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暼了她一眼,扯开了话题:“也不晓得大奶奶这会子醒了没有。说是早上醒了吃了药一直睡着。”
广阔无边的敞亮,望着望着竟生出一种黯然笃定的力量,叫人的思绪也慢慢沉静下来。
帘帐上的水晶珠子在屋外投进的光线下白茫茫得散着短芒的柔光,随着风动竹影移,白芒一晃一晃,又听墨婵遥遥在树荫间知了知了着,听得久了,不觉叫人生出几分懒怠之意,仿佛那叫声也渐渐远去,叫人直欲睡去,睡去。
繁漪睡得模模糊糊,总感觉自己要醒了,却又不能彻底清醒过来,半梦半醒的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时辰。
勉力撩开半垂的幔帐,一阵金光刺目,激的脑子里一片懵懵然,知是青墨瓦反射出的流火,糊涂的思绪转了又转才反应过来,日头走到这个角度大抵正午都过了。
还想着晨起了出去走走,发了一日一夜的汗,又那样昏沉的躺着,躺的浑身都僵硬着,谁晓得叫他哄着吃了碗药便又睡着了。
晴云一直守在屋子里,一瞧她伸了手,忙将幔帐挂起,回眸一瞧,见她脸上两团殷殷的红,心下一惊,探了探她的额发现竟是又烧起来,便是吓了一跳,正要去请府医来。
正巧姜柔来串门儿,一把被要去请府医的晴云给拽了进来。
姜柔初初一搭脉,不由皱起了眉,又细细把了一会儿,眉心松开,暧昧的挑了挑眉,“中毒了?”
繁漪一看她的表情就无语了:“……”
姜柔忍不住嗤了她一声,揶揄的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丈夫馋你身子又不是什么坏事。旁人求还求不来呢!只是真是叫人没想到啊,姜琰华竟是这种人!”
繁漪不由低长一吟:“你赶紧闭嘴吧!”
姜柔挥了挥衣袖,一手支颐地挨着床帏,妩媚的眉目微微一飞:“他在你那用功时,总不会也是一脸清冷样子吧?”
繁漪放弃尴尬,瞥了她一眼:“你好歹也是延庆殿养大的,御前规矩那样大,这张嘴怎么就一点都没管住呢!”抿唇乜了她一眼,“我倒不信三哥平日温和冷静,上了床也能这样。”
姜柔吃吃一笑:“自然不能的,若是上了我的床还能冷静,我一定日日给他吃腰子。”
繁漪:“……”
容妈妈的眼皮抖了抖,担忧道:“县主,我们姑娘昨夜后半夜已经退烧了,怎么会又烧起来了?”
姜柔素手微微一挥:“底子好的人寻常不生病,一旦病起来自然要严重些,她身上余毒未清又有炎症,会有反复也是正常。把先前的方子拿来我看看。”
晴云“嗳”了一声,忙去一旁锦盒取了方子交给姜柔。
姜柔拿了细细一看,指甲往上头弹了弹:“这方子可以,继续吃个五六日也便好了。回头叫无音给你送些清热解毒的丸子来。你若有什么要她帮忙的,就让她去。”
抬手从发髻间摸出几根银针来,给她在几处重要的筋脉穴位扎了几针,“你这毒什么情况?”
