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遮天蔽日,本就萧瑟的秋风此时像是野兽怒吼般疯狂起来,狠狠地刮掉枝头上残存的树叶,带起地上的黄土,吹得漫天飞舞。狂风乱作,也似人们纷乱的心,浮躁不定。
街道上空无一人,木窗紧闭,任凭狂风拍打。百姓们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纷纷关上窗门,足不出户。
祁泽站在窗前,凝视着灰暗的天空,乌云密布,蒙蒙的像一张无形的网,平白无故地让人感到压抑。听着祝余的汇报,祁泽不由沉下眼眸,手指紧抓着窗沿。
“主子,太子已经回来了,此时正在皇宫。”
祁泽眼眸微转,缓缓转过身看着弯腰行礼的祝余,道:“是圣上召见过去的?”
“是。”
“是这样吗?”祁泽低头念着,“看来圣上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可惜现在才察觉到,一切都已经快要尘埃落定了,好像已经晚了啊,但……一切都还来得及。
在南楚皇宫的金銮殿上,一个笑如春风的温和男子正站在大殿之上,唇角弯起,带着与往常相差无二的平易近人,但眼眸含着的笃定自信让人深感诧异,因这不是看向一个帝王的眼神,更不是身为儿子看向高高在上的父亲的眼神。
“儿臣刚回到京城,就接到父皇召见,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所谓何事?”慕容晟用着与平常一样的温和声音说道。
昭正帝缓缓抬起眼皮,刻意压下眸中的疲惫,声音依旧充满龙威道:“晟儿近些时日一直在地方上忙碌,我们父子多日未见,父皇心中挂念,便召晟儿来皇宫一趟,顺便再说一下近日过得可还好?”
慕容晟微微一笑,“多谢父皇挂念,儿臣近日过得挺好的。倒是不知父皇近日过得可还好?”
虽然男子依旧笑着,但这话语中的冷意逐渐显现,让人不寒而栗,同时也让龙椅上的帝王深皱眉头,卸下了父慈子孝的伪装。
“还在这里给朕装,你这段时间在地方上到底在做些什么真当朕不知道?”昭正帝大手拍案,气得直接站起身子,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怒骂道:“慕容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通敌国,谋反篡位,还让王家私下进行官员补缺,你是真当朕老了,不中用了,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面临着这龙威尚存的怒骂,慕容晟淡淡一笑,道:“父皇在骂什么,哪个皇帝登基不是尸山血海,手段肮脏。父皇你敢说你当年登基的时候不是靠着杀兄弑父,屠戮百官得来的?如今坐在这富丽堂皇的龙椅上,不就是踩着自家人的尸骨一步一步走上去的吗?现在在儿臣面前说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这大逆不道之事不就是父皇曾经做过的吗?儿臣只是在效仿你而已啊。”
“你……”昭正帝一时哑口无言。
慕容晟轻蔑一笑,接着道:“登基皇位后,还为了坐稳这皇位逼死了祁云,灭掉了镇国公府,手段之残忍狠辣可是儿臣学都学不来,现在父皇你来教训儿臣,不觉得很可笑吗?”说着话,慕容晟还一步一步地走上高台,眼睛近似贪婪地盯着龙椅。
“为了这龙椅,为了得到南楚的壮丽河山,本宫努力隐忍了将近十年,与慕容脩斗了将近十年。终于,这龙椅就要到本宫的手里了,只要过了今日,皇位就是本宫的了。”慕容晟抚摸着手下龙椅上的华丽龙纹,眷恋到久久不离去,似乎想要把这龙纹刻于心底。
“你……竟敢……给朕松手。”看到自己坐了大半辈子的龙椅被别人抚摸着,昭正帝怒上心头,拔出佩剑就打算刺向慕容晟的胸膛。
可惜身体虚弱无力,慕容晟又很快躲开,竟是扑了个空。一直颤抖的手紧握着佩剑,险些就要拿不稳。
雪鬓霜鬟的昭正帝半跪在地上,一手扶地,一手努力地握着佩剑想要支撑着站起来,可是身体早已如枯枝朽木,行动滞缓,衰弱无力,竟是努力了半晌也没有站起来。
见此,站定后的慕容晟不由笑出声,“父皇这是打算杀掉儿臣吗?也是,连兄弟父亲都能杀掉的人,又怎会对亲儿子手下留情。”
昭正帝狠狠地瞪了一眼慕容晟,紧咬牙朝着殿外大声召唤道:“来人,都来人,快把这个叛贼给朕抓下去凌迟处死。”
听到这歇斯底里的叫唤声,慕容晟轻蔑地讥笑几声,“父皇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殿外的禁卫军已经让儿臣派去抵挡敌军了。西魏东滕的敌军来袭,宫中的太监宫女都急着逃命,谁还会管你这个孤家寡人?”
