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楚皇宫,昭正帝十分小心地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年轻人,嘴角牵起十分牵强的笑意,道:“本来是要借着朝贡宴的机会,好好招待秦王殿下的。谁知,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让秦王殿下看了笑话。”
那慵懒的男人悠闲一笑,道:“南楚皇帝言重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不发生点事儿啊。只不过这儿子太过于不听话,竟带着旁人家的小孩儿们来自家门前一起闹,还把自己老子给推到地上,闹得凶了点罢了。等这场闹剧平复过后,带回来收拾一顿就好了,南楚皇帝莫要惊慌。”
把国家政事比作是家中的小吵小闹,把慕容晟带着两国军队合作比作是孩童间的玩闹,更是把昭正帝方才的尴尬之事给毫不避讳地提出来,当场让人难堪。言语之狂妄,让人瞠目结舌。
昭正帝闻言面色立现窘态,用了好大一番劲儿才缓和过来,心中更是对这位不可一世的年轻人增添了一份敬畏和警惕,不敢小觑。
旁边侍候的常公公听到阙煜竟敢提起昭正帝刚刚被推倒一事,心生惊恐,更是被这番狂妄言论给震惊地目瞪口呆。
都发生这样的事了,南楚政权将要岌岌可危,这位北朔秦王还能如此谈笑风生,淡然如斯。看来这位北朔的亲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世傲物,狂妄自大,让人不敢招惹。
小心审视着旁边正悠然自得地支起下颌的人,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扭回头,沉默无言。
就在常公公刚扶起昭正帝,侍候捶腿之时,两人就看到阙煜走来了,心下一时无措。
如今南楚出了叛贼,把自家大门向外敌敞开。虽说慕容晟的目的是得到皇位,最终南楚会安然无恙,但这终是一件让天下人取笑的事。
儿子不听话,竟把图谋不轨的人带到家门口胡闹,还把老子给推到地上,昭正帝这位南楚帝王算是在天下人面前面子里子都丢个干净。
因形势危急,昭正帝只考虑着该怎么解决此事,真的没想到阙煜会在此时来到金銮殿看热闹。
面对着这位不速之客,昭正帝只好压下心中的疲惫,整理好衣冠,拿出属于一位皇帝的威严笑着应对,丝毫没有方才被慕容晟推到地上的狼狈。
但谁知阙煜竟是已经知道了此事,还当着他的面提起来,让人难堪。即使如此,昭正帝也只能隐忍下来,一笑而过。
昭正帝收拾好心情后,便勉强笑道:“秦王殿下此言有理,慕容晟这个叛贼竟敢做出如此犯上作乱之事,忤逆不孝,朕一定会严惩不贷。”
说到最后,昭正帝自己都恨得咬牙。慕容晟真是好样的,不仅是把他推到地上,尽失颜面,还把他当年杀兄弑父之事给抖落出来。他还以为只要杀死了当年不服从他的百官,他就可以坐稳皇位,没人胆敢议论此事。
谁知,这多年后,竟是他的亲儿子提了起来,还说是在效仿他。为了巩固皇位,他一直以来残害多个世家,尤其是之前如日中天的祁家和前不久如旭日东升的阙家。
过了这么多年,最后竟是他的亲儿子给他摆了一道。不得不说,慕容晟真够大胆,也很聪明。想到能够坐稳皇位,那就收服人心,这可不比屠戮百官,威震百家要有用的多?
正在昭正帝沉眸深思之时,就听到那磁性的声音嘲谑笑道:“但南楚太子的这个做法也很聪明不是?这可要比南楚皇帝当年的做法要聪明得多。虽说勾结外国,忤逆不孝,但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子承父业,青出于蓝。南楚太子深有南楚皇帝当年的风范,若是就地正法,你这个父亲忍心吗?”
