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暖阳融融,难得的好天儿。
媚娘正坐在庭院中看书,忽听见三短一长的叩门声。
她唇边不由便含笑。
这样敲门的只有小沃。
这是她们彼此叩门时心照不宣的暗号——起因还是两年前有一晚,媚娘被姜沃的梦话念醒,就听她在反复念叨:“三短一长选最长……”之类的话。次日媚娘问起来,姜沃就道是儿时听过的童谣。
媚娘起身,边拿钥匙开锁边隔着门问道:“我算着今日你不是休沐,怎么忽然来了。”
开门后,发现姜沃还是骑马来的,显然很急。
媚娘:?
*
媚娘听完整件乌龙,尤其是听姜沃活灵活现描述了皇帝是如何从‘如遭雷击’到‘破罐子破摔’的,再有崔朝是怎么从‘无奈郁闷’到认命‘美人日常’的,也不由跟姜沃笑做一团。
笑过后,姜沃便随口道:“也不光为了说笑话,还要跟姐姐说一声,将来入宫后,与皇后娘娘打交道,只怕要多用些心思,不能与待宫中其余人一般。”
言下之意,陛下已经证明了一条错误的路,姐姐快摸着陛下这块错误的石头过河吧。
而媚娘闻言不由收了笑意,久久沉默,然后发出了一声五味杂陈的‘啊’。
她端起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
“若是能选,与其面对皇后,我宁愿面对十个萧淑妃这样的人。”
媚娘对皇帝的后宫很了解——她是个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既知自己早晚要入李治的后宫,自然已经留意多年。
掖庭,正是个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这些年,东宫中无数细碎的人与事都在她脑海中存留着,又不断整合着,每个人,都从最初单薄的一个名字,逐渐成为一个立体丰盈的立像。
虽然实际上媚娘只遥遥见过王皇后与萧淑妃等人的身影,但在她脑海中,这些却已经是最熟悉不过的人了。
但今日听过此事,她不免感叹,对王皇后,还是不够了解啊。
大概是从前被拘在东宫,王皇后没有发挥的余地吧。
媚娘露出一点苦笑道:“我原以为,皇后娘娘是个不懂变通的直人。今日才知,原来是个……奇人。”
虽身处两地,但媚娘跟李治非常心有灵犀的同时感觉到棘手。
“是啊。”姜沃也点头,脱线的人是最难打交道的,你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思绪就狂奔而去。
想到王皇后就是自己将来最直接要面对的上峰,饶是媚娘,都不由生出两分发怵来——
毕竟她近来已经推演过入宫后的情形,基本能推算出每个后宫嫔妃对她的态度。但只看此一事,只怕从前对王皇后的推演,就要全盘推翻了。
姜沃替媚娘斟茶,见媚娘神色,心道:能让两位皇帝同时觉得发怵,王皇后,真乃神人也。
*
“今日我来,还有一事——姐姐应该很快就能入宫了。”
媚娘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目露询问之色。
姜沃道:“若无今日乌龙,我原是想等朝上事发,看看情势如何,再来告诉姐姐的。”
“姐姐进宫的阻碍,其实只在与长孙太尉一人。”旁的朝臣或许会上谏,但只要皇帝坚持,也就只好罢了。尤其是现在媚娘只是低调入宫,又不是后来皇帝要改立皇后那般惊天动地的大事,估计朝臣们多半会当睁眼瞎。
唯有长孙无忌,身份与性情摆在那里,可能会强力给皇帝施压,咬死了不许。
这一年多的时间,姜沃并不是一直只坐等皇帝出手,把媚娘接回宫。
她与皇帝一样,也一直在筹划这件事,在等一个能够掣肘一下长孙无忌的机会。
好像,好运气一如既往更偏向她一点。
皇帝的路线遇到了皇后bug,而她这里,却有了新的进展。
姜沃已经喝完了一杯茶,此时把玩着手里的素瓷杯子,笑道:“长孙太尉会以什么理由来压制皇上呢?”
“无非是规矩体统。”
“可若是太尉自己,也不得不违背规矩,甚至是律法,又会如何呢?”
