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甘,下坡村是娘自小长大的地方,娘对那感情很深。你若有办法,尽量帮帮大家吧。”
孙小娟出口求情,她前十几年一直过得苦,知道看不见出路的日子有多难熬。
孙老太爷也开口道,“我一个鳏夫,从前带着两个女儿过活,没少受村里人的帮衬。都是相处了一辈子的老乡亲,看大家受苦我心里也不好受。小甘,外公这辈子都没求过人,今天就求你,能帮一个是一个……”
孙老太爷这尊金口可是真真的有分量。
孙老太爷向来是个干得多说得少,闷头干实事的人,又有一身硬骨头,遇到再难得事也轻易不会求人。
这可是他第一回低头。
井甘瞧着孙老太爷和孙小娟那恳求而期待的目光,无奈地笑了一声。
“我与下坡村的村民们都是共同经历过大灾,从鬼门关一起闯出来的,这种情义不是寻常情谊可比的。大难都挺过来了,没道理这点忙不愿帮。”
说着看向老族长和村长道,“你们是想在我这找活干,还是另外帮你们找活计?”
井甘这话便算是答应了,老族长和村长喜不自禁。
孙小娟和孙老太爷也露出了笑容。
村长激动地道,“你愿意收留自是最好,其他地方也是一样。只要能糊口,不管多累的活,大家绝无怨言,也绝不会给你丢脸。”
井甘思考了一下道,“甜品铺子最近正准备谈合作,日后需要的产量会越来越大,也确实需要招人。”
两人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连两个坐地远远的小辈都不由激动起来。
如今县城无人不知甜品铺子,若是能在甜品铺子干活,全村人都得羡慕他们。
而且井甘也算半个下坡村人,在她那干活大家也会更安心。
几人正开心着,不想就听井甘话头一转。
“不过有一点我要提前声明,我只收愿意签身契的人。”
屋里有长久的沉默,老族长和村长脸上的笑容都慢慢敛了下来。
老族长压着满心的惊愕和失落,沉吟着问道,“为何要签身契,那不就成卖身的奴仆了。”
井甘笑着解释,“若我做的是其他生意,也不会有这样的要求。不妨与您直说。我们家生意靠的就是独门手艺,只有签了身契的人我才能放心用。”
老族长明白了,她这是怕被干活的人泄露了制作甜品的方法。
签了身契,日后一切甚至连姓名都是主人家做主,自然也不敢往外泄露。
“我知道这个要求大家可能难以接受,你们回去先问问大家的意见。凡签了身契在我家做工的,每月一两银子工钱。不愿留在我家的,我也会尽力为大家找其他活计。”
“一两工钱……”
村长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一月一两的工钱可谓天价了,寻常苦力,每天累死累活,一月也最多两三百文。
这个工钱在其他地方再找不出的。
但谁愿意好好的人不做,给人当奴仆。
除了父母皆为奴,生来便是奴仆的,寻常人家除非实在活不下去才会卖身为奴。
井甘已经能料想到,必然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来她家,到时还是要到牙行去买人。
“你们先把消息带回去,问清楚大家的意见,再整理一下名单,我想办法给大家找活计。”
老族长满面愁容而来,心情复杂地离去。
孙小娟将孙老太爷送回屋里休息,而后去了井甘屋里。
井甘正在给阿兰收拾出门要带的东西。
孙小娟瞧那竹编提箱里叠着的衣裳,问道,“这是收拾什么呢?”
井甘这才告诉她阿兰要去省城参加武馆交流的事。
孙小娟感慨地叹了一声,“转眼阿兰已经来家里一年了,不仅治好了耳朵,现在都能独自出门了。真好。”
“以后还会治好喉咙、治好眼睛,只会越来越好。”
孙小娟温柔地看着女儿,她总是这么乐观、充满信心。
“下坡村的事,必须要如此吗?”