晴云第无数次感慨那云鬓高堆之下真是神奇。
繁漪真是佩服她的医术,就几针扎下去,昏沉沉的脑袋渐渐清醒起来,挑了重点一说:“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晓得到底如何了,昏昏沉沉睡了两日了。他也不与我讲。”
容妈妈温厚地笑着:“这件事奴婢瞧着姑爷是很有把握的,姑娘好好歇着就是。”
扶了她坐起,拿了两个浅紫色葡萄缠枝的软枕垫在她腰后,端了汤药递来,“姑娘这些年辛苦了,虽说这里的算计只会更厉害,却也没什么是男人顶不住的。姑娘也该学着放松些,去依赖姑爷一些。”
姜柔捻了可酸梅子吃了,酸的满口生津,“嘶嘶”倒吸了口气:“他不与你讲,你便由得他去折腾好了。这种算计他又不是没经历过,为妻子操心是他该的。如今有云海在他身边,那家伙机灵着呢!你既病着就该有病人的样子,还有什么可操心,倒显得你不信任他似的。”
繁漪瞧她满脸酸的样子,顿时都觉得嘴里的汤药都不苦了。
一口饮尽。
接了姜柔递来的梅子慢慢吃了,方道:“我不是不信他,只是他本就事多,何苦让他一爷儿操心内院里的算计呢。”
初时苦味得到缓解,慢慢酸味霸占了舌尖每一寸感知,口水如潮汐扑了一浪又一浪,不由皱起了没,“真的好酸。”
容妈妈忙倒了两杯水杯她们漱口,含笑道:“虽老话说男主外女主内,可事实上夫妻的相互扶持,内与外,本就是分不开的。”
姜柔徐徐拨弄着杯盖道:“妈妈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没少为他操心外头的算计,内宅里的算计没道理他可以置身事外。真若败了,你再去挽回局面也来得及。一天到晚瞎操心,你不嫌累啊!”
瞧她微有迷惘,默了默,挥手让伺候的都出去,“你是人,是他的妻子,不是神,也不是他的幕僚。自己的位置要有绝对的认知。你算计人的时候倒是自信的很,怎么一遇到他,就把自己摆的那样低?”
繁漪语塞。
她与姜柔随性格天差地别,却也投契,左右他们的一切她都晓得,便也不想装了,慢慢敛了笑色道:“那么多的未知数,总要自己留神小心。”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说给鬼听才信呢!
就不信她没给那位铺陈好了,只要敢再缠上来,立马成阴间路,用她的深情送她去见阎王!
姜柔白了她一眼:“你是有本事,可要找几个比你更会算计的也不是没有。长安出身郡王府,为了她父亲王世子的位置,什么魑魅魍魉她没见识过,谁是她的对手?当初只要姜琰华同意,有长安的手段,有王府做靠山,他们姜家郎君算什么,闻国公府又算什么?”
柔软的指戳了戳她的额,“咱们自己揣着本事,独立是要紧,却也不能太独立,哪个男人不爱娇的。该独立的时候独立,该软弱的时候不软弱也得表现的软弱些。这个道理你明不明白?”
繁漪满目疑惑:“娇?”
姜柔瞧她生了一张柔婉的面孔,内里子却是被算计谋害打磨的如玄铁一般的硬,还颇是不懂风情:“男人欣赏有手段、临危不乱的女人,却也喜欢被女人依靠何仰望。”
繁漪定定瞧着她半晌,恍然,原来他昨夜同她说的是这个意思?
原是觉得她不够楚楚可怜了。
姜柔一看就知道她们不在同一条思路上,瞥了眼她的小腹:“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怀疑的?”
繁漪扶额瞪着承尘,她晓得他是在意自己的,可到底那样的喜欢有多深,她不知道。
男子的心很大,可以容下很多很多。
“历代皇帝那么些个宠妃,莫不是个个都爱?”
这回轮到姜柔语塞了。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权利和情爱,不计在天家还是寻常百姓家从来难以分割。
似她爹娘那样爱的纯粹的夫妻当真世间少有。
可这一辈子那样长,这样的恩爱又是否能一直维持到化为白骨的那一刻?
一瞬的沉默,窗外竹影婆娑,沙沙声如雨水倾泻,听得久了仿佛人也成了无依的一叶。
可姜柔本是洒脱之人,更有坚韧明媚的心性,她一扬脸,傲然道:“独宠,从来都是主动挣来的,若连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咱们也裹足不前,又凭什么把丈夫紧紧抓在掌心?我绝不容忍他纳妾收通房,若真有那一日,我已经拦不住,那我与他的夫妻情分便也到头了。”
她一低头,望着繁漪,妩媚的眼底皆是灿灿明光,“可在此之前,我会用我所有的心计手腕去抓紧他,不给他任何机会移情别恋!”
繁漪看她眉目明亮,不由心底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