媚娘专注听着。
姜沃问道:“姐姐可还记得陛下今年七月颁行天下的《禁买卖百姓永业田》诏书?”
媚娘的短期记忆,虽不到看一遍即过目不忘的地步,但她胜在记性长足,一旦记下的东西数年不忘。
而皇帝登基以来,凡诏书、敕命、朝臣任免等事,媚娘都留心记着。
这种颁布天下的诏书,都是民生之大事,媚娘当然记得更清楚。
此时随口背了几句:“近年王公官宦,肆吞百姓庄田,致民无居……”
土地兼并一向是历朝历代的大问题。
朝廷给百姓发田地,令其耕种过活,并且收税以充实国库。然而贵族官宦人家却要侵吞百姓田产,将良民变成自己的佃户——如此百姓无田无业却还要累死累活,而粮食和税赋也都到不了朝廷手里,只能肥了私人的腰包。
故而皇帝登基之初,便下此诏:限官员荫勋之家所占田数,又禁朝中官员买卖百姓永业田。
虽不能根除此事,总算稍刹此风。
媚娘心思电转,很快明白过来:“长孙太尉难道侵吞了百姓的田产?”
姜沃摇头:“长孙太尉为人高傲又重自身体面,不至于此——是褚遂良。”
其实早在先帝年间,自刘洎事起,姜沃就一直在盯褚遂良。
媚娘的手轻轻敲在桌上,面容虽依旧明媚,笑容却冷如窗外寒冬:“尚书右仆射褚遂良?他也是先帝留给陛下的辅政重臣,就是这样辅政的?”
陛下刚下了为民保田的旨意,他就去顶风作案,侵吞百姓田产!
姜沃轻叹道:“姐姐,他到底有没有侵吞百姓的田产,我还真不知道——他这等身份,只怕真的做了此事,也没有百姓敢状告他。”且一个尚书右仆射要夺百姓的田产实在太容易,只要操作的当都不会留下什么‘买卖’痕迹,只会是百姓非要‘献田’。
“姐姐道我怎么抓到的褚遂良把柄?”
“他强买的是鸿胪寺里一位译语人的百亩良田。”[1]
译语人,正是崔朝所辖的典客署下的官员,按吏部制,译语人共一十人,专门负责朝廷与外邦往来时的翻译工作。
“虽说译语人官职不过从八品,但到底是朝廷官员,褚遂良就敢如此肆无忌惮欺压同僚强买人产业——若在先帝年间,房相魏相等人皆在,褚遂良难道敢如此?”
姜沃忽然想起太宗山陵崩那些日子,天沉重压在身上的感觉。如今陛下,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媚娘亦出神望着火盆:管中窥豹,可知先帝一去,许多旧臣对当今皇帝实无多少惧怕敬畏。
*
姜沃道:“此事一发,褚遂良必要受罚,但处置的轻重,却全在陛下心意。”
毕竟这是陛下新颁布于天下的诏书,从前并未有违例可遵循。
且褚遂良是‘强买’不是抢夺,虽把价格压得特别低,却也是给了钱。
那这罪名就可大可小了:若是皇帝要袒护,便往小里说,只算做与同僚商议买田事不协,退还田产并罚俸即可。
往大了说却是违抗圣诏,强买永业田,尚书右仆射肯定是做不得了,应贬官出京。若是陛下再计较起来‘宰辅知法犯法影响恶劣’以及‘甚伤朕爱护百姓之心’,褚遂良就可以跟刘洎一样,得个贬官到偏远之地当县令的结局。
“长孙太尉若要保褚遂良,可就要跟陛下好好商议一一了。”
“不知褚遂良知诏违诏后,长孙太尉可还能理直气壮与陛下说起‘规矩’一字?”
一个感业寺的低微入宫,换褚遂良不被一贬三千里。
长孙太尉会怎么选呢?