井甘知道她问的是一定要签身契吗,那些毕竟是以前朝夕相处的乡亲,签了身契就成了主仆关系了。
他们怎么接受得了。
井甘将提箱装得满满地,盖上盖子封好,满意地拍了拍。
这竹编提箱还是很久前外公来南山村家里看他们,她看外公用竹条编簸箕,就突发奇想求外公给她编了个提箱。
外公还夸她想法多,这提箱出门用很是方便。
井甘从竹编提箱上收回视线,看向孙小娟道,“帮助别人之前我们也要保护自己。签身契只是一种手段,只要他们脚踏实地、不偷奸耍滑,就和寻常小工没有不同。只有我们越来越好,也才能护着在我们手下干活的人日子安稳平顺。”
孙小娟想了想,人心隔肚皮,虽然都是一个村的,但谁能保证没人存坏心。
人都是贪婪的,若是日后被人许以重利,出卖他们,可就为时已晚。
签身契是最保险的法子。
如此想着,心头那点纠结也化解开来。
“我们也不是那等刻薄的人家,即便签了身契,只要不做损害我们家的事,自也不会欺压他们。况且每月一两银子工钱,打着灯笼都难找。”
孙小娟想通了,心情也舒畅起来,笑着戳了下井甘的额头。
嗔怪道,“说了今天带你和香巧买新衣裳,一大早就偷跑了。香巧的新衣裳可漂亮了,下裙上锈满了羽毛,跟仙女似得,你看了肯定后悔。没见过你这样不喜欢新衣裳的,你还是不是姑娘。”
井甘偏头避开她又戳过来的手指,伸手将她手指包在了掌心里,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
“我喜欢新衣裳,不过今儿没什么兴致。你先欠着,改天我再找你买。”
“嘿,还让我欠着,你这小狐狸。想都别想,过了今天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我还有事,中午不在家吃饭了。”
说完自己转着轮椅就溜出了门。
井和自己在和小新折纸玩,井甘喊了一嗓子,“大哥,我要出门,你陪我去吧。”
井和听见妹妹叫他,立马扔了折到一半的千纸鹤,麻溜地跑出来。
“好,我陪甘甘妹妹出门。”
跑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低头瞧着自己的衣裳,转头往回跑。
“甘甘妹妹等我一会,娘说出门要穿得整整齐齐,我去重新换件衣裳。”
井甘望着被关上的门露出柔软的笑容,“大哥还挺讲究。”
*
与方超认识了近一年,甜品铺子开起来后又从他那进白面,井甘却是第一次来他的运来粮行。
不愧是留仙县最大的粮行,铺面便十分宽敞,比左右的商铺大了一倍。
客人们进进出出,伙计忙前忙后,生意很是不错。
井甘一出现,有眼色的活计立马猜出了她的身份,热情地将她迎了进去。
同时让另一个人去请掌柜。
井甘参观着铺子,半人高的深柜里堆满了粮食,种类齐全,各种品质、各种价格。
百姓日常所需的粮食都能在这买到。
“你们东家在店里吗?”
井甘是专程来找方超的,白天大多时候他都会在铺子里。
伙计连忙回答道,“真不巧,东家今天没来。您要见东家,我这就派人去家里传信。”
说着就要叫人,井甘拦住了他。
“不必了,他既然不在,我直接去他家找他。”
正说着,粮行掌柜便从后院赶过来。
他正在后院盘货,听说井甘小姐来了,还讶然了一下,这位可从来没来过。
当即放下手上的活赶了过来。
他可再清楚不过自家东家对井甘小姐尊敬地很,他自然更要好好接待。
一出来便听到井甘说要去方家见方超,连忙开口道,“今儿铺子里要交账,东家定会来,要不您先等等,我派人去问一问。”
既然人会来,那她就懒得跑了。
井甘想了想便点了头,“麻烦了。”
掌柜微弓着身,笑盈盈地道,“哪儿的话。您后院用茶。”
井甘便跟着掌柜去了后院见客的厅室,厅室布置得挺精致,家具都是上好的楠木。
井甘只坐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方超圆滚滚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视线里。
招牌式的眯眯眼全是笑,整张脸瞧着十分喜气,大步跨进了厅室。
“井甘小姐真是稀客,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我好倒履相迎。让您久等了。”
“你别嫌我打扰就好。”
方超哈哈笑起来,“哪儿啊,您能来,我们粮行可谓蓬荜生辉。”
方超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恭敬客气,特别是经过内弟被杀之事后,对井甘的崇拜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方超舍弃主座,在井甘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又让掌柜回府里通知厨房做几个好菜送来。
“这个时辰,井甘小姐想来还没用午食,今天就尝尝我们家厨子的手艺。”
井甘也没和他客气,“本就是打定主意来蹭饭的。”
方超眼睛闪亮,“那感情好。正好好久没与井甘小姐畅谈了,憋了一肚子话呢。”
井甘含笑不语,偏头时正好瞧见井和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抠手指。
井甘笑道,“大哥,今儿赶集,你去街上逛逛吧。”
井和憨憨地摇头,“娘亲说在外头不能到处乱跑,妹妹在哪儿我在哪儿。”
“没事的,我在这和方东家聊些事,你听着也无聊。走的时候我会让人叫你。”
井和一脸纠结地思考了半天,见井甘微笑着冲她点头,这才乖巧地跟着点头答应了。
“好吧。”
方超便叫了一个伙计进来,吩咐道,“带大公子去街上逛逛,大公子想要什么便买,小心照料着。”
伙计躬身应了声,“是。”
便带着井和出去了。
饭菜很快就做好送来了,摆了满满一桌,井甘和方超也移步到了饭桌前。
方超给自己倒了杯酒,知道井甘不喝酒,就给她倒的茶。
杯子轻轻碰了一下,方超便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听说最近有不少临县的东家来找您谈合作?”
