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门,云见离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进府以后便未踏出大门半步,原以为会由明岚接出去,却不想竟以此等荒谬的方式走出去,不觉唏嘘。
打开门,钟鼓之声轰隆入耳入眼是连片喜庆的红色,连老翁的手杖上都系着红绳,云见离见过他,东宫宛宛这山神妃位就是拜他所赐,云见离垂着眸,倒不是怕被人认出,而是不愿意去看这些为一己之私枉顾他人性命的刽子手。
老翁身后依旧跟着排成两列的十位弟子,为首的左边一个肆无忌惮的贪婪的扫视云见离,两手空空,右边一个目不斜视的低着头,规规矩矩的捧着一个牌位,云见离瞥了一眼,见牌位正中从上到下共写着“清泉巳辰山之神”七大金字,他身后有名弟子恭恭敬敬的端着个托盘,上托一浮雕古怪图腾浮的漆木盒子,其他的则空着手,垂头看地。
东宫懿行上前,对老翁微一颔首算打过招呼。做为清泉镇受民众尊崇的长老,他还是头一回和东宫懿行打交道,开始还以为能让老夫人忌惮三分的人物得是多么的雄姿英发,结果只是个文文弱弱书生,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想来所谓的“忌惮”之辞是老夫人心善,特地给他留了几分薄面、铺了几尺台阶,免得旁人因其上门女婿的身份看他不起。
但碍着老夫人的身份地位,他不得不以礼相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东宫懿行缄口不言,让人琢磨不透,他优雅的抬了抬下巴让拓拔珠儿把云见离交出去。
云见离也没等拓拔珠儿领会东宫懿行的意思,径自向前走去,可不出两步就被人用力往回拽,云见离回首一看,却是拓拔珠儿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她的神色变幻无常,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纠结,似在舍与不舍之间进行艰难的抉择,犹豫时,上齿不自觉的咬住了嘴唇,咬出了血仍不自知。
这是在闹哪出?刚才不还一副巴不得三步并作两步的把她扔出去的架势吗?怎么这会儿子又开始舍不得了。
云见离暗中用劲,试图挣脱她的手,试了几次,也只是把拓跋珠儿往前拽了几步,云见离弄不明白她在唱哪出,无奈之下对东宫懿行使了个眼色,管管尊夫人行不行!
东宫懿行大概也不清楚拓拔珠儿此举何意,犹豫片刻,轻轻拍了拍拓拔珠儿的肩。
一被东宫懿行触碰到,拓拔珠儿就跟中了定身咒似的一动不动了,云见离趁机抽回手,把满是红痕的手藏入袖中,顺势对二人拜了拜。
这一幕在外人眼里只觉分离在即的一家三口父义、母慈、子孝,行为甚是感人,见长老左首弟子要上前去抢夺新娘竟忍不住出声喝止。
听旁人提醒,云见离才注意到身后站了个人,正是那个一直用贪婪的眼光从头到脚的打量她的那个弟子。见他伸手来抓自己,忙侧身往反方向退了一步避开他。
“我自己会走,不劳费心。”云见离哼道。
那弟子一抓不成,还遭云见离当众嫌弃,直怒不可遏,不过当着众人不便发怒,只得强行压着一阵邪火,改抓为请,不怀好意的斜睨着云见离。
云见离只当他是个透明物件,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走过,围观群众自觉让出一条窄路,生怕惹她不悦。
这女娃子生的不错,就是脾气太硬,与往年那些哭哭啼啼软软弱弱寻死觅活的不同,她目光坚定,神色淡然,像个慷慨赴义的女英雄。相较之下,不由自惭形秽。
何止普通民众,就连一向铁石心肠的长老也为之动容,不过难能生出的一点儿怜悯之心一闪即过,立刻就板起脸,拄着拐颤颤巍巍的走向云见离。
云见离沿着村民主动让开的路一直走到铜炉方才停下,因为前面没路了。
长老拄着拐,随后即到。他没管云见离,只招来弟子,捧着牌位的弟子走到铜炉前与云见离相对而立,端着托盘的弟子恭敬的奉上托盘,刚才那个要抓住云见离的弟子打开托盘上的漆木盒,长老亲自上前取香。
这回离得近,云见离看得清楚,那通体如寒冰般泛蓝光的香柱顶端并不是通透的,而是裹了一珠淡黄色的粉末,从盒中取出后,那粉末在空中停留片刻就窜出一小簇火苗,点燃了香柱,香烟袅袅,散出一阵甜腻腻的花香味儿。
不明就里的民众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都道是山神亲临,于是纷纷下拜,口中默念恭迎山神大人圣驾,求山神大人保佑粮食多产之类的祈福辞。
九炷香上完,长胡子老者声情并茂的念了一大段祭词,香还未燃尽,云见离按老者的唱词和抱着山神牌位的弟子拜了三拜,分别是天、地、诸神,然后被指进一顶八抬轿子,那弟子把牌位交给云见离,让她抱稳。
十个弟子中有八个负责抬轿,两个在前面引路。长老没来,轿子每行一段,广场上的民众便齐声唱道:送神妃娘娘……
可惜人太多,最后没看一眼阿尘和院里的人。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
云见离把沉甸甸的山神牌位横放在腿上,她不信神,所以无所谓敬不敬,反正隔着轿帘外面的人看不见。
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个青布做的抽绳小包,这是拓拔珠儿最后抓住她那一下悄悄塞到她手里的。
是什么,云见离也不知道。
反正左看右看都是个外观非常朴素的小布包,没绣花也没绣字,所以拓拔珠儿在分别时想通过这小东西告诉她些什么讯息呢?