媚娘闭眼又想了一遍朝上的宰辅们:“太尉必保褚遂良:如今几位宰辅里,跟他完全齐心的,其实也不多。”
姜沃点头:是,如今几位宰辅,只有褚遂良和于志宁算是与长孙无忌步调基本一致,完全一致的只有褚遂良。
其余张行成、高季辅,以及明哲保身的李勣大将军,可也都是先帝的老臣,对他这位皇帝元舅是很敬重,但绝对不到言听计从的地步。
姜沃低头看茶杯,是啊,这永徽元年,其实还未到长孙无忌最顶峰的时刻。
他们最难的时候还未到。
然而皇帝心里的弦已经绷得很紧了。
姜沃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举杯:“我等姐姐回宫过年。”
媚娘亦举杯,与她相碰。
*
姜沃与媚娘一起用过午膳后,便准备回宫。
媚娘奇道:“怎么不留下来?你既是骑马来的,明儿一早再回去,应当也赶得上早朝。”
姜沃笑道:“倒不是为了赶不赶得上早朝——我有种预感,哪怕明儿有早朝,陛下今日也得过来寻姐姐倒一倒苦水。”
陛下,实在是破大防了啊。
若说旁的朝廷烦恼陛下还能跟她和崔朝念叨下,但今日这事,陛下估计再不好意思对着苦主再倒苦水。
媚娘闻言莞尔,又挽留道:“那也不急着走。”
正午的阳光落在她素白的衣裳上,镀上一层明显的金色。
“小沃,还记得几年前咱们一起琢磨出来的‘零和博弈’棋戏吗?陪我玩一局吧。”
零和博弈。
这是几年前,姜沃与媚娘初次说起世家时,她想起来并告诉媚娘的一种博弈理论。
零和博弈——这种博弈的结果,永远没有双赢。就像两方在争夺一块蛋糕,永远是只要一方获利,多拿一点,另一方就要受损,多失去一点。损人,才会利己。而对方的快乐,就一定是自己的痛苦。[2]
如此博弈,最终的结局便是赢者通吃,败者退场。
如今这朝局便是一场盛大的零和博弈游戏。
皇权与世家对弈,一方获利,一方必损。
“好,我陪姐姐玩一局。”
其实零和博弈游戏里最出名的是扑克,只是姜沃习惯了跟媚娘下棋。
她们曾一起根据零和博弈的原理制定规则,拟了一个只有她们两个才会玩的棋盘游戏。
不似真正的围棋是黑白棋子交错,最后数子定输赢。
她们的零和棋盘之上,最后要不是黑子满盘,要不是白子铺遍。
输赢一望即知。
两人来到窗下,摆下棋盘。
姜沃拿过了黑子:黑子先行,便如世家数百年尊贵,似乎总高人一等,万事先人一步一般。
“我执黑子,来扮世家。”
姜沃把白子推给媚娘,在日光满室中对她笑道:“姐姐执白子,来做——”
“帝王。”
*
香炉袅袅,两人极为专注,玩着这场只有一个赢家的厮杀游戏。
姜沃正凝神细想下一枚棋子要落在哪里时,忽然听见轻笑声。
抬头便见媚娘在笑。
笑颜若朝霞映雪,粲然无方,且媚娘的笑声虽轻,却带着难掩的畅快。
两人视线相触的一瞬,姜沃就明白了媚娘在笑什么。
果然,媚娘语气里是罕见的,难掩的激荡感慨:“小沃,我已经在棋局外旁观了太多年。”
媚娘此时的眼睛明亮的惊人,让姜沃想起她无数个观望星辰的夜晚,也让她想起燃烧不尽的腾然烈焰。
“如今,我终于要入局去。”
媚娘手里的白子一下下敲在棋盘上——哪怕她知前路必有风霜雨雪,云波诡谲,又或有刀斧加身之险,性命飘摇之危。
但,媚娘还是觉得从心底涌出一阵前所未有的振奋与渴望。
“我真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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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夕阳西下时分,皇帝到了感业寺门口。
他亦是纵马而来。
一路疾驰,身后跟着的小山差点被累死。
他原想叩门,却在叩第一下的时候,发现门开了一道缝。
原来并没有锁。
李治将马鞭扔给身后的小山,自己推门走进去。
就见媚娘坐在庭院中,对他嫣然一笑。
“我一直在等着陛下。”
在院中坐看夕阳的媚娘站起身,踩着金红色的落日余晖,一步步走向皇帝。
走的极近了,才仰头看着皇帝的面容,伸手抚了抚:“陛下受苦了。”
皇帝于冬日纵马而来,身上穿着厚厚的玄色大氅,此时张开双臂,把媚娘整个人也裹在他大氅里。
看起来是他将媚娘圈在他大氅里,实则却是他低下头,将面容埋在眼前人的肩处,放松的将一部分重量压在对方身上。
至此,他才觉得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媚娘,我真的好倦。”
媚娘像是在为一只受伤的小动物顺毛一样,顺了顺皇帝,轻声道:“好了,都要好了。”
*
夜里,两人坐在同一张榻上看窗外星辰。
“媚娘竟认得这许多星辰。”李治听她将星辰一枚枚数过去,只惊讶了一下,随后就了然道:“是我糊涂了,你跟太史令是至交,怎么会不知星辰。”
媚娘点头:“是,这些年总听她说,也就大半都记住了。”
两人就这样数了好一会儿星星。
直到将她记得名字的星辰数完,媚娘才转过来面对皇帝:“陛下心里好些了吗?”