瞬时,大殿之上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常公公更是吓得身体抖如筛糠,十分惶恐地跪在地上。他这算是听到了昭正帝的丑事,昭正帝不把他宰了就不错了。
这北朔秦王说话怎么直刺人心,一针见血,当年昭正帝杀兄弑父,如今慕容晟杀弟逼父,这做派不就和昭正帝当年一模一样吗?只不过慕容晟的做法更加隐蔽迂回一些罢了。
听到鞭辟入里,切中要害的话语,昭正帝也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慕容晟会这么做,简而言之,就是他这个父亲教的,是南楚皇家人骨子里带着的基因。可不就是子承父业?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
昭正帝想要开口说话,都一时无言,只能任由气氛僵硬凝固下去。
就在此时,阙煜放下支着下颌的手,换了个姿势,悠然说道:“南楚皇帝也莫要慌张,虽然南楚太子做出这作乱犯上之事,与南楚皇帝当年如出一辙。但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带兵平复战乱了吗?本王相信晋王一定会活捉慕容晟这个叛贼,还南楚一片安宁的。”男子缓缓扭过头,看向昭正帝勾唇一笑,眸含深意,“你的这个儿子还算不错。”
虽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殿内其余两人呼吸一窒。
这是既骂了昭正帝做出了与慕容晟一样的谋反之事,之前昭正帝谩骂慕容晟的话瞬间打到了自己脸上,成了一个笑话,又在提醒昭正帝,慕容晟不行,但还有一个慕容脩,是时候做出正确的决定了。
许久之后,昭正帝才反应过来,干笑着应和道:“感谢秦王殿下对犬子的称赞,脩儿这次主动带兵应战,活捉叛贼,还南楚一片海晏河清,确实不错。”
阙煜闻言轻笑一声,然后便悠闲自得地看向殿外杂乱无章,乌烟瘴气的景象,站起身说道:“如今外界兵荒马乱,烽火连天,南楚皇帝还是观察着外界的忧患民情比较好。正巧本王闲来无事,不如与南楚皇帝一起察看。”
说罢,便不管昭正帝是否答应,直接走向殿外,朝着皇宫最高处的宫殿走去。
男子嘴角勾起,双眸在阳光的映衬下仿佛闪着亮光,异常灼眼。
目的达到了呢,什么事情都需要点到为止,当然也包括南楚未来继承人的事情。虽说慕容晟做出此事,一旦失败,必定是慕容脩登上皇位。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暗中逼迫昭正帝,做出引荐。
而昭正帝的回话,就是做出保证,只要慕容脩此次平息战乱,那将来的皇位必定是他的。只是为了保住做为一个皇帝的颜面,便十分含蓄地表达了这个意思。
看着前方那尊贵的背影,昭正帝不由轻轻皱眉,心中茫然。
不明白什么时候他们南楚的国事,一个北朔人就要来插手了。最可气的是,好像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顺着对方的意思往下走,虽然对方好像什么都没做,仅仅只是说了几句话。
在任何人尚未回过神时,南楚的一切都好像被这个人掌控在手中,而且还不留下任何痕迹。
在南楚皇宫的最高楼,有两个人坐在极其奢华的雕花檀木椅上,一位太监正站在身后小心伺候着一个老人,两人还时不时地看向旁边正兴致缺缺地看着外界情况的年轻人。
这高楼的视野很好,通过木栏杆,就能很清楚地看到定京城门口的军队情况。
只见西直门和东直门外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铺天盖地,平白无故地给人一种紧张压迫之感。城门内,百姓似乎已经感知到了危险般,全部都在家中,街道上空无一人,落叶随着秋风飘起,很是苍凉孤寂。
这城门内外的极大差距,奇异地形成了美感,直到那片黑色通过窄小的城门口纷纷涌了进来,才逐渐打破这种美感。
两国军队涌进定京城后,像是早已谈妥般向正中央的城门压过去,一部分军队则留在城门口外,朝向其他城门涌过去,拦截住了定京城所有的城门,把定京城完全禁锢成了一个大的牢笼,别人进不来,老百姓们也出不去。
而逐渐压向正中央城门的军队,随着时间的推移,两片黑色慢慢靠拢,直到完全交融,彻底封禁住了定京城。因路上并没有老百姓经过,所以并没有出现血腥事件。
听到这巨大的嘈杂脚步声,老百姓们害怕地待在家中,缩在一角瑟瑟发抖。有些胆大的青壮年男子正手持铁锹守在门内,把年迈父母亲,妻子,孩子护在身后,防止军队突然攻击进来,屠杀全家。
就在这令人紧张喘息不过来的重要时刻,老百姓们又听到一阵整齐脚步声。那些胆大的青壮年往窗外看,发现又是一支队伍,正浩浩荡荡地朝着危险的城门口走去。
等看到领军的人明眸秀眉,面若冠玉,笑如春风,即使穿着厚重的铠甲也掩不去那高贵的仪态,认识这个人的老百姓们纷纷欢呼,松了口气。
是太子,太子殿下来拯救他们了。
丝毫不知正是这平时待人和善,平易近人,受人爱戴的太子,把两国军队引进定京城,让定京城成为一座压抑黑色的封禁之城。
同时老百姓们还听到一个浑厚高亢的军人声音,声如洪钟,似在敲击着人们的心头。
“圣上有旨,抓捕勾结敌国的叛贼慕容脩,并抄家削爵,就地正法,不得有误。”
那军人正举着昭正帝赏赐的佩剑,这佩剑似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晋王慕容脩是勾结敌国的叛贼,昭正帝已下旨抓捕,并赏赐给太子佩剑,就地正法,不容置疑。
这个想法在每位老百姓的头脑中疯狂滋长,似乎这就是事实。
“见佩剑如见圣上,所有人,跪!”
这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到每位老百姓的耳中,因本身对皇家的恐惧,又因慕容晟是即将拯救他们的英雄,让他们心悦诚服。等听到这不容反驳的声音,老百姓们膝盖打弯,腰深深弯下,头紧紧贴地,给这位皇家英雄献出了自己最忠诚臣服的一跪。
凡军队经过的地方,两旁房屋中的老百姓都会爬到门前,纷纷跪地,步调统一,此起彼伏。
这万众臣服的感觉让慕容晟唇角弯起,眸中戾气立现。
这就是他要的感觉,万臣朝拜,万民臣服,他不要做一位太子,他要做的……是皇帝!
