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宽阔的草地,被步障隔出几块区域,其内传来欢声笑语,宇文化及边走边听,发现那些说话的人,既有妇女也有儿童,看样子这是一个大户人家携家眷出游。
富贵人家出行郊游,一般会拉起步障,遮挡风尘以及旁人的视线,尤其女眷出行时,步障必不可少,免得被路人一个劲的盯着看,那样会让女眷们极其不自在。
而在郊外游玩时,也会拉起步障,如同围墙一般,在野地里圈起一个临时府邸。
步障有两种形制,一种是如同墙壁般的长形固定步障,另一种是方形活动步障,以横梁展障,梁中间接一竖杖,由仆人手持,可以随人移动。
此种活动步障又称‘行障’,富贵人家的女眷下车,即用行障遮挡,免得被居心叵测之徒见着如花容貌,心生龌蹉想法。
同理,在野地里游乐时拉起步障围成院落,也有防止他人窥探的作用,不过此时的宇文化及急着逃命,可没心思窥探步障后面的女眷是何容貌。
人靠衣裳马靠鞍,对于富贵人家来说,要想彰显自己的尊贵地位,不可能光靠自己的衣着,出行时各种能摆出排场的东西,都要发挥作用,而步障便是其一。
晋时,王恺和石祟斗富,就比试过各自的步障有多豪华:王恺作紫丝布步障四十里,石祟随后作锦步障五十里作为反击。
紫绸和蜀锦价值不菲,用来做步障,可想而知两位多有钱,宇文化及经常与人出游打猎,用的步障虽然不至于那么奢侈,但也当然不会是普通布匹,他就是想看看,这户人家的‘成色’如何。
因为左右有人夹着,宇文化及不可能靠近了看,不过这步障的成色他倒是看出来了,是再寻常不过的布,所以这户人家似乎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
之所以要判断对方的‘成色’,是因为宇文化及担心对方认出自己一行人,他们是皇宫侍卫,天子又在队伍中,如果是经常入宫的官员武将,恐怕就会认出他们来。
现在宇文化及初步判断,对方最多是一般的地方豪强,因为除了步障,他还发现进进出出的几个侍女,其衣着很寻常,没有什么绫罗绸缎。
不说别家,就是他自家的侍女,穿的都比对方不知好多少倍,更别说他家出游时,所用步障都是丝绸制成,所以宇文化及觉得对方的郎主即便当官,也未必有机会入宫,所以不太可能认得他们。
即便有官职,想来官位也不是很高。
他想到这里心中稍定,对于一会能否骗过对方比较乐观,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怕天子出纰漏,所以宇文化及特意跟在宇文干铿身边,以便随机应变。
一行人被引到步障一隅,没过多久有仆人搬来胡床、食案,意思是请这些不速之客歇息歇息。
宇文干铿身为天子,无论到哪里都是最尊贵的人,所以习惯性向着首座走去,被眼疾手快的宇文化及轻轻扯住,他先是一愣,随后回过神来。
刘居士现在是这一行人的郎主,他是仆人,所以仆人就得有仆人的样子,然而宇文干铿哪里知道仆人的样子是什么,只能跟着宇文化及站在刘居士身后。
郎主见客,仆人即便能够侍立身后,也不能东张西望,更不能直视客人,因为这样作很失礼,宇文化及见着宇文干铿东张西望的样子,赶紧低声提醒几句。
为了避免露出马脚,他索性和另一名侍卫组成人墙,把宇文干铿挡在后面,省的一会做出什么失礼之举,让对方看出破绽。
对方命人端来许多食物和清水,请他们一行人尽情享用,宇文干铿这次倒是知道轻重,没有摆出架势等人将食物奉上。
刘居士虽然先动手吃起来,却特意留了一块最好的烤肉,由天子食用。
不知过了多久,步障外人影晃动,数人走了进来,当先男子身着常服,面白无须,年近三十,身材魁梧。刘居士在看清那人样貌之后惊得冷汗瞬间冒出来。
这人他见过,至于对方认不认得他,那就是在两可之间。
皇宫禁卫,分禁军、侍卫,禁军有六率,即虎贲率、旅贲率、射声率、骁骑率、羽林率、游击率,每率分左右,有上士、倅长中士、下士为统领之官。
骁骑率随同天子出行,负责外围警戒,而身为武骑常侍的刘居士等人,则跟随天子左右,刘居士和骁骑率倅长尔朱最相识,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但终归是面熟。
尔朱最人称尔朱三郎,刘居士某次出宫回府时,碰巧看见尔朱最与其二兄在止车门交谈,双方有一面之交,那位尔朱二郎尔朱休,就是眼前之人。
刘居士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他虽然和尔朱休只是一面之交,对方未必记得他,而且也未必知道他和天子逃出邺城,但他不知道对方见没见过天子,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双方寒暄一番分主宾坐下,那名男子果然是尔朱休,今日携家眷郊游,顺便打猎助兴,结果却遇见了落难的‘方郎君’。
尔朱休并未报出自己的官职,想来是没打算和萍水相逢的‘方郎君’有什么深交,不过他依旧关切的问起到底发生了何事。
刘居士见着对方没认出自己,暗暗松了口气,然后现编了一个故事,说他和从弟(族弟)从河东返回襄国,未曾料遭了贼所以落难至此。
细节不敢说那么多,能含糊的一律含糊,他在邺城广交豪杰,所以对河东到邺城一带的地名算是熟悉,说起来头头是道,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身为从弟的另一位‘方郎君’(宇文化及),适时插话,说起近日的悲惨遭遇,那叫一个顿足搥胸。
他虽然不不认得这位尔朱休,但见着刘居士后背被汗水打湿,心中暗道不妙,赶紧和刘居士一起演戏,他就怕刘居士惶惶张张的样子让对方起疑,到时候可就完蛋了。
尔朱休虽然坐在他们面前,但身后站着十余名彪形大汉,更别说步障外还有手持弓箭的家仆,他们要发难,根本就没有胜算。
刘居士虽然出了一身冷汗,但好歹说话没有颤音,而站在宇文化及之后的宇文干铿,听得尔朱休的名字后,不由得手心出汗,因为他在奏章上看见过这个名字,甚至还见过对方。
开府将军尔朱休,其弟尔朱最是禁军骁骑率倅长,宇文干铿不知道尔朱最是不是丞相尉迟惇的人,但知道对方肯定不是自己人,而尔朱休曾经入宫见过他,所以一旦被对方认出来...
宇文干铿只觉得心跳加速,但更多的是庆幸,因为方才若不是刘居士急中生智,将他的脸抹黑又让他做随从,一旦现在是他坐在前面和尔朱休说话,恐怕很快就会被对方察觉。
谈话不知持续了多久,一名仆人入内在尔朱休耳边低语,刘居士见状紧张起来,想要去摸刀柄,却见着尔朱休身后随从目光如炬,只能老老实实坐着。
对方若是借故离开,恐怕是识破他身份,趁机出去安排人手,然后来个掷杯为号,将他们一网打尽。
刘居士刚想到这里,尔朱休起身,向他拱拱手:“方郎君请稍待片刻,家中有事,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