李治没摇头也没点头。
只是伸出了手。
“明明做了皇帝,朕却觉得掌心空空。”
“朕有时也觉得有趣。”
“他们明明是要从朕手里抢走权柄,却还要脸面,会假惺惺的来征求朕的允诺,还要朕的许可为他们正名。”
“他们想让朕做什么呢?做一尊不会说话,任由他们的喉舌去替朕发声的神像吗?还是干脆去做一块灵位。”
“陛下。”
皇帝只觉得掌心微微一沉,低头去看,只见媚娘将手覆在他掌心。
“陛下不是两手空空。”
“先帝将江山交到陛下手中,陛下一定能掌的住。”
媚娘侧首道:“我会陪着陛下。”
李治亦转头,将此时媚娘的面容神色看的清楚:“好。”
十指相扣。
*
晨起。
媚娘一如既往醒的很早。
冬日里还是漆黑一片。
她昨夜特意于外间留下一小盏油灯,此时就着豆粒大小的光走到门前,看了看廊下的滴漏水刻,算了算时辰。
这才回身点起了几盏灯,把屋里照亮。
然后重新坐回床边唤皇帝起身。
“陛下。”
皇帝微睁眼,带着晨起时不自知的蹙眉。
声音里倦意深重:“到时辰了?”
虽然很困倦,但李治还是要即刻起来:昨日过来是意料之外,一定要早点赶回去,别误了早朝惹人怀疑非议才是。
媚娘伸手轻轻按住他:“陛下再躺一会儿吧,我特意早了一点叫陛下——知道陛下若是刚醒过来就接着起身,会头疼好一会儿。”
皇帝闻言,就睡眼惺忪点头,抱着被子继续躺着闭目养神。只动了动手指,捉住媚娘垂下来的青丝,在指尖绕了几圈。
如此静躺了一刻后,才坐起身来。
此时皇帝的双眸中已然很清醒。
神色较之昨日也恢复了以往的柔和平静。
皇帝离开感业寺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只是这种黑已经不再深重如墨,而是像黑色的丝绒一般,开始泛起点点微光。
媚娘就看着这点微光,逐渐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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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大朝会。
监察御史韦思谦弹劾尚书右仆射褚遂良,抑买强买田地。
姜沃手持笏板立于朝上,看着这位三十来岁,并不畏惧太尉与右仆射威势,秉公弹劾的御史——
崔朝说找到一位御史好友弹劾褚遂良时,姜沃一开始并未想到是这位。
这位将来官至武周朝宰辅的韦思谦。
褚遂良此事,人证物证俱全,皇帝罕见勃然大怒。
他一向对先帝留下的重臣很客气,这还是第一次疾言厉色当朝斥责老臣。
长孙无忌作为太尉,自坐在朝堂最前面,起初只是听着没干涉皇帝发火——褚遂良这事儿办的也确实错了,但当皇帝斥道‘有违圣旨’‘何堪先帝托付辅政之臣’等重话时,就有些蹙眉难坐了。
这些罪名要是落实了,褚遂良不得跟刘洎一个下场。
于是长孙无忌环顾身旁几位宰辅——他与褚遂良走的近人尽皆知,此时他倒是不好站出来为褚遂良求情。而且……长孙无忌也要脸,觉得褚遂良这事儿办的是不漂亮。
好歹也是个宰辅了,怎么,你就差这一百亩地啊!