昭正帝愣在原地,不敢相信。但这异常安静空荡的金銮殿,远处,还隐隐能看到正抱着金银珠宝仓皇逃命的太监宫女,甚至还有几个妃子不顾形象地与太监宫女争夺财物,发丝打乱,衣冠不整,与街上的乡野粗妇没什么两样。
这一切都在告诉昭正帝,慕容晟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两国军队是慕容晟带来的,又怎么会转变为敌军?慕容晟又在搞什么名堂?
“你到底在玩些什么把戏?”昭正帝恨恨的问。
“呵,什么把戏?”慕容晟冷笑一声,“本宫想要的是南楚的皇位,自然是以守护南楚,收服人心为主了。若是带领着两国大军长驱直入,那本宫还怎么来坐稳这个皇位?”
在昭正帝呆怔迷惑的眼神下,慕容晟缓缓出口道:“百姓们想要的无非就是和平安定的生活,如果这时候有敌军来袭,打破了这安宁的日子,老百姓们即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父皇你说,若是这时候有人出现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那这个人会不会就是百姓心中的下一任帝王?本宫率领着军队打退敌军,那本宫不就是天选之子?本宫即位那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谁也阻止不了。”
“两国大军能够悄无声息地打开城门,进入定京,很显然就是有人私下勾结,串通一气。而本宫那可怜的四皇弟,就是勾结敌国,企图谋反的叛贼,本宫率领军队,大义灭亲,是为善举,更是天意,是百姓心中期盼的不可违抗的天意。本宫顺天命而为,登上皇位更是上天旨意,无奈之举。到时,儿臣希望父皇还是主动让位的好,莫要再发生弑父一事,儿臣会不忍心的。”
说话间,慕容晟已走到昭正帝的面前,并缓缓蹲下身子,直视着昭正帝的眼睛,并伸出手说道:“所以,父皇还是把兵符交出来吧,这样,儿臣才能带兵应战不是?”
