨等事,都是需要上报吏部的。

  以点看面,大理寺如此,各署衙都是如此,故而裴行俭每日都要接到雪花状的公文。

  而他每每想将‘赈灾事’的人事任命这种重要工作,转交给王神玉的时候,王神玉都会语重心长道:“守约啊,咱们从前多年在吏部共事,我难道信不过你吗?你只管去做就是了。”

  裴行俭:求求了,你别信我。

  *

  而与王神玉相应的——就是在京兆之地,负责整饬南衙北衙军伍,雷厉风行凡事亲力亲为的刘仁轨。

  刘仁轨领此重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整训军中诸将领,他很严格的按照他的标准把上千带品级的武官全部筛了一遍。

  对于身负拱卫京畿重任的领兵将领,刘仁轨第一要求的就是身体素质,只选身高六尺以上躯体雄伟骁壮者。不但要求客观外貌‘骁壮’,还要求体力。甚至具体到能翘关(举重,考察力气)能举多重,负五斛米能行多少路(负重前行,考察耐力)才算合格。

  刘仁轨心知:京畿军伍,尤其是北衙属天子禁军,是所有军伍里待遇最好,而且离天子最近的,名声好待遇佳,自然多有勋贵子弟入内镀金。

  想进来镀金没问题,但你得先是块铜或是铁,那他还能好好教导(捶打)一番,但榆木是怎么样也捶炼不成精钢的。

  榆木唯一的价值,就是被踢出去后,给‘钢铁’让位置。

  于是刘仁轨很不客气直接把那些身体素质达不到的,被酒色财气搞的别说负重步行,就是骑马都坚持不了一日的‘少爷将领’,全都直接开革掉。

  身体素质不过的直接开除,而哪怕身体素质

  过关,但本事不过的,在刘相这里,也不能继续掌兵——

  刘仁轨在正式上任之前,是先亲自去北衙亲卫训练场潜伏了两日的,发现北衙如今的训兵竟然可以‘角牴(摔跤)、拔河’等为考核,就算通过了。

  从贞观初走过来的刘仁轨,简直是惊呆了。这是训兵吗?这不是玩吗?

  他记得就在贞观二十年,先帝还曾亲自临试于殿,考诸卫骑兵统将习射。

  那时先帝曾道:“不使兵士素持干戈,突厥来侵莫能抗御,致遗中国生民涂炭于寇手。”[1]

  于是在筛掉了没希望的‘歪瓜裂枣’后,刘仁轨又把剩下的统将挨个拉出来考试,凡是不合格的,或是降为普通兵丁,或是调离南北衙军伍:想领精兵,自己就得先是精兵。

  刘仁轨在京师军伍中这一阵折腾,京中勋贵之家可谓是一片地震。

  不少勋贵朝臣去摄政的天后跟前状告刘仁轨,还提起当日刘仁轨以‘吕后’事对天后不敬之事。

  然而天后对刘仁轨之举,表达了绝对的支持。

  依旧是那句‘一应委于刘相’。

  刘仁轨就按部就班地卷了起来。

  若只是如此,按照刘仁轨凡事亲为独断行事的作风,这整顿军伍看起来好像跟裴行俭也没什么关系。

  但问题就在于,吏部跟兵部从前有一条武官转文官的规定——

  因不是所有武官都能像从前李勣大将军,苏定方大将军这种六七十照样上马,能够雪夜奔袭三百里的神人。

  许多武将年过四十后,或是体力不足,或有伤病,会难以再通过兵部的骑射负重等考核。

  但这些人曾经多半也有军功,总不好直接就把人官职免掉。好在军伍中除了领兵上阵的将领,还有许多诸如‘录事参军事、仓曹参军事’等文职岗,因而就有一条规定:‘军伍材艺考不过者,送还吏部,考其文资。’

  如果文资合格的,就可以由武官转为文职。

  因此,裴行俭就倒了大霉。

  从前这项规定,一年也就安排个二三十人,如今刘仁轨到任,一天就能给裴行俭送来二三十个‘军伍材艺考不过者’(这还是因为他老人家亲自监每一场考武官事,因此每天能考的人数有限。)

  而这些人,又多是官二代官三代。

  不知有多少怨声载道的‘家长’,不敢去碰硬核刘相,就各种寻关系请托吏部尚书:裴尚书啊,如果不得不转文职,给我家崽安排个好工作呗!