居然去强买人家从八品官员家里的,强买也罢了,竟然还收拾不利索尾巴,令人告到御史台,闹到朝上人尽皆知,丢不丢份!
于是长孙无忌以目光示意其余人替褚遂良求情。
却见门下省侍中张行成站起身,道该依律判罚,以警朝臣勿违诏令。
而与他同为中书令的高季辅没说话——他也不用说话,韦思谦就是他的学生,一个年轻御史敢于在群臣皆在的大朝会上弹劾褚遂良,已经能够表明高季辅的态度。
这两个人……平时倒看不出来,有这样大的主意。
长孙无忌先放下对这两位的揣测,只是蹙眉去看跟他更相熟的李勣。
尚书左仆射李勣,却像是没见过这朝上的地砖一样,正在特别认真低头看地面,仿佛周围一切人事都与他无关。
只有于志宁站起来,干巴巴说了一句:“陛下息怒,右仆射并未违诏,侵占民田……”
才说了一句,就被罕见发火的皇帝打断:“难道于相觉得,一朝宰辅,非得侵夺民田至百姓家破人亡才算完吗!”
于志宁噎住了。
他本来就是看在长孙无忌面子上才求一句情,被皇帝一问,也默默退了,心中不免道:太尉真是的,自己不肯丢人,害得我丢这老脸!
*
朝后。
赵国公府。
长孙无忌实恼火,忍不住击案对褚遂良呵道:“你府上就差那一百亩田!你瞧瞧这办的是什么事!”
褚遂良也满脸晦气:他当然不差那一百亩,但他这些年名下挂了不少良田,正好中间隔着这一百亩。
一打听,田主只是一个鸿胪寺译语人。
这不就……
“还请太尉帮我向陛下求情!”
褚遂良也感觉,这些宰辅里,陛下对他很一般。别说比不上对太尉,甚至还比不上对张行成这半个老师。
于是此事,褚遂良只能向长孙无忌求助。
长孙无忌捏了捏眉心:“我自会去给你求情,你自己也别忘了去御前请罪!此事可大可小,全在陛下心意。你也知陛下年轻,性子上来难免任性。若他实恼你,非要从重发落,只怕你要出去待个一两年。”
*
褚遂良满心懊丧去御前请罪时,正好看到脸上带着圆滑笑容迎出来的程公公。
这位程公公八面玲珑,此时就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右仆射先回去吧,陛下这几日心情都不太好。”
“不太好?”
褚遂良今日过来,就做好了准备,从袖中取出沉甸甸的金饼,塞给小山。
因他以往自恃宰辅身份,从来没塞过钱,动作还很生疏。
小山收的倒是很熟练,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近来有一烦心事……”
*
听说皇帝是看上了感业寺一个才人所以心烦,褚遂良深觉自己倒霉:他说呢,皇帝一向性情最温厚,以往对他们这些老臣都很客气。这次不过一百亩地,就发了如此大的脾气,原来是自己撞上了皇帝的烦心期。
对褚遂良来说,陛下后宫微末小事,跟自己的官位相比,简直不需要选择。
可惜他也做不了主,连忙出宫跟长孙无忌商议。
长孙无忌一听便要拒绝:从感业寺接人进宫,这怎么行!
但见褚遂良在跟前一脸焦急,只好长叹道:“若只是先前掖庭里的一个才人,陛下非惦记着,便由着他吧!”先将陛下哄高兴些也好。
“只是此事不好听,对外只道,陛下幼时多病,现为陛下安康计,特择一命格相合女子,入宫伺候罢了。”
“将那什么才人的生辰八字,送去太史局。”
“与太史令道,出一份八字合宜的文书。”
*
太史局。
姜沃接到了长孙太尉的吩咐,以及一份熟悉的生辰八字。
她唇边含笑。
一笔一划写下‘吉语’。
姜沃实在欢喜,这张‘邀请函’是她来写。
她终于等到——
她的君王入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