在远处城墙上,一袭靛蓝色锦衣的人正看着这一幕。这人腰身挺直,身形颀长,在灰白色的厚重城墙上格外显眼。
真是疯狂!竟连昭正帝都敢推到地上,夺来佩剑,用以迷惑大众的眼睛,去晋王府活捉慕容脩。
看着远处去晋王府的队伍和下面人山人海的军队,祁泽不由沉下眼眸。
果然,如她想的一样,慕容晟最终竟是以这种方法来夺皇位。之前她就一直奇怪,慕容晟心思最是谨慎,又怎么会采用如此冒险的方法。原来是打算这样做,不得不说,这招果然很妙。
但虽有妙处,可如果军队慕容晟无法掌控,那定京城就会变成人间炼狱。定京城已完全被包围,老百姓根本逃不出去。军队人数如此之多,一个士兵屠杀一个百姓,这也绰绰有余。
西魏东滕的军队又怎能完全放心!
如今,只希望慕容脩能快一些,他有真兵符,还得到过阙煜的指导,定是没问题的。
“主子,太子行军的路线有些奇怪啊,怎么不是朝着西直门和东直门走的?”身后的苍术出声疑惑道。
祝余也微微向前俯身仔细观察后,沉声道:“对,太子的军队已快到西,东直门的路段了,可为何还是不拐弯?如果等到了西,东直门对应的正门口路段再拐弯,这就绕远了。”
想要到达一个地点,必定是朝着目的地笔直前行,这样距离才是最短的,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可慕容晟的军队已到达相应路段,为了能快些到达目的地,理应是早就拐弯了,可军队还是径直前行,根本没有要拐弯的意思。慕容晟也不会蠢到去绕远,那又是怎么回事?
祝余苍术两人正在疑惑中,就听到前方的人用着温凉声音说道:“很简单,因为慕容晟的目的地根本不是西,东直门,而是……”祁泽抬眸,声音沉重笃定,“正阳门。”
同时,在皇宫的最高楼上,阙煜看着慕容晟的行军路线,眸中丝毫没有意外。
果然是正阳门吗?那就是他的推断没有错了。想要用最快时间击退两国军队,必定是从一个地方攻击。虽说两军作战习性不同,可这都是演戏,为了能在百姓心中树立起英雄形象,肯定是击退时间越早越好,免得节外生枝。
而正阳门的位置就在西,东直门的正中央,正好方便两军汇合,节约时间。
这场演戏的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除掉慕容脩罢了,加之慕容晟本身的温和形象与背后的势力,只要慕容脩一死,皇位必定是他这位太子的。
想必如今正阳门的前面,两国军队的统领早就在等着了。等着与慕容晟接应,等着慕容脩一死,他们得到了好处,就心满意足地退军。
城中的老百姓都是些不懂学识的白丁,即使军队撤退地再快,也看不出任何问题,只会因为军队撤退而欢呼雀跃。
慕容晟还真是打了一个好算盘,不过,他注定要失败了。毕竟慕容脩也不差,此刻应该已经快到正阳门了吧。
在正阳门前,两国军队的前方各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统领等着。两国统领骑着高马,嘴角勾起,眸中满是自信。看着逐渐骑马走近的慕容晟,眸中更是势在必得的自信。
“南楚太子不急着抓捕叛贼,反倒是来这里应战,是不是害怕我们残杀南楚的百姓啊。”长相粗犷的西魏统领笑着说道,“放心,杀几个老百姓又能有什么好处。军队是用来打仗的,不是用来随意残杀弱小妇孺的,这个道理本统领还是懂得的。”
听着这个极度虚伪的话语,慕容晟只是淡淡一笑。
西魏军队残杀弱小妇孺的次数还少?南楚边境传出的消息中,只要是西魏人攻击,哪一次不是大屠城?还能这般若无其事地说出来,看来西魏人不是一般的厚颜无耻。
“抓捕叛贼是很重要,但驱赶侵入我南楚国土的军队也很重要,这两者都不能忽视。你说本宫说的对吗?西魏统领。”慕容晟反问道。
因不能暴露慕容晟与他们的合作关系,西魏统领只好大笑一声回道:“南楚太子说得对啊,外敌入侵不能小视,更别提还是两国合作,那就更不能忽视了。”说着话,还看了一眼身旁长相偏文弱的东滕统领。
其实东滕统领的身材高大,长相并不显阴柔,只是与长相粗犷的西魏统领相比,就显得偏文弱了些。
东滕统领闻言也跟着一笑,暗含深意道:“南楚太子说的很对,只是如今这情况,抓捕叛贼会更重要吧。毕竟若是与我们私下有联系,南楚太子一人恐是应付不过来。”
“此事就不劳烦东滕统领烦心了,本宫已派人前去捉拿,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本宫有父皇赏赐的佩剑,这个叛贼是逃不掉的,今日本宫就把叛贼就地正法,成为这剑下亡魂。”慕容晟悠然开口道。
话音刚落,三人就听到那清朗的男子声音,心中暗暗一惊。
“三皇兄口中的叛贼是谁啊?说出来让四皇弟听听啊,我们兄弟二人很久没有一起说过话了,今日我们就好好说说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