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吓得脸都白了,生怕下一刻李元恺就一口老血喷溅而出。
孙思邈含笑望着他,李元恺放下酒盏,仔细感受酒液下肚以后的变化。
忽地,他脸色变得胀红,连眼睛都泛起血丝,胸膛中有一股灼热的气息在拼命向上顶。
“糟了!糟了!侯爷中毒了!”许敬宗惊慌失措地大吼起来。
周二平也是吓得六神无主,孙思邈摆摆手笑道:“无妨,这是两种剧毒相冲起了反应,正说明老夫这毒酒起了作用!”
孙思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你们随老夫走吧。这里只是老夫闲来无事垂钓之处,并非居所,想要彻底拔除钩吻毒,你们还得跟老夫跑一趟。”
李元恺支撑着身子站起来,只觉得浑身发烫,头脑晕乎乎的,仿佛喝醉了酒,四肢都有些酥软无力。
孙思邈将装有红金鱼的水桶递给李元恺,笑呵呵地道:“拿着它,你不要骑马,跟在老夫身后,活动一下手脚,让气血彻底沸涌起来。”
李元恺点点头,老老实实将水桶提在手上,那条红金鱼还不时从水里探出头,红红的鱼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出了草庐,孙思邈带上一顶草帽,腰间挂着酒葫芦,拄着一根木杖,朝西南方向一指笑道:“离此地四十里外有一座山,老夫近五年来便是在那里居住。你们可得跟紧一点,若是跟丢了,老夫可不会折道等你们!”
说罢,孙思邈当先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顺着河岸小径走去。
李元恺提上水桶刚要跟上去,就被许敬宗拉住,许敬宗忙嘀咕道:“侯爷,我还是觉得这老头不可信!就算他是孙大夫的师父,也不见得真能治好你!他变着法的折腾你,很可疑!”
李元恺将马匹缰绳交到许敬宗手上,笑道:“我敬重信任孙老,并非因为他是孙姑娘的师父。只因他是孙思邈,若连他都无法帮我祛毒,世间恐怕再无人有此本事!”
说完,李元恺提着水桶稍一运气,快步朝着孙思邈追去。
许敬宗翻身上马,满脸疑惑地嘟囔道:“孙思邈?这老头很有名吗?”
周二平笑道:“许公子勿要多想了,既然侯爷有把握,那咱们跟上去瞧瞧便是。”
许敬宗耸耸肩,一抽马鞭子和周二平追了上去。
四十里的路若是跑马的话,顶多两个时辰也就到了,可孙思邈带着他们走的并非官道,而是穿山绕谷,时而平坦时而崎岖,时而跃过溪涧时而踏过山林。
可即便如此,李元恺三人愣是没超过孙思邈,始终被他吊在身后。
李元恺提着水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热气腾腾,皮肤泛起一层如血般的红色,仿佛找回了当年在武功县外,跟随章仇太翼习武的辛苦。
许敬宗和周二平骑一段走一段,也是累得够呛,碰上大路时,许敬宗精神抖擞地想要驾马追上孙老头,可无论他怎么赶,那孙老头的身影始终不远不近地吊在前方。
望着孙思邈拄着木杖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许敬宗简直怀疑他们跟着的是不是一只山精妖怪,怎地如此年纪还有这般腿脚?
临近天黑时,四人终于一前一后赶到了一处云雾缭绕的山谷口,一座郁郁葱葱的青山矗立在眼前。
孙思邈回头看了眼气喘如牛跟在身后的李元恺,又看了眼他手里提着的水桶,满意地笑道:“你身子强健,又自小经受严苛打熬,在内劲运转不畅的情况下,还能跟得上老夫的步子,殊为不易。不错不错,辽东神将果然名不虚传,老夫真是羡慕章仇老哥呀,能收了如此一位天赋异禀惊才艳艳的弟子。”
李元恺将水桶放下,两手拄着膝盖弯下腰大口喘气,浑身都被汗水浸湿。
这种累得身体每一寸筋骨都在抽搐疼痛的境界,就好像当年和罗士信在林子里玩了一整夜的追逐游戏一般。
“孙老过奖了,现在晚辈该怎么做?”李元恺歇定,擦着汗水望望山谷情形,暗道一声好一处隐居宝地。
“呵呵,不急不急,等另外两人到了,再一同进谷不迟。”孙思邈笑吟吟地道。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许敬宗和周二平才牵着马从山坡上翻了上来,许敬宗这厮直接瘫软躺在地上,累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孙思邈仰头望望天色,掐指算了算时辰,点点头肃然道:“时辰已到,咱们这就进谷,今夜老夫便开始为你祛毒!”
