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迈着八字步,背着手一步一晃地走在县府衙门里,徐公佐派人去馆驿请他,说是有要事相商。
元公子的贴身护卫首领“吕川”,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侧。
据许敬宗说,这个吕川确有其人,数年前也曾是大兴城小有名气的游侠,后来被元氏招揽至门下,不知怎地,跟随元汝承一起销声匿迹了。
元汝承公子重出江湖,重新涉足人牙子行当,元家的武人充当护卫,岂不是更加合理。
于是李元恺就接纳了许敬宗的建议,顶替了吕川这个名字。
刚走进县府大堂,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许敬宗精神一振,提着袍服下摆就悄默默地靠近,意图偷听。
还没等他听清楚只言片语,大堂里忽地冲出一个人影,结结实实地和许敬宗撞了个满怀。
“唉哟~”许敬宗一声痛叫,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和他撞在一起的那人也不好受,脊背重重地撞到立柱上,磕的脑袋眼冒金星。
李元恺忙拉着许敬宗的胳膊将他拽起,低声道:“公子,没事吧?”
许敬宗揉着腰杆,气急败坏地指着那人怒骂:“老家伙你眼睛瞎了吗?赶着去投胎还是咋地?”
靠在立柱上歇气的那人约莫五十多岁,一身朴素的青衫,两鬓微白,脸上皱纹如沟壑,肤色黝黑,留着长须,像个不入流的乡下地主家的西席客师。
李元恺瞟了他一眼,见他下盘轻浮呼吸驳杂,是个不通武艺的文士,便没有放在心上,默默站在许敬宗身后。
那老文士不甘示弱,明知此人是徐公佐请回来的元公子,也不怕,站稳身子,恼怒地眉头倒竖,指着许敬宗就是一副大骂的架势。
忽地,老文士瞧见了许敬宗身后侍立的李元恺,神情明显愣了下,那双暗黄混浊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一片震惊和怀疑之色!
“咋地?老家伙你不服气?想干什么?”许敬宗挺直脖子,老文士的指尖就指在他鼻头上。
“你这糟酸焉臭的老东西,咋地?想还口?别以为读过两年书弄身文士服穿身上,就以为自个儿上得了台面!”许敬宗神情嚣张至极,大有老文士胆敢骂一句,就要让身后的打手将这瞎了眼的老头狠揍一顿的架势。
听到吵嚷急忙跑出大堂的徐公佐赶紧拉住许敬宗,低声劝慰道:“元公子息怒!息怒!这位是县衙主簿张青松张主簿!不小心冲撞了元公子,下官替张主簿向元公子赔个不是!”
许敬宗一甩袖袍跋扈地叫嚷道:“一个小县主簿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公子面前翘尾巴?你们宣城郡郡府主簿范淳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元公子!”
“是是是!元公子乃洛阳贵胄出身,自然身份高贵!”徐公佐赔着笑脸,朝那张青松使了个眼神:“张主簿,还不赶快给元公子道歉赔罪?”
张青松重重地怒哼一声,轻蔑地瞟了眼许敬宗,义正言辞地喝骂道:“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却不思报国效恩,净干些龌龊腌臜事,如此小人,也敢自称公子?哼~张青松眼里,尔等不过是一群蚤虫败类!”
张青松的声音很高,一双老眼充满正气凛然之感,狠狠怒视一眼许敬宗,连带着还将一旁的李元恺瞪了进去。
张青松见李元恺面色冷淡毫无反应,哼了一声,一头撞开许敬宗大步流星地走了。
李元恺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张青松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转念一想,却不可能是当年那人,不光模样不像,连身份也不可能。
许敬宗气得鼻孔冒烟,捋捋袖子叫嚷着就要追上去狠揍一顿那个不长眼的小小主簿,徐公佐好说歹说才算是将暴怒的元公子安抚住,迎入堂内安坐。
“我说徐县尉,你们县府怎么还有那般不懂规矩的老儿?他是何来头?怎么当上的这主簿之职?”
