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郡主根本未曾看一眼周氏,也不曾想她暗下打的是这个主意,她和闫氏告了假后,便领着人由慕府角门而出,一路径直往江府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已到江府门口。
今日的江府正门大开,门口灯笼高挂,马车林立,前来贺礼之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平阳郡主一见这情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拿目光看了女儿两眼。
郑玉燕反射性的别过头去,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伸手挽住母亲的手,脸上尽是讨好。
平阳郡主看着她一副娇憨的小女儿模样,心中一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帮女儿达成心愿才是关键。
丫鬟婆子早得了讯迎上来,慕晚珂低眉顺目的跟在平阳郡主后头,上了内院的小轿。
轿行数箭之远,入了二门,远远的就听到有笑声传出,慕晚珂心知今日的江府必定热闹非凡,心下虽不喜,却只能硬着头皮应付。
果不其然,花厅里已坐满了前来贺喜的女眷,江府的三位太太穿梭其中。三太太韩氏一身大红色鸡心直领褙子,头戴累丝八宝凤钗,笑得见牙不见脸。
慕晚珂环视一圈,见大奶奶祝氏竟然不在花厅里,心下稀奇。
“玉燕携妹妹晚珂,见过三位太太。”郑玉燕深深一福,姿势极为标准。
反观慕晚珂这一礼,似乎有些敷衍,高低上下一目了然。
令人称奇的是,大太太张低十分和蔼亲切的虚扶起了慕晚珂,上下打量几眼,对着平阳郡主笑道:“到底江南的水土养人,几日不见竟又水灵了许多,郡主真是好福气啊。”
平阳郡主笑道:“再好的福气,也比不得三太太,六爷这么有出息,真真让人羡慕。”
三太太韩氏谦逊道:“平日也是顽劣的,今次不过运气好了罢。”
谁不知道慕府有两位少爷一同下场,偏偏都未中举,韩氏这话说得极有水平,照顾到了慕府面子,让人听着很是顺耳。
平阳郡主心中大为感叹。瞧瞧,到底是诗书大家,不仅不骄傲,还放低了姿态,若是换了周氏那个蠢祸,还不把尾巴翘到天上去。得亏没中举啊。
众女寒喧起来,没慕晚珂什么事,她安分的站在一旁,浅笑着听妇人们说话。
刚刚听了两句,肩头被人一拍,回首,原是祝氏。
“老祖宗念叨着你呢,还不过去请个安。”
江家老祖宗的身份,并非一般人能见,像这等场面,她老人家也是懒得应付的。
慕晚珂笑道:“正等着大奶奶来请呢。”
“好大的架子,竟然还要三请四邀。”祝氏作势要去捏她的脸。
慕晚珂忙求饶道:“好嫂子,饶过我这一遭,回头我给你……”
话不说完,一个眼色递过去,祝氏何等玲珑,当下便笑得嘴都合不拢,唤了一句:“好妹妹。”
郑玉燕见这两人如此热络,想着前头大太太那一扶,心中微涩,掩了心绪,上前朝祝氏行礼。
祝氏这才注意到了她,使劲的夸了几句,直把那郑玉燕夸得脸上都不好意思起来,遂趁机向三位太太告退。
三位太太心知肚明,令祝氏好生招待。
平阳郡主见慕晚珂被拉着去见老祖宗,心下一动,忙道:“我在江南一呆就是五年,心里总惦记着老祖宗,这回来了,无论如何也要给老祖宗磕个头去。”
平阳郡主这样一说,三位太太倒不好拒绝。
磕头请安,是对老人家最大的尊敬,更何况人家有着皇家的身份,拦着不让见太不合礼数。
张氏心下一动,笑道:“老祖宗病刚好,原不想见人。郡主一片孝心,实在让人动容,两位弟妹,你们且先招呼着,我带着郡主给老祖宗请安去。”
赵氏,韩氏深知大嫂的心思。府里那个活阎王今年已十九了,偏偏亲事还在天上飞着,大嫂为了这个儿子,头发不知道急白了多少根,没少在她们跟前滴过泪。如今老祖宗替活阎王看中了慕晚珂,慕家也有结亲的意思,大嫂这几日喜笑颜开,只怕今日是想趁着郡主在,把话说开。
两人对视一眼,韩氏笑道:“大嫂只管去,这里有我们招呼着。”
老祖宗的院子正面五间大房,雕梁画栋,很是气派。
祝氏领着人进院,早有得了讯的丫鬟迎上来。
片刻后,慕晚珂和郑玉燕双双跪倒在蒲团上磕头。
慕晚珂与老祖宗相交后,还是头一回磕头,想着梅、江两家的交情,这头磕得极为诚心。
老祖宗正面榻上端坐着,目光只在慕晚珂身上打转。
瞧瞧这丫头,多懂礼数,行事多周道啊,就是这头,磕得都比旁人有诚心。
行完礼,祝氏接过丫鬟递来的表礼,塞到了郑玉燕的手中。
“头一回见,这是老祖宗的见面礼,玉小姐收着。”
郑玉燕见是一对做功精细的金凤头步摇,忙欠身福了福,道:“太贵重了。”
老祖宗笑道:“什么贵重不贵重,长者赐,不能辞,你只管收着。”
慕晚珂心中一动,坏笑道:“老祖宗,我怎么没有?”