井甘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甜而不腻,不肥不柴,厨子手艺不错。
“方东家果然消息灵通。”
方超哈哈笑了两声,甩了几颗酥花生米进嘴里,慢悠悠嚼着。
“是之前有人找到我这里,想请我帮忙牵线。那会您刚从贼人手里逃出来,我怕打扰您便暂时没和您说。”
井甘小口吃着菜,沉默了半晌才承认道,“是有这个打算,先接触看看,有合适的就合作。”
方超闻言,当即来了精神,放下筷子,迫不及待地道,“井甘小姐这是准备扩大场子,更上一层楼。”
想他做了几十年的粮食生意,还一直局限在这小小的留仙县里。
不过一年时间,井甘便准备将甜品生意做到了临县。
她可才豆蔻年华啊!
方超心中忍不住感叹,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
“到时白面的需求量必然会加大,还需要麻烦方东家。”
方超脸上笑开了花,“您这话就是折煞我了,您给了我钱赚,该是我谢谢您才对。这杯酒我敬您,多谢您一直以来对运来粮行的信任和支持。”
方超痛痛快快地一饮而尽,井甘举起茶杯意思了一下,转而提起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其实今天来找你,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方超大吃几口肉,抹了把嘴,放下筷子认真地听。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您直说。”
井甘便直言道,“是这样。地动震中的下坡村,就是我外公生活的村子,地动把全村房子都埋了,有的人家没能力重新修房,就想在城里找活干,但又没门路,就求到了我这。”
井甘停顿下抿了口茶,又道,“具体人数我还不知道,但想来少说也得十来个人。你关系多,又对县城的事了如指掌,所以就想找你问问。”
方超认真思索着,嘴里啧啧有声,半晌才道,“这一两个人我还能帮上忙,就是往我粮行里塞一塞也行,但十来个人一下子……您也知道,地动后凡是被波及的几个县经济都不景气,很少有地方招人。”
“正因有难度我才来找你。你帮忙想想,哪儿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不管干什么,先找着活计再说。”
方超当真便认真想起来,边想边往嘴里扔酥花生,不一会突然拊掌一笑。
“还真有。”
方超喝了口酒缓解花生的干燥,开口道,“记得不久前听朋友说,李子园北面那片荒山好像被个京城来的富家公子买下来了,说是要修一座庄园。那富家公子讲究地很,又是亭台楼阁,又是水榭长廊,还要挖池塘、造假山,听说还引条小溪进庄园,直通往郊外那条河里。”
方超越说眼睛越亮,动了动屁股,身体往前倾了倾。
“这事要是真的,那得需要多少人!而且这么大工程,少说也得大半年才建得起来吧,这么长时间够乡亲们缓过劲来了。”
井甘闻言心里也是一喜,如此大家便能在一个地方干活,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那富家公子是何人,你可能帮忙介绍一下?”
“我也是听朋友说的,我去帮你问问。”
“那就麻烦了。”
“您客气了。那些灾民突遭大难,幸得有您这般宅心仁厚的人帮忙。能为他们做点事我也很高兴。”
井甘端起茶杯,平举于胸口,“就你这句话,我敬你。”
两人又是一番对饮,气氛越发热络起来。
“方东家对日后的生意如何计划的?”
方超没料到井甘会问起他家的生意,拒他接触了解,井甘可不是个随便管闲事的人。
下坡村人的事算是最大的例外。
方超试探地反问,“不知井甘小姐有何见教?”
