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在我大嫂的屋子里见到了鬼影,那速度极快,我也没看清是谁,但我那刚出生的小侄女受到了一点影响,啼哭不止。”秦娉苓正了正神色。
“哭得吵到你睡觉了?”元珩调侃道。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般冷漠之人吗?毕竟是我的小侄女,岂能见死不救?”秦娉苓原来说得十分诚挚,却陡然话锋一转,又挑眉,笑问道,“水神大人曾说过有您震宅,我们秦府是断然不会有邪祟敢进入的,今夜竟然有鬼影出没,是不是您的神力又减弱了?”
元珩没有立刻回答,细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思忖半晌,才叹道,“邪祟自然不敢擅自进入,但不排除有人借法器之力带他入府。”
“……这样就麻烦了。那鬼八成是藏在了府里的什么地方。”
元珩法力尽失,如今一看似乎又比之前更为虚弱了些,他们也只能守株待兔等着那邪祟自动显身。
秦娉苓敛下眉眼,又厚颜无耻地向元珩讨要了两张驱鬼符,嘱咐其好好休息,这才离开。
……
次日。
秋风萧瑟,晨起有些寒意,阳光照进来的地方渐渐暖和起来。
正在用早膳的时候,柚子带来了乔家嫡女的消息。
乔家嫡女名叫乔南湘,十几年前,乔家本是新帝登基的功臣,却在一夕间被以谋逆罪论处,满门抄斩。
彼时,乔南湘年纪尚小,改判为流放。
此番秘密入京,竟然胆大包天到连名字也不改一下,带着一台戏班子满京都的走穴唱戏,目前歇在集福客栈,离秦府所在的柳枝巷不过一条小巷子的距离。
秦娉苓吃过饭后,当即就决定去会会这位乔南湘。
一路踩着石面上碎裂的阳光,大步流星地朝院外走去。
“可笑至极!你不怕传出去惹人笑话,我还嫌丢人!”
“丢人重要,还是子嗣重要?”
“子嗣?这野种来历不明你就要认?你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八年前,你才多大?”
“爹,八年前我已经负了云妹,现在我绝不会再负她了。一想到这八年来,他们母子二人流落在外,我心如刀绞!”
还未走到正堂,就听见里头传来了秦柱和秦忱的争吵声,如海浪涨潮一般,一浪大过一浪。
秦娉苓原本不想理会,但眼前倏然浮现出小侄女带着丝丝黑气的小脸蛋,脚尖一转,便迈进了门槛。
“那大哥就要负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你那亲生的小女儿连名字都还没起呢!”秦娉苓的破锣嗓带着独特的威压传入之时,她已经踏入了正厅。
“她好吃好喝的,有人伺侯着,我也断不会做出那等宠妾灭妻的事,何来辜负?再说了,这事与你没关系!”秦忱大手一挥,颇为不耐烦。
“……”秦娉苓沉下了脸,感觉一天的好心情在此刻消失殆尽。
“忱儿,你莫要糊涂了!咱们赴京之后不久,云倩就已经嫁人了,他的儿子姓曾,和我们秦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啊!”秦夫人都快哭了,一下子扑过来,抓着秦忱的手臂,语重心长地劝道。
“她怀了我的孩子,只能给人做妾,在曾家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长安也受尽了苛待,浑身都是伤呀。娘……”秦忱皱着眉头,痛斥道,“若不是你当年棒打鸳鸯,她又怎么会嫁人?她一定会等我回去娶她的。”
“你现在是在……怪娘?”秦夫人不敢置信地望着秦忱。
“儿子不敢!但是娘,您和爹为两位妹妹定亲时,都先问问她们心里的打算,我是秦家嫡子,为何却从来不曾问过我呀?”秦忱痛心疾首。
看着秦忱此刻泫然欲泣的样子,秦柱怒而拍案而起,破口大骂道,“沉迷于儿女情长,你就这点出息!你若想认下这孩子,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忱儿,快向你爹认个错!子嗣问题不可儿戏,即便那孩子真是你的,不在我们府中出生,那便不能作数!”秦夫人泪如雨下。
“长安是个人,不是狗!是我的孩子,我就容不得他跟别人姓!爹和娘若是容不下我们,那我带他们走便是!”秦忱说完,满眼决绝,撩袍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儿子不孝,还请爹娘日后珍重。”
刚起身,利落地转身准备往外走,但是一旁默默看了许久的秦娉苓,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一句话,瞬间把他击得浑身怒气腾腾。
“大哥,那个曾长安长得一点也不像你。”
“你胡说什么?”秦忱对着秦娉苓咆哮出声。
“我看你是在那有毒的温柔乡里待久了……”秦娉苓揉了揉有些轰鸣的耳朵,指了指自己大大的眼睛,继续说道,“你看看我们家,都是浓眉大眼,你那新纳的小妾眼睛也不小,但你再看看曾长安,那小眉毛小眼睛,你到底哪里来的信心,会觉得他是我们秦家的种?”