“胡闹,一点规矩都不懂,哪有问老祖宗要礼的,在家怎么教你的?”平阳郡主为了彰显自己教女有规矩,轻声呵斥。
慕晚珂挨了训,垂了脸一言不发,脸上有些惧色。
江府三女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各有深意。
祝氏心道,当着江家的面就敢呵斥,背地里还不知道如何糟践呢,怪不得妹妹要装疯,真真是可怜。
张氏眸色一暗。这世上的后母,有几个是心慈手软的,还是把亲事早早的说定下来,也好让这孩子有个依靠。
老祖宗似笑非笑的看了慕晚珂一脸,眼中有赞赏之意,故意招了招手。
慕晚珂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三根手指就势稳稳的落在了脉上。老祖宗趁势也握住了慕晚珂的手,婆娑道:“你这孩子,两只步摇有什么可眼红的,老祖宗的好东西多着呢,回头啊自个去挑。”
平阳郡主母女暗自惊心。
都知道老祖宗与慕晚珂亲厚,却未曾想两人的言谈举止竟像是亲祖孙一样。
平阳郡主讪笑道:“老祖宗真是偏宠她了,这是我家六丫头的福份啊!”
老祖宗何等人物,听这话呵呵一笑,道:“要说福份啊,谁也比不上玉姐儿,瞧瞧这通身的气派,大奶奶,这一回你可比不过了。”
祝氏俏语道:“我都是浸了酸汗的老黄瓜了,别说玉妹妹比不过,就是老祖宗这头,我也比不上啊。”
“你与我比什么?”老祖宗奇道。
“我与您比好东西啊,老祖宗的好东西,动不动的就是随便挑,只管挑。我那点家当,就是再存了百年,也比不上。老祖宗啊,求您也可怜可怜我,‘随便挑’三个字给了晚珂妹妹,那‘只管挑’三个字,就赏了我吧。”
一席话,说得众女哈哈大笑。
郑玉燕陪着笑,目光却在慕晚珂身上打转,这丫头怎的不笑,莫非又犯了傻?
慕晚珂自顾着凝神把脉,没听见祝氏的话,也未曾想郑玉燕把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
脉毕,她松开了手。
老祖宗笑道:“得了,你这根老黄瓜快陪两个妹妹,去园子里转转,若陪得好,那三个字就赏了你。”
祝氏心知老祖宗和大太太今儿要趁着机会,把事情说开,遂喜笑颜开的拉着慕家两女道:“老祖宗说话算话,别一转脸……”
“一转脸怎样?”张氏见她沉吟不语,追问道。
祝氏故意脸色一哀,目光恨恨的盯着慕晚珂,道:“别一转脸,有了新人进门,就再也记不得我这根老黄瓜了。”
“太太,快帮我撕她的嘴!”老祖宗指着祝氏又气又笑。
张氏笑而不语。新人进门,不就儿子娶晚珂吗,阿弥陀佛,她就盼着这一天呢。
世家贵妇,说出口的话看似随意,暗下不知道绕了多少道弯,平阳郡主心中揣测这话的深意,心中喜不自禁,用胳膊肘碰了碰女儿。
郑玉燕也听出了这话中的深意,含羞低下了头。
慕晚珂虽是聪明之人,然诊脉时一颗心只在脉相上,她根本没听懂这里头的弯弯绕,心中奇怪江府这三位妇人,为何今日笑得花枝乱颤。
“老祖宗,六小姐来了没有?”一个身形高大,眉目俊朗的青年男子掀了帘子进来,慕晚珂不用去看,也知道来人是江弘文。
心道这厮属狗的,闻着她的气味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