井甘安安稳稳将碗里的鸡汤喝干净,肚子也吃饱了,放下碗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这才看向方超。
“我与方东家结识以来一直相处地很愉快,两家的生意合作地也很好。我自然希望这份情谊能一直延续下去。”
方超细细品味着井甘的话,怕自己想错她的意思,所以不敢轻易开口,只继续听着。
井甘直言道,“留仙县这个地界太小,周边几个县城更没什么竞争力,生意想做大,必然是要将目标转移向省城,甚至其他更广阔的地方。”
方超目光直直地盯着井甘,面上尽量保持平静,心中却已惊愕不已。
临县的合作还没谈下来,便已经计划着将生意做到省城,甚至全国各地。
这份野心,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她不仅敢想,敢说,也定然会一步步付诸行动。
这个女孩太过惊艳,方超直觉相信她必然会成功。
他似乎看到了井甘心中藏着的巨峰,巍峨轩昂,高不见顶。
虽然她现在还在山脚的位置,却目光坚毅地盯着巅峰,一步一步、步履坚定地往上攀登着。
无惧狂风暴雨、无惧艰辛困苦。
方超相信,她能够爬上顶点。
“希望我们能一直合作下去。”
井甘邀杯,方超愣愣地喝下整杯酒。
他确定自己领会到了井甘话中的含义。
井甘的目标很长远,她的生意也会越做越大,运来粮行要想一直与她合作,就要跟得上她的脚步。
方超狠狠地咽了口口水,一脸愁容,眼睛却从未如此亮过。
“我也不是没想过把铺子开到省城去,只是我在省城既没人脉也无亲友,没个领路人,就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要从头来。就我那点身家,根本不敢赌。省城那地界的竞争力,稍不注意就要亏得血本无归。”
方超这话很实在,每天有多少小地方的人想要挤入省城,在省城占有一席之地,就有多少人灰溜溜地离开那繁华地。
他认识不少同行去时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回来时却是灰头土脸、一无所有。
巨大的富贵也代表着巨大的风险。
“若是有同行人帮衬、指点,便能顺利地多。”
“同行……”
井甘含着茶杯,低声喃喃。
她什么也没有说,但方超观察入微,从她的表情里看到了希望。
井甘小姐莫非在省城有能帮得上忙的人。
这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离开的时候方超亲自把她送到门口。
方超本想将她送回家,井甘却说想逛一逛,拒绝了他的好意。
方超想到什么事,对她道,“你小叔一家现在就住在后面那条街上,每月二百文的房租。家里两个儿子都在酒楼当跑堂,一月至少有半两银子的收入。您要不要去看看?”
之前井大贵一家子被萧千翎抓进衙门关了三天,把他们吓得不轻,果然都老实了许多。
萧千翎问他们回南山村还是留在县城时,井大贵立马说回南山村,吴青枣死活要留在县城。
最后井大贵没办法,还是依着自己妻子。
萧千翎便按井甘的话,把他们带去找方超,方超给他们找了现在房子和活计。
吴青枣见井甘都给他们安排好了,根本不像她说的那么绝,顿时心眼又活了,不愿掏房租让方超给钱,还想直接从运来粮行白拿粮食。
方超不仅把人直接扔出了粮行,还帮他们把房子退了。
还说不给钱住什么房子,直接睡大街好了,免费。
吴青枣这才知道了方超的厉害,根本不是她能随便拿捏的,这才又老实下来,自己掏了房钱,重新住了回去。
“自家过自家的日子,至于日子过成什么样只能靠自己,攀着亲戚吸血只会成为恶心的寄生虫。”
井甘的背影已经走远,方超还站在粮行门口没有动,心头飘荡着饭桌上关于省城开店的事。
井和边舔着手里的糖葫芦边漫不经心地推着井甘往家走。
他身上挂满了东西,有风车、有泥人、有糖画、还有风筝,整个人像是被玩具包围了一样。
他不时舔口插在腰带上的蝴蝶糖画,不时摸摸老鹰风筝的头,手里的轮椅却突然卡住了推不动。
他茫然地抬起眼,这才瞧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此人的右手正拽着轮椅扶手。
杨海本来已经打好了腹稿,见到井甘要说什么,如何说。
但一对上她充满睿智的眸子,瞬间什么话都忘记,脑子一片空白。
井甘盯着挡在面前的少年人,开口道,“杨公子,大庭广众之下,你想做什么?”
