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熙熙攘攘,耳边杂音繁乱,人间烟火浓重,郑席予轻浅温柔却诚挚的一句话,在市井小巷中,深深扣住了秦娉苓的心弦。
她倏然顿住了脚步,侧眸看向他,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神情极为认真地问:“舅舅,你是不是喜欢乔南湘?”
“……”
郑席予根本没想到秦娉苓会这么问,一时被问住了,眼底的眸光闪闪烁烁,透着一丝慌乱,一向矜贵自持的他,脸竟然也红了。
“我看你十分在意她,你年纪也大,又不娶妻,可是为她守身如玉?”
“……”
秦娉苓一句接着一句朝郑席予砸来,他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只是没想到的是,她接踵而来的一句话,直接惊得他的心脏差点炸裂开来。
“你待我如此好,乔南湘特意来送我生辰礼,难道我是你们俩偷偷生下的私生女?”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郑席予脸色大变,气得当街跳脚,耳根子都红成腊肠,双眼左看看右瞅瞅,将秦娉苓拉到了一旁无人的角落里,沉声道,“你出生时,我才十三岁!我还不懂人事,如何生你?!”
说完,他没空去羞涩,只觉得不对劲,皱眉质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今日大哥纳妾认子,说是要认回十三四岁时生下的儿子。你又待我如此好,十三岁什么都懂了,舅舅休要诓我。所以我才想,我是不是你年少犯浑生下的女儿?”秦娉苓耸耸肩,露齿一笑。
眼底清亮透明,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
“我与乔南湘清清白白,你可放心了?”郑席予恨不得敲开这丫头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随即,他将这话题揭过,神情严肃地问道,“我问你,为何觉得自己是私生女?”
“我不是秦家的孩子,对吗?”
“谁跟你说的?”
若不是在大街上,郑席予真想大吼出声,浑身的气势都变强了,每个字都几乎是咬着牙吐出口的。
“我有眼睛,我会看。你们都不愿说,自然有人愿意说!”秦娉苓敛了笑意,转身。
“你去见乔南湘,就是为了知道自己的身世?”郑席予先她一步,将她扯住,以一种不容小觑的力道将她往秦府的方向拉去。
“听舅舅一句劝,你不要去找她。”
秦娉苓大力甩开他的钳制,在郑席予转头,茫然地看着她时,她轻浅地笑道,“舅舅,人要活得明明白白,树都有根,我要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所以,今天我非去不可!”
明明在笑,话也说得很轻,但为何给人一种格外苍凉的感觉?
望着秦娉苓渐行渐远的身影,郑席予独自站在街角许久,他一直在找阻止她的理由,但最后都抵不过那道纤弱的身影。
“苓儿决定好了,舅舅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郑席予舍了翩翩君子的风度,拔腿狂奔追了上去。
秦娉苓一听,讳莫如深地朝他笑了笑。
集福客栈就开在巷子尾,没多大功夫,他们就走到了。
秦娉苓早就打听好了,乔南湘今日不用出门唱戏,此时,她正坐在客栈一楼吃着午膳。一身粗布麻衣,面容不施粉黛,却清雅不俗,头上无任何发饰。虽然一副农妇的装扮,却难掩名门闺秀的韵味。
“长大了啊,长这么大了啊,竟然长成这副模样了。”
只一眼,郑席予便错不开眼了,嘴里喃喃自语,目光死死地盯着乔南湘,多有眷恋,双脚却像钉在了地上,一步也再移不动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的?”他又问秦娉苓,此刻似乎不说话,他会站不住。
秦娉苓看了看郑席予,忍不住摇了摇头,她家的男人怎么一个个都熟得这么早?秦忱十三四岁会生儿子,郑席予十三岁就有意中人,也可能更早。
或许是郑席予的目光太过刺人,那边的乔南湘,似有所觉般朝他们看去。
与此同时,在她看过来之际,郑席予脸色一变,如惊弓之鸟般,飞速躲到了秦娉苓的身后。
“舅舅……”秦娉苓傻眼,一脸茫然地望着猫腰在她身后的郑席予。
她的舅舅啊,本是风度翩翩,儒雅持重的男人,又因着郑贵妃的关系,他算半个当朝国舅,在朝堂中那更是谁都要给点面子的人。
就是连砚川见了,都要恭敬地喊一声,“郑大人。”
而如今再看看他,哪还有半点京官的样子?见了乔南湘就像老鼠见了猫。
那边的乔南湘显然没想到会见到他们,她呆呆地望着秦娉苓,神色动容,眼角沁出水光,许久都做不出什么反应来。
两人隔着一条巷子,静静地相望。
“让开,都让开,没听到吗?我们公子把这间客栈都包了,你们改日再来吧!”