许敬宗强作欢喜,喝着那一碗徐公佐特地为他准备的重口茶汤,喝完还要咂咂嘴表示可口。
李元恺虽然只是个护卫身份,坐在堂未,但也有口清茶可以喝,瞥了眼嘴角抽搐的许敬宗暗暗发笑。
徐公佐苦笑道:“张青松到任不过半年,下官只知道他似乎是吴县张氏族人,与张县令还有血亲关系,其他的也就不知道了。”
“刚才张县令和张主簿还在此处争吵,下官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好生为难啊!”
许敬宗奇道:“二人既然同出一族,为何还有诸多争吵?”
徐公佐闪烁其词地敷衍道:“他二位对这秋浦县的事各有不同看法,张主簿此人...比较古板正派,县里的许多生意他都看不惯,故而...县府同僚与他多有不和...”
“原来如此!”许敬宗哦了一声,又有些担忧,“那不知张县令是何态度?本公子的生意,他不会插手吧?”
徐公佐摆摆手忙道:“这个元公子请放心,咱们的生意,没有张县令批准,在这秋浦县可是进行不下去的!”
徐公佐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许敬宗当即了然点头,不用说,那九年县令张延骞肯定也是这些生意的受益人,而且还是占据大头的那种。
“这种事上位者轻易不露面,只有下官这种小人物,才会跑前跑后地忙活!唉~”徐公佐诉苦似地自嘲一笑。
许敬宗心里暗骂一声无耻混蛋,姓徐的养着几十个小妾女婢,捞的可一点不少。
许敬宗干笑一声,话音一转道:“那徐县尉找本公子过来是?”
徐公佐搓着手笑道:“元公子给的三万两银子已经提回来了。下官和周县丞合计过了,元公子乃是做大生意的豪客,头次来咱们秋浦,自然不能让元公子空手而归!元公子要的二百人,无论如何咱们也得凑齐了!”
许敬宗肉疼似地面皮一颤,心里哀呼一声,白花花的三万两银子就这么进了姓徐的口中。
见许敬宗沉吟不语,还以为是人家元公子质疑他们的能力,徐公佐赶紧道:“是这样的,秋浦县这里顶多能为元公子凑足五十人,其余的,下官为元公子联系到了一名大卖主!只要元公子派人过去搭上线,别的不敢说,吴郡、会稽、余杭等沿海诸郡,今后元公子想怎么挑人就怎么挑人,挑到您满意为止!”
许敬宗故作惊讶,瞟了眼坐在堂末的李元恺,不动声色地道:“徐县尉此言当真?”
徐公佐得意一笑,低声道:“是吴县顾氏老太爷的二公子,顾其绍!不瞒元公子,下官的这些小生意,大多都是受顾公子指点!这个行当里,顾公子做的买卖可不比元公子小!”
“是吗?”许敬宗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那还真得让元某与这位顾公子结识一番喽!这位顾公子,什么时候来秋浦?”
徐公佐道:“顾公子在吴县还有要事处理,脱不开身,下官与他联系后,顾公子特地命下官邀请元公子到吴县当面相商!”
许敬宗顿时不悦道:“好大的架子!让本公子去吴县见他?”
徐公佐忙笑道:“元公子见谅,实在是脱不开身,才请元公子亲往吴县相见!往常这些事,顾公子从不亲自出面,这次也是看在元公子诚意十足的份上,想跟元公子长久的合作下去!等到了吴县,顾公子一定为元公子摆酒接风!”
许敬宗杵着脑袋假装在思考,实则是跟坐在堂末的李元恺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敬宗嗯了一声,淡淡地道:“既如此,那么本公子就破例亲自跑一趟吴县!希望这顾其绍,不会让我失望!”
徐公佐大喜:“如此甚好!元公子还请回馆驿歇息,下官这就写信告知顾公子,后日便可启程!下官派县府人手护送元公子前往吴县!”
许敬宗一甩袖袍带着李元恺走了,身后徐公佐忙起身恭敬相送,等送走了人,又一脸喜滋滋地跑回官房里,开始给吴县那边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