云见离拿起小包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是草药的香气,蛮好闻的,打开看了看,是些切碎的药草,翻找了下,里面没有字条。
忘写了吗?还是这就是个普通的小药包。
云见离自小跟着明岚在草药里挑挑拣拣,闻惯了各种药草味儿,此刻孤身一人在诡异的大红轿子里坐着,有这一小包干草药作伴,竟觉得莫名温馨亲切,忍不住又凑近小布包深深吸了几口。
没过多久,轿子停了。
外面有人说,“师哥,里面的可是老夫人唯一的孙女儿,你忍心?”
语气很急,像在阻止他师哥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
对方道:“少跟我面前冒充好人,你敢说你没做过么?”
“我……”像被拿住了把柄,开始说话的人支吾了好一会儿,垂死挣扎道:“那不一样!”
“哼,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你心里不认罢了。”
云见离正听的认真,不料有人掀了轿帘,接着一股甜腻腻的香气扑面而来,在明岚身边生活多年的云见离怎能不知,此乃迷魂香,味道越甜,药效越大,当既屏息凝神,佯装昏沉。
一人探身进入,一脸邪笑,却假装正经道:“宛宛姑娘,前边就是巳辰山了。”
云见离艰难的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应了一声。
原来是一开始那个无礼的弟子,这厮果然不是好人,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我不如静观其变。
那弟子见珠玉帘下小巧美艳的脸上一张殷红小嘴似张微张,按耐不住的欺身上前想去尝一尝它柔软湿润滋味儿。但刚用了药,人还醒着,若是吓得她大喊大叫,岂非得不偿失。当下收敛心神,退出轿子,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云见离暗自松了口气,但轿子里充满了迷香的味儿,一直不呼吸也不是办法,若是掀开帘子透气又会显得十分刻意,惹人起疑。
思来想去也没个两全之策,还是需得先换口气,云见离在屏息极限之前伸出一根指头把窗帘挑开一丝缝隙,侧首一看,能看见外面的人左后边侧脸,不是那个抱着牌位和自己拜过天地的弟子又是谁,亏得他走得快,在轿身前侧,不然这一挑绝对会被他发现。
云见离凑到缝隙深吸了一口气,用衣袖捂严实口鼻,可即便如此还是吸入了不少迷香,头脑渐感昏沉,再这么下去,绝对会不省人事。正在云见离因迷香混混沌沌之际,一缕专属于药草的苦涩味儿流入鼻腔,似一盆冷水当头下泼,头脑登时清明,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原来是那个藏在袖子里的青布小药包。
云见离愕然,难道拓拔珠儿事先知道会有弟子给新娘下药么,所以才会把迷香的解药装在小药包塞给她吗?可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事先知会一声呢?写个纸条告诫一下也行啊。
还是拓拔珠儿误打误撞?
云见离用药包捂住鼻子,一边吸药,一边思索。
拓拔珠儿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十分厌弃自己,碰面必出言咒骂讽刺,但仔细想来,她虽骂得厉害咒得恶毒,却从未做过一件对迫害自己的事情,就说替东宫宛宛祭祀这事,也是由东宫宛宛挑头,东宫懿行诱导促成,与拓拔珠儿无关,至少从表面上看是无关。
她一直以为拓拔珠儿是知情的,竟是错怪她了?否则手里的药包怎么解释?
哎……
云见离叹了口气,有机会,一定要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