秦忱突遭五雷轰顶,气不择言地怒斥道,“你当好你的郡主就行了,我们家的事你少管!全家就数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秦忱!”
“啪!”
随着秦柱的一声怒吼,秦夫人脸色大变,抬手就是一个巴掌,甩在了秦忱的脸上,力道大到秦忱都侧过了脸。
“……”秦娉苓愣住,眸色黯淡,怅然若失。
秦忱的话外之意,不过就是说她不是秦家的孩子罢了。
她是九百多年的厉鬼,没所谓了。
被当众甩了一巴掌的秦忱,似乎是捡回了一点理智,面红耳赤地没有说话,可以看得出来是在极力忍耐。
“爹,娘……”
一声娇娇弱弱的轻喊声自堂外传进来,众人闻声望去。
徐金铃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站到了秦忱的身旁,秦忱自觉理亏,别开眼去不看她。
“你刚生完孩子,怎么能出来吹风呢?”秦夫人拭了拭泪,上前握住了徐金铃的手。
徐金铃笑着摇了摇头,“爹娘疼惜儿媳,儿媳铭记在心。儿媳本就有意要给相公再添一房妾室,既然相公已选了人,儿媳自当成全。云倩妹妹若能替我照顾好相公,我日后还要感谢她的。”
说完,徐金铃弯着眉眼,笑着看向秦忱。
“好好,真是好孩子。”秦夫人神色复杂,心头的大石却陡然落到了地上。
儿媳妇都不介意了,当娘的自然不会介意儿子纳妾。
“还有长安,我来时也听说了,虽然子嗣问题不容小觑,但咱们家也不是连个小孩都养不起,权且先当庶子养着吧,也好让云倩妹妹能够安心服侍相公。”
徐金铃深明大义的一句话,让秦忱无话可说。
秦柱长松了一口气,默默坐回了椅子上。
秦娉苓看了一眼瞬间母慈子孝的场面,心底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等同家奴,翻不出什么浪来,秦柱和秦夫人之所以如此反对秦忱纳妾认子,无非是为了名声。
徐家虽然在京都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但怕就怕徐金铃闹起来,大家都太难看,秦忱理亏,难免会留下笑柄。
既然徐金铃都如此说了,那便顺水推舟。
一顶软轿停在了秦府的大门口,秦娉苓一脚刚踏出门槛,就见郑席予从轿子里走出来。
“舅舅怎么来了?”
“听说你们府里失火,你都受伤了,我来看看。可伤着哪了?”郑席予皱着眉头,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走到秦娉苓的面前,伸手将她转了圈,上上下下查看了个遍。
“无妨,就是呛了些烟,在喝着药呢!”秦娉苓莞尔一笑。
“你声音都这样了还无事?还大摇大摆地出门?听舅舅的,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要休息好再去!”郑席予沉着脸,轻斥。随即抬手按住她的肩,就要往府里推回去。
“哎呀,舅舅,我是找到了乔家嫡女,我正要去见见呢!”秦娉苓压低了声音说道。
“……”郑席予推她的动作一滞,神色复杂多变,急问道,“人在哪?”
“你若想见,我可以带你一同去。”
“不行。”郑席予断然拒绝,眸光闪了闪,解释道,“你要休息,我一个人去见即可。”
秦娉苓挑眉笑道,“你不同我一起去,那便算了,我自己去。”
说罢,她便快步下了石阶。
“等等,怕了你了,你就吃定我不放心你!一同去一同去!”郑席予赶紧追上去,先她一步走到轿边,撩开轿帘,示意她坐上去。
秦娉苓嬉笑着,避开了轿子,脚步轻快地没入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这孩子……”郑席予长叹了一声,小跑着追了上去,“见你这般轻快,我便也放心了,近日少说些话,嗓子好好养着才能好。”
“我娘和姐姐受的伤更重呢,姐姐命悬一线,差点就醒不过来了,舅舅既然来了,不去看看吗?”秦娉苓调侃道,脚下的步子却未停下,显然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郑席予张了张嘴,哭笑不得,忍不住弯起指头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唇角带着浓浓的笑意,认真地说道,“我又不是大夫,见了她们也不能好得更快些,还是不要打扰她们为好,看过你没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