无名山谷之内雾气缭绕,三间瓦房筑于山林隐逸之间,平整的土地都被开垦成药田,种满了各类草药。
从山顶淌下一股潺潺小溪直通谷底,半山腰,一片玉兰林后隐约有两间青瓦小屋,只是孙思邈没有向他们过多介绍,李元恺也不好得多问。
一间屋子里,李元恺脱掉衣衫坐进了一只大木桶里,泡在冰凉彻骨的水中,孙思邈指挥着许敬宗和周二平,将三大盆早已备好的黑乎乎的药汁连带着药渣倒入大桶里。
最后放入木桶的,是那条红金鳞。
孙思邈铺开针包,抽出一根极细极长的银针,在李元恺上半身的几处大穴上破开一个血洞,任由血液流淌。
等月上中天之时,孙思邈的治疗方才结束,李元恺早已如入定般昏迷不省人事。
“好了,现在就等五日之后,他若是能醒来,便可大功告成!”孙思邈疲倦地拭了拭额头上一层汗珠,此番施针对于他来说,也是难度极高容不得半点差错。
许敬宗却是愣了下,慌忙问道:“孙老神医,若五日后侯爷醒不过来,那又如何?”
孙思邈轻叹一声,幽幽地道:“那便是两种剧毒并存,攻心腐脏,他命不久矣!”
孙思邈背着手晃悠悠地出了屋子,许敬宗吓得腿一软,趴在木桶边哭丧着脸:“侯爷哟,你可千万一定要挺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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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时光匆匆而过,第二日的时候,许敬宗和周二平赶回曲阿码头一趟,查验谢氏三人可还安好,同时命船队停留曲阿码头等候。
至于抓捕谢科之事,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李元恺的伤势能否治愈,才是最重要的。
眼看李元恺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呼吸也一日比一日均匀,虽然还未苏醒,但孙思邈检查后对疗效很满意,许敬宗和周二平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第六日的时候,许敬宗和周二平一大早便在李元恺治疗的屋子外焦躁不安地等候着,可一直等到正午时都不见动静。
午后,许敬宗躺在屋外一块晾晒药材的大青石板上晒太阳,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
忽地,他只觉头顶出现一片黑影,似乎将他身上的阳光给遮挡住了。
许敬宗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揉着眼睛爬了起来,只见他的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位披着薄衫,身材健硕,方鼻阔口的白脸少年,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许敬宗一个激灵滚落下地,手忙脚乱地站起身,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一眼,不敢相信地喃喃道:“侯爷,你...你这是好了?”
李元恺笑了起来,眉眼之间棱角分明,那双幽紫的瞳仁无比深邃。
“孙老果然医术传神,老许,我的伤已然痊愈!那钩吻毒,也应该拔除干净了。”
许敬宗狠狠一挥拳头,激动不已地大叫:“太好了!太好了!侯爷伤愈,便又恢复成了那无所不能的辽东神将!”
李元恺低头看了眼清水盆里,那条与他待了五日的金鱼,却是皱眉低声道:“我身上的毒,似乎都转嫁到它身上去了。”
只见那条红金鱼似乎无精打采,鱼肚白上有一条明显的黑线,鳞片也不似之前那样金光璀璨,而是黯淡了许多,鱼眼也不怎么会转动,摆尾无力地游着,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一般。
穿好衣衫,李元恺忽地问道:“老许,这几日夜里,可是你进屋里为我更换草药?又或是二平?”
许敬宗怔了怔,摇头道:“没有啊,孙老神医并未让我们干什么,我和二平整夜都在睡觉,从未起身过!”
