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
张氏和祝氏媳妇俩正一左一右的围着老祖宗。
老祖宗脸上笑得跟弥勒佛似,正好丫鬟端着药进来,她也不叫苦,一口气把药喝了下去。
张氏端上茶盅,喂到她嘴边,老祖宗就着她的手,漱了口,来不急的道:“慢慢操持起来。老七那院子也要派人修缮一下,尽好的来,别委屈了人家姑娘。”
祝氏气笑道:“老祖宗啊,饭要一口口吃,事儿要一件件做,万万急不得,您老人家再急,也得等上两年。”
张氏心中欢喜,道:“明儿我去延古寺,给两个孩子合合八字,再挑几个好日子回来,让老祖宗定夺一下。”
老祖宗笑着又说了几句话,似忽然想道:“老七人呢,他知道不知道这好事儿?”
张氏忙道:“在煜霖府里呢,已经派了人去报讯了。”
“好,好,好。”老祖宗抚掌笑道:“心中总算是一颗石头落了地,就等着把人迎进门了。”
祝氏故意吃味道:“老祖宗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孙媳妇可不依。”
老祖宗笑倒在塌上。
“慕家应下了,这出戏算是开场了,可怎么收场,你得想好?”江弘文把酒杯倾尽嘴里,神色有些疲惫。
这几日周煜霖禁足,里里外外的事情落在他一人头上,累成了狗。
周煜霖悠闲自在的坐在躺椅上晃了几下,道:“该收场的时候,自然就会收场了。我只是在想,邬立峰这厮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吐出一口血。”
江弘文冷笑道:“听说这厮挨了十记板子,窝在房里养伤呢。”
“养伤?”周煜霖坏坏笑道:“英国公府肯定是瞒下了,不过爷偏偏要让他知道,气死他个王八蛋。”
江弘文耸耸肩,不置一词。
“王爷,石大爷来了,已在书房等候。”阿尹推门而入。
周煜霖身形未动,道:“旁的人可到齐了?”
“回王爷,六大世家,两位谋士都已到齐,就等王爷您了。”
周煜霖迅速起身,脸上的笑一晃而过,“这一下,可要真刀真枪的干了。”
话音刚落,一个黑衣人破门而入,跪倒在地,沉声道:“回王爷,太子妃刚刚病逝。”
“呯”酒盅应声而碎,江弘文失魂落魄的呆愣在椅子里,脸上一片死灰。
周煜霖无力垂首,想上前安慰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声。
“后事谁在操持,消息有没有传到宫中?”
来人道:“一切还没有来得及。”
“他……怎么说?”
“悲痛欲绝,已不能自持。故小的来请王爷拿个主意。”
周煜霖苦笑。
拿主意,拿什么主意。废太子妃,连皇陵都入不去,还能按什么祖制仪礼入葬,了不得在荒郊野外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想着长嫂往日的好,周煜霖勃然大怒,道:“我就不信,父皇他如此狠心。”
身子被人一把拉住。
江弘文的脸上已趋于平静,“别去。”
“弘文,长嫂……死了”周煜霖咬牙切齿。
“他还活着。”轻飘飘的一句话,令周煜霖胸口一痛。
没错他还活着,自己若是这么冒冒然的闯进宫质问父皇,必定连累到他,说不定还会连累自己。
“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走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江弘文仰了仰头,似乎要隐藏住什么。
“弘文。”周煜霖胸口大痛。
江弘文淡淡一笑,却比哭还难看,“谁无一死,不过早些晚些罢了。
“帝王将相到头来还不是白骨一堆,逃不过的。”说罢,他撂了衣衫翩翩而出,微微弯曲的背影,让周煜霖眼中酸涩。
江弘文转身的刹那,一滴泪自眼角流下,他的脚步有些踉跄。
周煜霖并未瞧见,只对着地上的人道:“通知宫中,一切后事,只看父皇定夺。”
“是,王爷。”
更鼓敲了四下。
隆庆帝只穿着一身白色单衣,坐在铜镜前,年轻的宫女立在他身后,替他解下发冠。
李公公脚步匆匆而来。
“皇上。”
隆庆帝侧脸扫了他一眼,道:“何事?”