杨海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下,立马松开拽住轮椅的手,双臂不自在地背到了身后。
“对,对不起,我就是有话,想,和你说。”
一张口,却是结结巴巴,杨海脸颊顿时升起一层赧然的红晕。
他羞怯地偷偷看了井甘一眼,没从她脸上看见嫌弃和不悦的神色,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再次开口。
“提亲弄错人的事我们也没想到,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想像你提亲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两个字说得十分娇羞,杨海的脸也完全成了猴屁股。
井甘还没见过他这么容易害羞的男孩,都十六了,也不算小了,还这么腼腆。
听说他是在铺子里跟着掌柜学徒,被当成掌柜培养的,这性子一点也不像与客人打交道的。
“之前我曾去过你家甜品铺子买东西,刚好见到了你,你长得……很漂亮。后来又听说你预测地动,救了一村子人的时候,我觉得你特别厉害,特别优秀。之后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让我娘帮忙提亲,却没想到弄出这个误会。”
这人敢情堵住她,是来给她表白的。
很可惜她对他没感觉。
井甘真诚地朝他微笑了一下,“谢谢你的赞美,但我并不准备说亲。”
杨海语气急切地道,“你别有负担,我不嫌弃你的身体,我愿意……”
杨海话还没说完,就被井甘突然打断。
井甘一脸好笑地看着他,“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需要自卑的,我只是单纯不喜欢你而已。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就当不认识。”
说着便让井和走,井和刚要推她的轮椅,杨海一下子激动起来,又抓住了轮椅把手挡住了他们。
他说话又结结巴巴起来,表情有些激动,脸颊也透着一丝苍白。
他奋力解释道,“我对你是真心的,你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你不必故意逞强拒绝我,我能理解你,以后我就是你的腿,我会好好照顾你。”
井甘有些猝不及防,之前没瞧出来,这人还是个超级自大狂。
“你凭什么觉得我是在逞强!你以为我坐轮椅动不了,面对你的告白就要感恩戴德,欣喜若狂吗?是我瞧不上你!别自以为是了,让开!”
杨海脸色以眼睛可见地褪去了血色,双唇颤抖,紧抓着轮椅把手的胳膊都战栗起来。
井甘见他神情不对,瞬间提防起来,严肃地警告道,“这里是大街上,那么多眼睛看着,你这是要强逼良家女子吗?”
井甘声色俱厉,杨海陡然醒过神来,脸上划过惶恐,连连退了好几步。
井甘得了自由,立马叫井和,“大哥,我们走。”
井和也一脸警惕地盯着杨海,听见妹妹的话,立马推着轮椅就走了。
杨海追上来喊了一声,“井甘姑娘。”
井甘回头,直接射去一个冷漠警告的眼神。
“别跟着我。”
杨海被那眼神镇住了,当真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井甘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井甘这边被杨海堵截,孙小娟那边也被张媒婆缠上了。
孙小娟本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冷静下来后知道搞错人也不是张媒婆一个人的错,是两人没说清楚才闹了误会。
误会解开也就算了,可张媒婆死皮赖脸想要撮合这桩亲事。
孙小娟的耐心被耗尽,也再没了好脸色。
“我说了我家小甘不说亲,你快走,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孙小娟也没想到张媒婆会直接找到铺子里来,这里人来人往地,要是被人听了去,于香巧和井甘的名声都没好处。
张媒婆就是赖着不走,不闲口干地喋喋不休。
“我做了一辈子媒,你家二姑娘要错过杨海,可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了。无论样貌、家庭、性子都挑不出毛病,对二姑娘还是一见倾心,这般好的人哪儿去找!二姑娘本就身体有疾,能遇到真心相待不嫌弃的,可不容易。”
孙小娟本来还只是不耐烦,听到张媒婆说‘有疾、嫌弃’这些词,当即就火了起来。
她抓起手边的果汁,照着张媒婆的脸就泼了过去,破口大骂道,“还嫌弃我女儿,我还嫌弃他呢!就那姓杨的,一个大男人唯唯诺诺,老是躲在女人后头,看着就是个窝囊废。
我女儿又能干又漂亮,天底下多好的男儿都配得上,瞎了眼才会瞧上你们。
滚,以后再敢来,泼的就不是果汁了,而是滚开水!”
