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队长会议后,山本总队长特地点名留下了刳屋敷和京乐。
明明早上出门时还是一副开怀豪爽的样子,散会回来的时候,刳屋敷身上的气压就低到了谷底。
绷紧的嘴唇还有微微泛红的眼角,都彰显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一回来,他就吩咐梨花将十一番的烈酒都抱去队长室。然后他就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陪同他回来的京乐则静坐在一旁,两人相顾无言。
梨花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从来没见过队长这么失态的样子,面对着刳屋敷沉痛的眼神,她也不敢贸然发问。
最后还是京乐先看不下去了,他按住刳屋敷伸向酒瓶的手,劝慰道:“少喝点吧……战报只说了失踪,比起‘战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梨花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阿西多失踪了。”刳屋敷扯起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下巴上的酒渍,哑声道,“传回来的战报说,有人目睹他和他带领的那一队死神因为追杀虚,进入了黑腔。”
黑腔是大虚构筑的,用来连接虚圈和其他空间的通道,没有人知道另一头具体通往哪里。而且这种东西只有大虚能构筑,凭借尸魂界目前的技术水平,无法开辟连接尸魂界和虚圈的穿界门。
说阿西多“失踪”,只是听起来好听罢了,实际上谁都知道,他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一时间,房间里寂静无比。气氛愈发沉重起来,好似浓的化不开的墨汁,压抑得令人窒息。
梨花忽然想起了阿西多临走时,刳屋敷在白道门前对她说的那句话:“哪里有虚,他们就杀到哪里。”
——若此番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
鲜活的生命总是建立在无数的骸骨之上的。
高耸的王座、光鲜的生活、无忧的欢笑……在这一切美好的表象下堆积的,是数不尽的残骸和汇集成河的鲜血。
死神们日夜浴血奋战,而现世的人们却对身边的危险和牺牲一无所知。
他们付出鲜血、汗水和痛楚,可创造出的辉煌和生死间面对的绝望却不为人知。
值得吗?愚蠢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现世人们的命是命,死神的命就不是?
守护灵魂、斩杀恶灵,说到底,自始至终他们毕生所求的,不过是“大义”两字。
无关乎荣耀,只是一种人人心底坚守的信仰而已。
……
队长室中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各自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了紧促的梆子声。
“紧急通报!紧急通报!东流魂街四十区郊外大量虚入侵,各队请就位守备位置。”
“重复一遍,紧急通报!紧急通报!东流魂街……”
听闻消息,刳屋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他捏紧了身侧的拳头,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挤出单调的音节:“虚……”
“不要太冲动了,先去和山本老爷子打声招呼再去比较好吧?”京乐也站起身,有些担忧地看向友人。敌人的数量和情况都还未知,这样贸然过去很可能会带来不利的局面。
刳屋敷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笑容。他背对着京乐,抬手随意地挥了挥,脚下一刻不停地朝外走去:“我的实力你还不放心么。”
“队长,我也跟您一起去吧?”梨花回过神,向京乐胡乱行了礼后,连忙追了上去。
“当然。”
……
流魂街。
凛冬已至,在流魂街凋敝的郊外,这一点更令人体会甚深。
地上堆积的白茫茫的厚厚积雪将原本干裂的黄褐色土地遮了个严实,呼啸而过的风夹杂着片片雪花,抽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然而,这一切只是半刻钟前的景象。
相比起来,眼下的场景才更似人间地狱。
厚实的积雪上泼满了炽热的暗红色血浆,零落的脏器与残肢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灼得其下的积雪发出阵阵细微的“滋滋”声。
原本干冽的风中此时也混杂了浓重的铁锈味,大抵是混杂了澎湃血雾的缘故,此时的风吹打在身上,竟带着股潮湿之意。
荒芜大地上,兵刃交接之声不绝于耳。干涩无比,刺耳得让人恨不得蹲下去捂紧耳朵。
面对着身量数倍于自己的虚,十一番挥舞着斩魄刀的死神们好似修罗,脸上不见丝毫惧色。
扬刀、劈砍、嘶吼。
即使粘稠恶心的血液溅满一身,即使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那些坚定的眼神也不曾动摇半分。
刳屋敷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手起刀落间带着雷霆之势,身材高大的他即使在混战中也显得醒目无比。
即使一刻不停地拼杀了许久,梨花眼中的激昂斗志却半分不减。在反手用刀斩下一头虚的脑袋后,她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刳屋敷。
仰望着那个男人的高大背影,她眼中迸发出的,是和身边队员相差无几的敬仰和狂热。
护庭十三队,第十一番队队长,刳屋敷剑八——这个继承了历代最强死神之名的第七代剑八,他的刀尖所指,便是他们的杀伐所向。有他在的地方,畏缩和胆怯便与他们无缘。
能与这个男人一同赌命驰骋沙场,何其幸运。
在队员们如同野兽般的竭力厮杀下,这一片入侵的虚群片刻间就死伤了大半。
梨花吐出一口浊气,用力地将刀身上的鲜血甩落。她环视了一圈战场,默默估算了一番。按这样的情况下去,再过不了一会,就差不多该收场了。
然而,当视线无意间飘过天空时,她却发现了一个令她有些胆寒的东西。
——那是黑腔。
昏黄的天空中不知何时渗出了一道裂痕,仿佛脆帛一般,被暗夜撕开。
“大虚!有大虚出现了!”一个死神也发现了空中的异状,大声叫嚷警醒众人。
梨花的手脚有些发麻,瞳孔不受控制地扩散。
数年前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滚涌动,这是一种被印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恐惧。
大虚从黑腔中缓缓地探出身子,庞大的身形仿佛山岳一般,极具压迫力。
漆黑的外体上翻滚着有如活物一般的粘稠液体,成千上万张迥异扭曲的脸在其上时时浮动,发出无声的嘶吼。
它微微低头,透过空洞的眼眶看着脚下与它的身形对比起来如同蝼蚁一般的死神们。
绝望、无助,仿佛世间美好的一切都离她远去,剩下的只有冰冷与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