昭正帝眸含恨意,咬牙切齿道:“不可能,朕不会把兵符交给你的,你也休想带着军队出去应战。”
“呵,父皇可以不把兵符交给儿臣,但南楚的百姓愿意吗?两国大军的铁骑即将在南楚的国土上肆意横行,烧杀抢掠,可造成这一切后果的原因就是你这个当政者不交出兵符应战。置天下于不顾,置百姓的生死于不管。父皇当政几十载,也不想在即将退位的时候落下一个骂名吧。”
然后,慕容晟脸靠近,语气带着威胁,“而如今两国大军已然来袭,定京城将处于动乱之中,出兵应战刻不容缓。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兵符交给儿臣,让儿臣来捍卫南楚的国土,也全了父皇的一世英名。”
昭正帝恨恨地瞪了慕容晟一眼,半晌后败下阵来,从怀中掏出假兵符递给了慕容晟。
“感谢父皇的信任,相信百姓都会称赞父皇的深明大义。”慕容晟站起身,审视着手中的假兵符,说道:“怪不得祁云会把兵符藏起来,这兵权着实重要。也因如此,父皇也隐忍了祁家十几年,忍得这么辛苦,最终还是没有找回来真兵符,只能用假的来顶替。”
昭正帝闻言不由震惊地睁大着眼睛,“你……你竟然知道了。”
“对,儿臣知道了,知道这个兵符是假的。”慕容晟勾唇一笑,“虽是假的,但真兵符没有找到,那这假兵符不就是真兵符吗?有了兵符,儿臣才能带兵,那私养的军队也可以正名,不用再躲躲藏藏。”
“你……竟然还敢私养军队,你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昭正帝气得握紧了剑柄。
“父皇日理万机,治国有方,儿臣当然把父皇视为楷模。等父皇让位后,儿臣还要向父皇请教呢。”慕容晟再次蹲下身,轻抚上昭正帝的双手,这孝敬的姿态让人误以为是要扶昭正帝起身。
但慕容晟接下来的粗暴动作打破了这看似孝顺的瞬间,只见慕容晟猛地把昭正帝推向一旁,夺过佩剑,并站起身,语气中带着一丝虚伪的感激。
“感谢父皇赏赐的佩剑,儿臣定当砍下乱臣慕容脩的首级,来好好孝敬父皇的。”说罢,便转身离去了,只留下身后那趴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的如风烛残年的老人。
在金銮殿外的不远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紧紧抱住怀中的包袱,用着尖细的声音吼道:“不行,你们不能抢走。这是圣上赏赐给咱家的,是宫廷之物,又岂能流落到民间?”
一群年轻的小太监紧紧抓住包袱的一角,想要把包袱给夺过来,为首的小太监还不屑道:“常公公,西魏东滕的大军都已经攻进京城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攻进皇宫。虽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但这出了宫若是没有钱,那更是一顿饱饭都吃不起,谁还在乎什么宫廷之物?正是皇宫里的东西才值钱,咱家还是劝常公公赶紧松手,好让我们几人逃命去。”
常公公更是抱紧了怀里的包袱,并尖声道:“小李子,想当年你家被洪水淹了,父母都不知踪影。还不是咱家看你可怜,还是同乡,就把你带到皇宫里伺候各位主儿。现在你是飞黄腾达了,胆子肥了,竟然敢抢咱家的东西,连咱家的话都不听。”
为首的小太监扶了扶肩头上的一整包袱财物,不以为然道:“你是带咱家来皇宫了,咱家也有了不少各位主儿的赏赐,但谁嫌钱多啊。反正常公公你不打算离开皇宫,那就把这些赏赐给咱家又如何?”
“哎呦,瞧你说的。变卖宫廷之物,亵渎皇室威严,这是要入大牢的。虽然咱家在这皇宫里活了大半辈子,也无处可去,但这些赏赐咱家就是死也不给你。”常公公死死地护着怀中的包袱,面带对皇家威严的惶恐说道。
“常公公,如今定京城就要大乱了,谁知道这南楚皇宫还能不能守得住。这时候还管他什么皇室威严,逃命才是最关紧的。”小李子手臂猛地使劲儿,把包袱抢了过来,“谢常公公给咱家的盘缠了。”然后,就带着身后众位太监离去了。
常公公被那力气给狠推在地,接着便爬起来准备追向小李子,“你……小李子,你给咱家站住,那是咱家的东西。”
可常公公年龄大了,经过那一摔,身体也有些吃不消,站起来时腿还有些发疼,只能一瘸一拐地向前追着。
前方的小李子得意地举起包袱,大放厥词道:“等咱家出了宫,就把这包袱里的东西给卖了,管它是不是宫廷之物。只要到了咱家手中,那就是咱家的,到底卖不卖还不是由咱家说了算?”