张媒婆也被那杯果汁泼得有些冒火,但想着今日的目的和到手的媒婆钱,终究还是将火气压了下去,忍着脾气道歉。
“是我一时口误说错了话,看我这张臭嘴。”
说着作势打了自己嘴巴一下,腆笑着道歉,“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个粗鄙婆子计较。其实之前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和您说,我们一边说话……”
说着就要拉孙小娟到安静无人的角落,孙小娟不愿她的拉扯,避开了她的手。
张媒婆又厚着脸皮扯上来,孙小娟这回没避开,随着她避到了一边。
孙小娟火气还没消,抱着胳膊看都不看张媒婆。
张媒婆兀自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
“杨家那大女儿杨珊您昨儿也见了吧,长得端正大气,人也机灵聪慧。实际上杨家是想与您家换亲。”
孙小娟愣了一下,“换亲?”
是她知道的那个意思吗?
就听张媒婆喜笑颜开地继续道,“杨家愿意把杨珊嫁给二姑娘的大哥、您的长子井和公子,二姑娘再嫁给杨海,两家可谓亲上加亲,双喜临门啊!”
张媒婆许是担心又发生相错人的误会,把井和的身份说的清清楚楚。
孙小娟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事情来得太突然,她一下子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其实孙小娟并非没有想过井和的婚事,但比起井甘,反倒并不怎么忧心。
同样身怀缺陷,娶媳妇和嫁女儿比起来,终究是嫁女儿更困难些。
而且井和虽然智力有问题,却并不影响基本生活,也无需人特别照料,只要把他当成一个孩子哄着些便可。
相比之下井甘身边根本离不了人,连日常生活也要人照顾。
所以只要要求不太高,给井和娶个媳妇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是井和年纪还小,暂时没想着娶媳妇的事,张媒婆这么提起来,孙小娟有些突然。
张媒婆见孙小娟脸上怒气消了不少,趁热打铁继续道,“您别怪我说话实在,二姑娘……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姑娘,长得好,人更是聪明,但终究……”
她没将话说明白,但没人会听不懂。
她继续含蓄道,“二姑娘身体有恙,将来在子嗣上怕是无望,即便再困苦的人家,传承子嗣都是头等大事,除非嫁给那已有了香火的鳏夫……”
鳏夫两个字出来,眼见孙小娟脸色又难看下来,张媒婆赶紧继续道,“二姑娘是夫人的掌上明珠,定然舍不得二姑娘受这委屈,所以我才说杨家这桩亲最好不过。
杨家愿把女儿嫁给大公子,日后有了孩子,可过继一个到娘家,如此两家都后继有人,且是最亲不过的血脉,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孙小娟抱臂听着没有说话,却是一副深思的模样。
张媒婆始终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没有之前的愤怒和抗拒,心中微喜,感觉到了希望。
“以您井家的家境,想给两个孩子结亲并不是问题,但这般样样条件都好的却是不多的。
与其日后让二姑娘委曲求全,找那等歪瓜裂枣,不如直接和杨家结亲,两个孩子的亲事都解决了,还亲上加亲。更重要的是还没有那等乱七八糟的亲戚。您该知道,越是穷苦人家,打秋风的亲戚越多越缠人。”
张媒婆一提出杨姗愿意嫁给井和,便知道孙小娟拒绝不了这么好的亲事。
杨姗昨日孙小娟也见过,比起杨海还要大方得体,长得也端庄,这等资质的姑娘嫁给井和,可谓天上掉馅饼了。
孙小娟不得不心动。
但有一点她依旧十分坚决。
“小甘现在不说亲,即便她要说亲,也完全由她自己做主,我不左右她的想法。她看不上的人,我也不会多劝一个字。即便如此杨家姑娘还是愿意嫁给小和的话,我们可以再谈。”
张媒婆愣怔了好半晌,没想到井甘在家中的地位竟然高到了这个地步,连婚事孙小娟都完全不插手。
光看昨日井甘离去时那漠然不屑的神情,她怎么可能看得上杨海那个窝囊废。
这场亲事最主要的就是井甘,她要是不嫁到杨家去,谁愿意把好好的大姑娘嫁给个傻子!