李公公看了宫女一眼,宫女躬身退下。
他腰身弯得更低,哑声道,“回皇上,薛氏病逝?”
“薛氏?哪个薛氏?”隆庆帝眼珠一转,不甚明了。
李公公道:“废太子妃薛氏。”
抚着道珠的手猛的一顿,隆庆帝脸色有些难看,目光胶着在地上的某一处,整个人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李公公暗暗抽了口气道:“皇上,那边派人来问,以何礼葬之?”
一抹冷笑自嘴角而出,隆庆帝望向窗外,李公公伸手扶住皇帝,走到窗前。
“推开。”
“是,皇上。”李公公依言推开窗户。
窗外不知何时已飘起细雨来,夹着丝丝的寒风,还有几分冷意。
隆庆帝抚了抚鬓角的白发,许久才道:“以太子妃之礼,密葬于黄花山。”
李公公只觉得心跳加速,血液逆流,忙垂了脸道:“是,皇上。”
“以太子妃之礼,密葬于黄花山。”周煜霖反复沉吟着这句话,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谋士李卓思忖道:“王爷,此话耐人寻味啊。”
周煜霖目光一紧,背手转身,“说来听听。”
“太子六年前已废,已然不存在太子一说,自然也就没有了太子妃。偏偏皇帝要以太子妃之礼下葬,令人匪夷所思。”
周煜霖接话,“你说得对极。黄花山并非皇室陵寝,葬在那里的多半是宗室获罪之人,太子妃之名,藏于黄花山……这到底所谓何意?”
李卓叹道:“一抬一贬,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久未出声的江弘文冷冷道:“君心难测,管那么多做什么?”谋士范摇头道:“七爷,非也。听来人说皇上思虑了良久,才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可见并非随口说说,而是深思熟虑啊。”
“那又如何,有这个心思琢磨皇帝的想法,还不如做咱们自己的事。至少命运捏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在别人的嘴里。”
“这……”范宗和李卓对视一眼,不敢往下接话。
“漂亮!”周煜霖大喝一声,“弘文这话深得我心,咱们有更重要的事做,猜测君心的事,还是让别人去做吧。”
瑞王府里灯火通明。
周煜璟打着哈欠,指着座下七八个谋士道:“你们都说说,这句话有何深意?”
一胖胖的谋士抚须思道,“回王爷,臣以为以太子妃之礼,不过是给定国公府一点面子罢了。”
座中有人附和,“正是,若不然也不会葬在黄花山。”
却也有人反对,“明明是废太子妃,皇上他为何还称呼其为太子妃,这是何道理。”
“口误也不一定。皇上御口中,还有一个密字,可见他不想将此事宣扬,哪个太子妃病逝会密葬,必要诏告天下。”说话的男子有些年轻。
一年岁大的老者摇着满头白发道,“古来有夫妻同葬一说。太子妃葬于黄花山,废太子百年后也只有这一个去处。在下认为,王爷大可放心,太子此人,已然不可能再翻身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如菜市场。
周煜璟目光所极之处,是他最得意的谋士俞清。
此子三十出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良才。
俞清感觉到瑞王的目光,轻咳一声道,“王爷,在下认为,皇上此举有两个深意。”
此言一出,书房里一片寂静。
“皇上仍称呼陆氏为太子妃,很显然极不合规矩,不合规矩的后头,至少传递出一个讯号,皇上对太子仍有旧情。”众人频频点头。
先皇后薛氏,在皇上还未登大位时,便嫁给了他,可谓是患难与共,这份感情非旁人能及。若不是薛氏先逝,太子谋逆,皇上说什么也不会废太子的。
俞清又道:“然而旧情归旧情啊,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皇家无亲情父子,此举意在告诉诸位王爷。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这江山是皇上的江山。王爷别忘了,皇上当年是如何夺了这天下的。”
众人心上隐隐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