小李子洋洋得意地回头说着,没看到前方那沉下双眸的俊朗尊贵男子。
“在本王面前,公然亵渎皇室威严,好大的胆子。”慕容脩冷声吩咐道:“来人,把这些出逃的太监给本王抓住。”
“是。”慕容脩身后的众多兵将响起整齐划一的震撼声音。
还没等小李子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用长缨枪压下跪在地上。此时,再看皇宫里的景象,所有出逃的宫女太监竟是无一例外被人压下,有的胆小宫女正在害怕地哭哭啼啼。
包括逃跑的妃子,也被毫不怜惜地用兵器压制着跪在地上。
看着这些出逃的人,慕容脩眼中难掩冷意。两国大军还没攻进来呢,这些人就已经想着逃跑,扰乱民心。
慕容脩拽起被小李子抢走的包袱,一个甩手,扔给了追过来的常公公。
“谢晋王殿下。”常公公接过包袱,声音惶恐道。
慕容脩没有理睬常公公,只是听着手下士兵的汇报神情严肃。
“殿下,圣上此时就在金銮殿中,并且假兵符已经被太子给夺走了,想必此刻应该在去城门口的路上了。”
“嗯,本王知道了。”
慕容脩看着皇宫中的乱象,眸中冷意丛生。没想到啊,慕容晟最终竟然会这么做,借助西魏东滕的军队给自己打造一个天选之子的形象,还把叛贼的骂名安到他头上。
果然,如他所说的一般,丝毫不差。慕容脩想起那仿佛掌控一切的紫衣青年,紧握双手。那个人的心机还真是深不可测,栽倒在他手里好像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
虽然之后要受到阙煜的牵制,但有了真兵符,他才能反败为胜,如今也只能按照他指导的那样用兵。慕容晟以为他的计划天衣无缝,胜券在握,但他不会让慕容晟赢得。等待慕容晟的,只有输。
“常公公,父皇身体抱恙,需要人照顾。现在你就去金銮殿中照料父皇吧,敌军来袭之事由本王去平复。”慕容脩淡淡吩咐道,话后,就带着军队离开了。
趁现在还没有闹起大的动乱,他是叛贼的谣言还没有传播开,要赶快。否则,到时会更难办。
“是。”常公公赶紧弯腰应道,目送着慕容脩离开。
等所有出逃的人被带下去后,往日热闹的皇宫空无一人,一片凄清孤寂。常公公也及时反应过来,连忙去了金銮殿,扶起了老态龙钟的昭正帝。
在辰月楼那隐蔽的雅间中,孟言锡易星轲两人看着守在西直门和东直门的两国军队,还有慕容晟带着他私养的军队前行的路线,纷纷脸色沉重。
“原来慕容晟打算这么做,与夜阑说的一模一样呢。他本就与西魏东滕有合作,如此一来,打退敌军轻而易举,还把敌手慕容脩置于死地,一石二鸟,心机真是深沉。”易星轲握紧小手,不忿道。
孟言锡轻摇着折扇,接话道:“所以夜阑才说,慕容晟这个人是个狠角色。为了南楚江山,能不择手段。”
易星轲也赞同道:“没错,慕容晟这个人也太坏了,竟能为了得到皇位,不惜引狼入室。”
孟言锡只是叹息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其实慕容晟的做法也是值得理解的,想要得到皇位,得到这人人垂涎的九五之尊之位,这并没有错。
错就错在,他竟是用这种极端的方法。虽然表面上慕容晟能稳住这两国军队,都是合作关系,那就各取所需。
但最难把控的就是人心,西魏东滕的军队已经深入到南楚的腹地。如果没有一点好处,他们又怎会愿意轻易离开。
“对了,夜阑现在在哪儿啊?我怎么没看到他。”易星轲出声疑惑道。
孟言锡轻叹一口气,略带着无奈道:“现在应该在南楚皇宫中,与南楚皇帝一起。”
“在南楚皇宫?去哪里做什么?”
孟言锡看了一眼易星轲,语气更是无奈,“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