“是吗?”李元恺沉吟了一会,疑惑道:“那为何每到夜里,我都会感觉有一个人影在我眼前晃悠?”
许敬宗笑道:“你昏迷不醒,出现幻觉也是正常。”
李元恺点点头,或许还真是幻觉也说不定。
“对了,这几日山谷里可有什么异样之处?”
许敬宗想了想道:“那倒没有,不过孙老神医嘱咐我们不要上山,说是山腰处是他打坐修禅的地方,怕我们扰了他的清静。”
李元恺仰头朝那一片玉兰花盛开的山腰望去,隐约间可见屋檐青瓦,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周二平欢天喜地带着孙思邈赶来,孙思邈看了他一眼,又仔细号了号脉,捋须笑道:“恢复的很好,老夫给你开了几副药,回去吃上一段时间,你的身体便能复原如初。”
李元恺三人长揖拜谢,李元恺指了指那濒死的鱼儿道:“只是可惜了这尾难得的金鳞,没想到孙伯是要拿它代我受过。”
孙思邈笑道:“两种剧毒一旦被激活,必定要找活物寄居,这金鳞也是天地间的灵物,有它代你受难,你才能逃得一劫啊!”
李元恺感激地拱拱手,瞧了眼山腰那片玉兰花地,笑道:“孙伯,这谷里当真只有您独居?孙姑娘莫非不在此处?”
孙思邈淡笑道:“老夫近来研制新药,已有数月不曾出谷。至于辛夷那孩子,老夫也着实不知她在何处。”
孙思邈似乎不愿再给李元恺追问的机会,指了指谷口笑道:“有一人已在谷口等候你两日,他卖了老夫一个面子,才没有趁你昏迷之时闯入谷内为难你。快去看看吧,你们年轻人之间的恩怨,自己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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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口,一名身材高大作道士装扮的青年已经在此等候两日。
他手里握着一张银灰色的大弓,腰间挎着一壶箭,那箭矢也有所不同,窄而细长,宛若一条条蛰伏的银蛇。
青年面白无须,神情淡漠,两手指节有厚厚的茧层,两脚脚边堆积起一圈沙土石砾。
孙思邈带着李元恺三人走出谷时,青年睁开了眼眸,浑身震落起一层灰,几片枯叶从他肩头飘下。
李元恺打量着青年,青年的目光也始终锁定在他身上。
当看到青年手里握着的大弓时,李元恺暗自惊讶,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瞧出,非武功盖世神射无双之人,用不了如此强弓。
孙思邈将人带到后,就施施然地走到一旁,扯了一把松枝垫在石头上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
许敬宗虽然不懂武艺,但这厮对于危险非常敏锐,缩在李元恺身后小声道:“侯爷小心,这人来者不善!”
李元恺笑着摆摆手道:“你和二平过去陪着孙老伯,不必插手,他是专程来找我的。”
李元恺伤势痊愈武功恢复,许敬宗对他有种近乎于盲目的信任和崇拜,当即点点头,拉着周二平躲朝一旁。
“你就是谢科,谢映登?”李元恺负手朗笑道。
青年默然不语,许敬宗和周二平吓了一跳,他们正谋划着如何引谢科出来斩除以绝后患,没想到人家都找到孙老神医这里来了。
许敬宗无比怀疑地朝孙思邈望去,孙思邈呵呵笑道:“的确是老夫告诉他你们在此处的。不过他也答应老夫了,等将李小侯爷的伤治好后才会现身。至于你们之间的恩怨,老夫可就管不着喽。”
李元恺略显讶异地道:“你早知我们会走曲阿,专程等候在此,准备拦路截杀,救你谢家三人脱困?”
谢科淡淡地道:“我到曲阿的确是为了等你,不过,不是为了劫人,而是为了抓你!”
李元恺愣了一下,哑然失笑:“你想生擒我?”
谢科淡然道:“只要将你擒住,自然能换回我父亲,岂不是比冒险劫人更有可能成功?”
许敬宗摇头一个劲地感慨这谢科还真敢想,竟然说出要单枪匹马生擒李元恺的话,这种话恐怕宇文成都都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