突然,一阵喧哗声打断了她们相交的视线。
秦娉苓转头看去,只见几个家仆粗鲁地推搡着客栈里的闲杂人等,给走在后头的男人让了一条道,直达乔南湘的面前。
那男人一身华衣锦服,脸上带着痞笑,一看就知道是个纨绔子弟。
但秦娉苓却隐隐皱起了眉头,这公子哥怎么看着如此眼熟?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掌柜的闻声赶紧从柜台里走出来,呵呵赔着笑。
“没你的事!”男人一把推开了掌柜,看向乔南湘,笑眯眯地说道,“昨儿个小娘子唱的那场戏,爷喜欢得紧!劳烦小娘子到我府上再唱一出,多少银子随你开。”
“公子,这戏得一个班子才唱得了呀,要不您等等,我着人准备准备一块儿随您去?”戏班班主闻风走出来,赔着笑上前询问。
“不用那么麻烦,我只要她去唱就行了!”男人只色眯眯地望着乔南湘,身后跟着好几个壮实的家仆,俨然一副不去就生抢的模样。
“既然公子盛情邀约,小女子自当走一趟,只是如此急切,可是要加钱哦!”乔南湘起身,微微福了一礼。
“这个自然。”
几人走出了客栈,眼看着乔南湘就要被这个居心叵测的男人带走,秦娉苓正打算上前制止,一旁的郑席予比她快了一步,快步上前将乔南湘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袁杰,当街强抢民女,你好大的胆子。”郑席予沉声斥责。
乔南湘略感诧异,抬眼看见的是郑席予削瘦的后背,她脸色微变,扭开了被他紧攥在手的手腕,眼眸中透出几丝淡淡的抗拒。
听到袁杰这个名字,秦娉苓似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袁首辅家那个色胆包天的公子,曾在清水河畔旁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日他骑着马,离得又远,因而没有认出来。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袁杰。这人的眼睛长得细小狭长,方才袁杰一直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她没看得清,眼下这么一看,不得了,那双小眼睛里竟然透着淡淡的黑雾。
这应当是长期受邪祟入体的侵扰,才能在眼中望得见黑雾。
“呦,又来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今日真是艳福不浅!”袁杰哈哈一笑,直勾勾地盯着秦娉苓看,而后又转头看着郑席予轻篾地笑道,“郑大人说话未免太难听了些,我只是请小娘子去我府上唱出戏罢了!”
最后一句话,袁杰又把目光放到了乔南湘的身上。
“这位大人,我走南闯北地搭台唱戏,袁公子出的银钱又多,哪有拒绝的道理?还请大人高抬贵手!”乔南湘绕过郑席予,微笑着躬身行了一礼。
“你……”
“郑大人少管闲事的好。”
郑席予刚刚启唇,就被乔南湘冷声冷语地打断,随后利落地转身走至袁杰身旁。
袁杰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郑席予,目光一转飘到了秦娉苓的身上,见她也在看着自己,便十分露骨又放肆地打量着她,“小娘子如此看着我,是想要一同去我府上听戏吗?”
郑席予急得脸色都变了,想要上前抓住乔南湘,不让她走,但袁杰带人走的理由冠冕堂皇,她又执意要去,他除了眼睁睁看着,还能怎么办?
就连袁杰对秦娉苓的无礼,他都无瑕顾忌。
“好啊。”
秦娉苓笑说了一句,众人皆惊。
袁杰都愣住了,他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想到秦娉苓会答应。
“秦娉苓,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单就你应他的邀约去袁府这一项,我看你的名声是不想要了!”郑席予已经无法顾忌自己的风度,当街怒吼。
“知道呀。”秦娉苓笑意不改,安抚似的拍了拍郑席予的肩,示意他放心。
盛怒之下,与她狡黠的目光不期而遇,郑席予立刻想到了什么,迅速冷静了下来,笑道,“好吧!正好我也想找机会拜访下首辅大人,我也一同随袁公子去吧?”
“……”袁杰当场怕是日了狗了,神色滑稽可笑,摇头叹道,“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流云郡主呀,幸会幸会!”
“袁公子客气了。赶紧去听戏吧?”秦娉苓一点也没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自觉,反倒开开心心地站到了乔南湘的身旁,示意袁杰快些走,她都等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