  裴行俭:我真的会枯萎掉。

  *

  而且,他不但要蜡烛两头烧,应付这两位性情完全不同的宰相,还要充当灭火队员。

  就在前几日,刘相查到北衙军伍中有贪墨军费一事。

  也是巧了,涉罪人正好就有王神玉一系的晚辈,按照世家谱牒来算,是王神玉的隔房堂侄。

  于是议事会上,刘仁轨不免又提起王神玉治家治下事。

  王神玉也烦的要命,王家

  在京中这么多房(),他连这些晚辈的脸都认不过来。偏生他现在是宰相?()?[()]『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王家出点什么事儿,他都要负点连带责任。

  他是最烦给蠢人背锅的,已经将那一房削了一遍了。

  而听刘仁轨提起这件事来,王神玉干脆道:“按律家人犯事连坐,那刘相上奏疏吧,免了我的宰相位。”

  反正赈灾事也都诸事安排到人了,换一个人来总任,也不至于掉到地上。

  他也想立刻致仕好不好。

  偏生刘仁轨也已经摸清了王神玉的性格,知道他的痛处——于是刘仁轨确实上奏疏给王相请罚了,但并不是让王神玉连坐降职。

  相反,刘仁轨在天后面前道:“臣与王相素来不睦,人尽皆知。此番北衙贪墨军需事,涉及王相晚辈,若依旧是臣一人独断,难免失于公允。不如让王相共监理此案。”

  天后允准。

  刘仁轨这是逼着王神玉不得不加班,一起处置这一场军伍贪墨事。

  而以刘仁轨的经验,从查这一桩贪墨起,又顺藤摸瓜牵出了好几桩,依旧让‘王相’同审,且为辅。

  于是已经连着好几天了,王神玉只得坐在兵部加班,没法如以往到点就离开署衙(刘仁轨是没有按点下班概念的)。

  果然这比上书弹劾王神玉让他降职,还让他痛苦百倍。

  而王神玉既然在兵部加班,他本来的工作,就也转移了一部分……到裴行俭身上。

  裴行俭再次飞来横祸无辜被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很多时候,裴行俭都内心苍凉想:他这双眼睛已经见过太多,不会有什么事儿让他惊讶了。

  *

  吏部尚书院中。

  裴行俭听到裴炎进门,从案后抬头,带着深潭一样的平静:“又有什么事儿?”

  如今已经做了吏部侍郎的裴炎,见到上峰如此,也觉得心有戚戚焉。

  于是他很快递上一封厚厚的书信安慰道:“裴尚书安心,并无大事。”

  “只是姜侯的飞表到了——方才我正好在紫宸宫回天后话,天后便令我将这一封带给尚书。”

  既然都启用了飞表传奏,需用此人力,姜沃也就主打一个不浪费。

  故而每回除了给帝后的奏报,姜沃也会令飞表使再带一些旁的信件:比如姜沃写给曜初的信函,太平写给父皇母后的家书,再有就是她带给王相、裴尚书等同僚的信件了,也都一并飞传回京。

  每次都塞的满满当当。

  听裴炎说,不是朝中又有什么事,而是姜侯的信到了,裴行俭的神色不由松动了一二:也好,先从案牍劳形中解脱片刻,看看姜侯的信函,缓一缓心情。

  看这封信的厚度,应该又有很多诗稿吧。

  裴行俭先对着窗外日头,看了一下封口处的姜侯官印是否完整,然后才取过小刀,仔细划开信封。

  按大约行程与上封信的地点来算,姜侯此时应该到了江南西道见到孙神医了吧。

  正好可以好生养养病,闲游山水之间。

  裴行俭这样想着,看到了这封信。

  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熟悉的字迹在裴行俭眼前一行行滚动着:

  “……地有侵占,户有流亡,旋被兼并,自此成弊……”

  “滕王乃皇室宗亲,忠义举告,既接此状,巡按使代天巡牧,不得不查。”

  “民亦多有告举。”

  “而当地士族簪缨,各州县不能辖之。”

  “我已奏告于天后。”

  “守约可于朝中留心择选熟知庶务之朝臣,可往江南西道巡按人邑,重整户籍田亩……”

  裴行俭:我错了。还是有事情能让我惊讶的——原本应该在江南西道好好养病的姜侯,竟然接到了滕王的举告(裴行俭看了好几遍,这才敢确定自己没看错,姜侯写的确实是滕王)。

  且欲行‘检田括户’之大事!

  裴行俭捏着手里的信函,觉得这一刻,他似乎是顿悟了——

  原来在朝中的宰相不是最能生事的。

  离开朝堂的宰相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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