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化七年冬,大庸调兵三万于海城,汇当地水师,登船攻打衡济岛海寇。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
十一月,雪还没有下,出征军踩着枯叶,在十里坡外与亲人告别。
耳边是关怀的叮嘱,卫刑望着出城往这边来的路,心口揪紧。
她没有来——
“表哥,表哥?”低柔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唤回他的神智。
“我在与你说话呢,你在想什么,竟然走神了。”秦以清嗔怪地横他一眼。
她不似以往那般冰冷孤傲,今日的她特别温柔体贴,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然而,这些并不是卫刑想要的。
摇了摇头,他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以为他是离别在即,心中感怀,秦以清并未在意,接着道:“听说这一路要急行军,表哥你要好好保重身子,要吃饱穿暖,军功不重要,我只要你平安,我会等你回来的。”满脸娇羞不舍,柔情蜜意,俨然一副送别情郎的架势。
卫刑挡开她要替自己整理护甲的手,敷衍地点点头,道:“要出发了,我去请将军。”
秦以清讪讪收回手,见他情绪低落,挤出抹笑道:“表哥别难过,姨父跟姨母不来送你,也是怕触景伤情,他们不是不关心你。”
“我知道,”卫刑淡淡颔首,爹娘早在他决定参军前就说过,不会来送他,这点他并不在意。
秦以清还待再宽慰几句,卫韶跟赵琰的出现打断了她。
“你们来了。”卫刑脸上总算露出丝笑,与赵琰碰了碰拳头。
“不来就枉你称我一声兄弟了。”赵琰笑笑。拍拍卫韶的脑袋,笑道:“早就准备出发了,被这丫头拖了后脚。”
卫韶气恼地哼哼,斜了秦以清一眼,“若不是某人约了我一起出门,我也不会等到这时候,倒好。某人自个先来了。”
秦以清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假装若无其事。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你不是有很多话要与你哥说?”赵琰不想让卫刑出征前还为这么些小事伤神。忙转移话题。
闻言,卫韶变得扭捏,微红着脸嘴硬道:“哪有什么话说,就是想提醒哥哥替我带特产回来。”
她是有好多话想跟哥哥说。可是到了哥哥面前,她就说不出口了。
卫刑知她是害羞。笑道:“哥哥什么时候食言过,定会亲自替你带回来的。”
“亲自”两个字让卫韶心中的不安消散,她笑弯了双眼,连连点头。
秦以清在旁小声嘀咕:“哥哥都要出征了。还满口惦记着吃的玩的,到底是哥哥重要,还是特产重要。真是不知轻重。”
她声音很小,倒是没有引起卫刑三人的注意。
正说着话。一名士兵过来,抱拳道:“卫护军,马上就到出发的时辰了,将军还在长亭里,还请护军去唤将军一声。”
赵琰拍了拍卫刑的肩膀,道:“快去吧。”
卫刑颔首,转身往长亭走去。
“表哥……”秦以清满腔衷肠还来不及倾诉,见状忙追上两步,却被卫韶拉住。
“哥哥是有正事,你别去烦他。”卫韶把她拽回来。
眼见着卫刑走远,秦以清皱眉冷哼一声,甩开卫韶的手,嘲讽道:“只知道麻烦表哥带礼物的人,没有资格说我。”
“你——”卫韶闻言大怒,五指握地咯咯响,赵琰拉了她一把,摇头低声在她耳边道:“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别让卫刑操心。”
卫韶咬咬牙,只好忍下这口气。
长亭里,并没有出现卫刑想象中的依依惜别,恋恋不舍的离别场景,项夜与钟四爷只是相对而坐,面前的石桌上摆着酒壶。
“怎么,已经到时间了吗?”项夜站起身,转过头问亭外的卫刑。
卫刑恭敬抱拳道:“请将军下令。”
项夜点点头,走到兀自喝酒的钟四爷身边,拥住他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放心,等着呢。”钟四爷弯起唇角,拍了拍他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
看到这平淡却深情的一幕,卫刑感慨不已,心里那点不自在也消失了。
项将军从未在他们面前刻意隐瞒与钟四爷的关系,即便是他,也隐隐看出了两人不同于普通知交兄弟之间的感情,初时,他完全无法理解,每次看到两人在一起,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还是后来发现两人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矫揉做作,烟视媚行,做女儿姿态,他才渐渐习惯。
而此刻他的心中更是只有羡慕,不知何时他才能拥有这样一位知他懂他,愿意跟他平淡一生,温情一世的爱人?