张媒婆一直观察着孙小娟表情,孙小娟又何尝没有注意着她。
一瞧她那发苦的模样便能猜到,杨家定然不愿意只把女儿嫁来的。
孙小娟道,“我们井家待人宽厚,只要能真心对待小和,与他好好过日子,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对待她。小甘也说过,会照顾她大哥一辈子。”
说完语重心长地看了张媒婆半晌,笑了笑,让径儿送客,兀自回后院去了。
*
范知县在家里办了一桌酒席请井甘和孙小娟吃饭。
本来早就想请井甘吃饭,到底没有什么正式的名目。
这回井甘答应了帮助县衙破案,终于算有了名正言顺请客的理由。
范知县一直是礼贤下士,对井甘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也没有轻视之意,反而将酒席办得很郑重。
不仅范知县、范夫人,连深居简出的老太太都出席了,倒是井甘有些受宠若惊。
“就是一些家常菜,你们别客气,随意些。这儿就我们几个自家人,没外人。”
范夫人热络地给井甘夹菜,让孙小娟多吃点。
孙小娟上县老爷家做客本来就比较紧张,知县一家又这么热情,越发有些束手束脚。
但与范夫人相处了一会,发现范夫人是个挺随和的人,渐渐也就熟稔起来。
井甘则是一贯的自在随意,端起碗接住范夫人夹给她的菜,吃了一口,赞美一声好吃。
范夫人看她吃得香,笑容更灿烂了,又给她夹了两筷子,连连说着,“喜欢就多吃点,以后想吃尽管来,这可是我的拿手菜,外头一般尝不到。”
井甘也十分赏脸,吃得很开心,嘴巴就没停过。
闻言将嘴里的菜咽下去,夸赞道,“夫人好手艺,大人真有福气了。”
小姑娘一脸天真烂漫地说出这话,范夫人心里不由甜蜜蜜地,范知县不怒自威的脸上也展露了一丝柔和。
“萧捕快怎么没有来一起吃?”井甘突然问道。
范夫人边剃着白嫩嫩的鱼肉,放进范老太太的碗里,边答道,“那孩子这两天总不着家,一有案子就这样,肯定又在外头查案呢。”
范老太太牙口不好,范夫人便细致地给她剃鱼肉吃,照顾地十分细致。
井甘如今已经答应帮县衙破案了,也不必避讳什么,直接问范知县,“还是观音庙那个案子?”
范知县知道井甘聪慧,现在案子一直没有破,也想从她这得到些启发。
遂放下筷子,细细说了起来。
“千翎查了好些天了,还是毫无进展。既不是意外失足,也不是蓄意谋杀,更没有恩怨仇敌,到现在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那观音庙当夜可有什么不同寻常或者奇怪的事情?”
范知县表情凝重地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与往常一样。唯一可疑的就是李家老二,死者曾和丈夫说不该惯着弟弟整日吃酒不干正事,劝丈夫以后少给他些钱。不过这些只是夫妻俩的悄悄话,并未与老二说过。而且因此这点小事就杀了自己的嫂子,也实在难有说服力。”
这可不一定。
同样一件事在不同人身上带来的影响是完全不同的。
例如丢了两文钱,普通人丢了也就丢了,但于乞丐却是天大的事,说不定会大哭一场,甚至痛恨把那两文钱捡走的的人。
我不是他,无法理解他会如何想。
他不是我,自也无法理解我的苦。
所谓设身处地便是这个意思。
“既有嫌疑便都该查一查,说不定就能找到什么线索。”
两人谈着案子都忘了吃饭。
范夫人开口道,“饭桌上还聊公事,你们俩可真是一样的工作狂。我本还想着以后让小甘多劝着你些,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
范夫人轻笑着给两人各舀了一碗鸡汤,井甘道谢接过。
范夫人对井甘和孙小娟都很喜欢,自然而然地叫了井甘的小名,更显亲近。
孙小娟也笑起来道,“她嘴里老是对萧捕快不耐烦,实际心里一直记挂着。”
两个女人慈爱地笑起来,井甘只是喝着鸡汤不做声。
“千翎整日在外头抓人,摆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都没有人敢和她亲近,更没什么朋友。她时常把你们斗嘴的趣事讲给我听,虽然嘴上老是抱怨,但我看得出来,她很是喜欢你,是真心把你当朋友。”
井甘抿去唇上的鸡汤,呵呵一声,“哪儿来的朋友,分明是上下属,她还说要给我开工钱。我差她那点工钱?”
桌上的人都愣了一下,而后齐齐被她逗笑。
看多了她智慧过人的小大人样,难得见她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倒是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