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云脑海里浮现出幼时碎片一般的画面,漫天大火,他的母亲哥哥全都不再动弹了。
她只是哭,却也跑不出去,之后的记忆便是被到处贩卖,然后被买到了颜府。
想云的回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她还是一脸不可置信地道:“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
德喜继续逼近,想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再次被德喜抵到了墙上。
他接着道:“你有没有看过那一年的卷宗,你的父兄是好官,若不是颜家陈情上表,说你父兄写的词暗讽朝政之事,你们家人不会就此往死。”
想云道:“那他们为何要害我父兄?!”
德喜道:“权利倾扎,站队的事,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他缓缓说道:“当年还是先帝在位,受宠的也并不是当今皇上,当年你父兄站的便是六皇子钟正烨,算是被颜家,和当今皇帝一同杀了呀。”
想云终于崩溃了,她大声吼道:“你不要骗我!”
德喜道:“这是不是事实,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顿了顿,继续击溃想云的心理防线:“你好好地,仔仔细细地想一想,事情是不是这样。”
“你的父兄有没有说起过颜家,说起过老四,你这么多年在颜家伺候颜舒华长大成家,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想云是你本来的名字吧,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多好的名字。”他的手轻轻拂过想云的脸颊,道:“对吧,林想云。”
想云再次挣开德喜要走,德喜在她身后道:“如果你想亲自去送信,便在鸡鸣三声时分到宫门口找我,我顶替你去伺候贵妃起居洗漱。”
德喜对着想云蛊惑道:“你虽是奴,可也是颜贵妃的大丫鬟,你难道不想为你们林家昭雪,为自己脱离奴藉么?”
“颜贵妃倒了……便可以么?”想云颤着声,红着眼问道。
她的思绪像是被两方角力拉扯,一面是颜家的养育之恩,一面是林家的血海深仇。
想云其实如今已经很少回忆八岁以前的事情,可是如今想起,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她没有忘记过自己曾经和善的母亲,没有忘记过给自己戴花儿的姐姐,没有忘记过夏日里父亲和兄长亲手搭的秋千,如今那一切都幻化为了泡影。
为了成为只比她长上几岁的颜小姐的贴身侍女,她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打骂。
她今日虽在皇城中人人都尊一声姑姑,但是说底始终是个奴婢。
想云不甘,这仇恨如今才浅浅浮出水面,而林家却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的家事若硬要论,甚至比颜舒华的还要好。
谁又会是什么忠仆呢,若有选择,谁又愿意做奴隶?
“她倒了,还有皇帝……”想云神色怔然。
这时只听德喜道:“那么,你想不想拿回你的一切,颜贵妃挡了这么久的贵妃,也该换个人了。”
想云道:“你是说……?”
“你的姿色,稍加打扮保养,又能差到哪里去,你就不想逆天改命?就不想主宰自己的人生?”
想云嘴唇微张又合上,她眼神的闪烁有些喜不自胜;“你,有办法……”
“对,我有办法,将你送上皇上的龙床,怎么报仇,便看你了。”
想云指节绷紧,攥出了灰白色了:“我再…好好想想。”
德喜的指节又在想云的面颊上轻轻摩挲:“回去吧,好好想想,明早我再城门口等你的答复。”
想云道:“等等你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你究竟是谁的人。”
德喜听后嗤笑道:“不过跟你一样,是这座皇城当中的命苦之人罢了。”
……
想云回到自己厢房后,足足枯坐了一夜。
直到灰蒙蒙的天有一丝亮起,她才走到梳妆镜前,给自己画上了一个还算清爽的妆容。
她一直被称作姑姑,听着也觉得自己上了年纪似的,其实她也就才三十一岁。
想云打扮好后拿上房间中放置的椎帽,匆匆地向宫门口赶去。
果不其然,德喜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德喜上前,将信和令牌交给想云道:“去吧,你知道到应该和靖王说什么吧?”
想云点了点头,拿上令牌和信便出了宫,往靖王府去。
这一路她想了很多,想了很多颜贵妃对她的好,她对自己是与对别的下人都不一样的。
可她终究是下人啊,若不迈出这一步,她便永远都是下人。
想云像是在坚定什么想法,踏上阶梯,敲响了靖王府的大门。
前来开门的门房,没有见过想云,于是询问她道:“姑娘是……?”
想云道:“开开门,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靖王说。”
门房看了看她的衣着打扮,颇有些怀疑的神色:“姑娘若是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还是请回吧,否则王府的侍卫便来赶人了。”
“等一等!”想云拿出了颜贵妃给她的信和玉佩道:“这个,是颜贵妃的信物。”
门房拿着信物仔细端详片刻,确认无误后便道:“还劳烦姑娘进来稍等。”
想云点点头道:“好。”
来到靖王府会客厅,她的心中有些许忐忑,说实话,想云从来没有想过出卖颜贵妃。
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将原本正常的关系顶得千疮百孔。
就在此时,钟离霄便到了正厅,他原本打算昨夜便出发,但是却被繁重的事务拖住了脚步。
身旁的小厮将茶水递到了想云面前,钟离霄坐在了她的对面。
想云看着面前这个算得上是小辈的男人,忍不住心中微颤,今日他只戴了半张纯黑色的面具暴露出尺裁过一般精致的下颌线。
男人展露的半张脸仿佛工笔描绘而成,每一处线条起伏都像是精心设计过一般。
那双眼睛看向想云时,她真的感觉到身周的气温骤降,那双寒锋一般的眸子瞥过来时一切都变得无处遁形。
钟离霄此时此刻懒懒地拿过茶盏,啜了一口茶,表情疏离但稳重,仿佛刚刚的神情只是错觉。
他询问道:“想云姑姑独自乔装前来,究竟又何要事?”
想云将信件递到钟离霄手中道:“这是贵妃写给王爷的信。”
钟离霄拿过信,看也未看,便将信件扔回道一旁的炭盆之中,紧接着对想云道:“你可以走了。”
想云一声轻笑,道:“靖王烧了贵妃的信,那么可要听听奴婢的信?”
钟离霄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她往下说下去。
想云道:“奴婢要说两件事,第一件便是,您当年坠马的手脚,是贵妃做的。”
紧接着想云又继续道:“第二件事,淑妃当年的死和颜贵妃有关,是颜贵妃挑唆皇上,暗喻淑妃红杏出墙,皇上才没有往河内派遣援兵粮草,间接导致淑妃战死。”
钟离霄在睁开眼时,裹挟着寒冰的风暴便在他的眼中蔓延开来,他双目死地瞪在想云身上,道:“你说什么?!”
想云道:“奴婢所说句句属实,王爷一查便知,若有半句虚言,奴婢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