下意识抚向腰间的香囊,心里既甜蜜,又酸涩。
号角声悠扬绵长,在一声声保重,平安的叮嘱声中,将士们忍着泪,挥别来送行的亲人。
“众将士听令,全军开拨!”威严的号令声下,将士们洪亮应和,踏上南下海城的道路。
卫刑翻身上马,最后望向京城的方向,扬鞭,尘土飞扬下,马蹄声声。
“表哥——!”秦以清泪流满面,几乎站不住脚,就连卫韶也不禁红了眼眶。
文信侯府
安若澜从侯府的最北边,走到侯府的最南边,就像陪着他从盛京走到海城,每走一步,就停下默念,“望佛祖保佑,大庸得胜,他平安归来。”
当走到尽头,她抬头仰望高墙上无垠的碧空,伸出手笑道:“终有一日,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这红砖琉璃的高墙,终有一日关不住她。
冬寒,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冻结成思念的水汽。
十二月中旬,初雪降。
一大早,安若澜就起了,今日钟四爷从海城回来,她答应去城外接他。
“四爷最爱看小姐华贵喜气的模样,小姐今日就穿这身吧,四爷见了一定会很高兴,这还是四爷让人给做的呢!”刘氏满脸喜气,捧着外出的衣裳过来。
安若澜随手翻了翻,顿时哭笑不得。
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这一身还真是够喜气的。
见刘氏如此热切欢喜,虽是觉得过于华贵了,她也不忍拒绝,由着百灵跟青鹫服侍着穿上了这一身。
出门前,她去向祖母以及嗣母请示。
因着时近年关,安若瑾的婚事又在年初,侯府这段时间很是忙碌,老夫人跟慕容氏几乎脚不沾地,就连安若澜都被分派了好些任务,若不是今日要去接钟四爷,她也得不出空来。
老夫人跟五位夫人在松鹤堂商量办酒的事,安若澜进去请安,因为是提前告知过一声的,她一来老夫人就准了,只嘱咐她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你义父这段时间两地奔波,想必也是累极,你别过多扰着他了,陪着说说话就回来吧,府里事多,你也回来帮忙看着点,就别外宿了。”老夫人交代。
安若澜一一应了。
孟氏瞧着安若澜身上华贵的装扮,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想当年澜儿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拿来孝敬她,现在却是都往自个身上戴了。又想起自己手头日渐拮据,就愈发心里堵得慌。
等到安若澜带着百灵青鹫离开,孟氏道:“母亲,澜儿年纪也不小了,总还这般往外面跑,实在是于礼不合啊。”
又道:“澜儿与钟四爷是愈发亲近了,倒是把亲父母给抛在脑后了,虽说钟四爷是澜儿的义父,可毕竟没有血缘,走得太近,怕是外人会传闲话。”
闻言,老夫人与四位夫人停下交谈,几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大好看,孟氏不觉心头一跳,难道她又说错了什么?
老夫人端起茶,润了润喉咙,道:“澜姐儿的事还不用你这个婶婶操心,倒是娴姐儿,她最近也时常外出,你有空不如多管教管教她。”
孟氏顿觉尴尬不已,绞着帕子道:“我只是关心澜儿……”
“不劳五婶费心,澜姐儿我自会看顾好的。而且,不管是对我这个母亲,还是对世子爷这个父亲,澜儿都是很亲近的,没有将我们抛在脑后一说。”慕容氏柳眉喂微皱起,眼底含着不悦。
“……”孟氏垂下头,听懂了慕容氏话中的警告。
她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澜儿已经不是她的女儿了。
再一看到慕容氏精致贵气的妆容,想到澜儿的私房都放在她那里,心里就更是说不出的滋味儿了。
没有再理会孟氏,老夫人与四位夫人继续商议摆酒的事。
孟氏浑浑噩噩,老夫人她们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进去几句,只想着安若澜贪慕荣华,过上好日子后忘了她这个将她养大的母亲。
这念头一直萦绕在孟氏脑海,即便回到馨月苑也不曾散去,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安若澜认了钟四爷为义父造成的,是钟四爷将安若澜宠成了只知富贵的不孝子女。
越想越是伤心难过,孟氏习惯性地把薛氏叫来,又是好一通诉苦。
听着孟氏的抱怨,薛氏忍不住想,五爷到底是看上了这个女人哪一点,莫非是瞎了眼么?
难道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家世?又或者外貌?
这个想法让薛氏对安世延的心思不由淡了几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