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王宫,白瓦,红墙,精致无比。
煜王宫前身是当今帝王为皇子时的处所,后来重新修缮一新,赐给了周煜霖做府邸。
这是无尚的荣耀。
周煜霖从宫里要了不少的奇花异草装点门面,因此春日一到,百花盛开,整座府邸飘着浓浓的花香,沁人心脾。
晚膳设在书房,周煜霖独坐圆桌前,对着一桌山珍海味用饭。两个美婢立于身后,王爷的眼睛看向哪道菜,她们便替他夹菜。
阿尹进来时,正好看到主子端起酒杯,脸上有些凝色,似在考量着什么。
他犹豫片刻,道:“爷,雪侧妃来了。”
周煜霖半眯着眼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让她进来吧。”
片刻后,一素衣女子翩翩而至,约摸十六、七岁的光景,五官精质,身形高挑,手里提了个食盒。
周煜霖放下酒杯,脸有柔色,道:“不在房里好好歇着,怎的过来了?”
雪盈莞尔一笑,道:“闲来无事,做了些椰汁红豆糕,王爷您尝尝。”
周煜霖将目光游离于雪盈的脸上,缓缓笑道:“坐下陪我喝一杯吧。”
雪盈心中一喜,看来王爷今日心情极好,若不然也不会留她下来。
她素手轻抬,接过婢女手中的酒壶,倒了两杯,“雪盈敬王爷。”
周煜霖点点头,酒盅与她的碰了碰,发生清脆的一声响。
酒入唇齿间,微有辛辣味。
他关切道:“这酒烈,你少饮些。”
雪盈面露绯红,眼中丝丝情意,嗔道:“王爷忘了,我原来的酒量也是极好的。”
周煜霖静默片刻,笑道:“竟忘了你是那府里的。罢了,阿尹,再拿一壶酒来。”
阿尹朝门口静立的婢女挥挥手,不过须臾,酒已端上。
雪盈命婢女把食盒中的盘子端上来,“王爷尝尝,可有长进?”
周煜霖笑道:“光看外形,色泽,便知口味及佳。”
言闭,他用手捻起其中一块,细细品尝。
雪盈嗔笑道:“王爷,如何?”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阿盈的手艺越发的精进了。”
一声阿盈,令雪侧妃心花怒放,她从怀里掏出帕子,牵过王爷的手,细心的替他擦拭着修长的手指,嗔笑道:“王爷何苦用手。”
周煜霖身子一颤,神情一下子淡了不少。
阿尹望了望爷,心中轻轻一叹。
爷自小养在皇后跟前,皇后待他如亲儿,极重礼仪教养,因此爷在外头虽然放荡不羁,行止无状,然天生贵胄,有些东西已融入骨血,无法改变。
这世上,能令王爷用手抓食的,唯有那方椰汁红豆糕。
酒是美酒,人是美人,然周煜霖已索然无味,他再用了些酒菜,温和道:“时辰不早,阿盈早些去睡吧。”
雪盈含情脉脉的看向他,贝齿轻咬红唇,轻轻柔柔的道了一声:“王爷。”
周煜霖如何看不出女子的情谊,仍徐徐道:“去吧,我与两个谋士有事相商,回头得空了,再来陪你。”
温言软语,然言语中带着一份疏离,雪盈面露不解之意,明明刚才王爷是准备留她下来的,为什么仅仅一会时间,又让她走了。
口中却恭敬道:“雪盈告退。”
起身离开的刹那,雪盈眼中的温度冷了下来,她走过阿尹身侧时,微不可察的抬了抬眼睛。
阿尹察觉到雪侧妃的视线,把头压得更低了。
周煜霖等人离开,自斟自饮了几杯后,突然起身。
婢女忙不迭的递上漱口的茶水,周煜霖漱了口,扇子一摇,走到门口,轻声叹道:“阿尹啊,你说椰汁红豆糕是用筷子夹了好呢,还是用手捻了好?”
阿尹眼角抽抽。
这个问题他可得好好想想,答得不好,那扇子必定落下来。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周煜霖剜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答案,苦恼的叹了口气道:“你说,慕晚珂她会怎么吃?”
阿尹眼角又抽抽了两下。
爷啊爷,你这个问题委实无趣,幼稚了些,六小姐如此医术高超之人,定是不屑回答的。
“要不,咱们去问问她?”
阿尹脚一软,忙道:“爷,咱们这在禁足中,万一给人瞧见了……”
一记扇子敲了上来。
“笨蛋,月黑风高,爷打扮着普通人的样子,鬼来看见。”
“……”阿尹抚着微痛的脑袋,心道爷你实在不诚实,想去看六小姐就直说,非得找这样一个破借口,算什么英雄好汉。
阿尹正心中腹诽,一个淡淡的声音传过来。
“阿尹啊,爷忍了十天了。”
夜色深沉。
茶已然冷去,福伯恭着身沏了热茶上来。
兄妹俩四目相对,久久不动,似要把彼此的面容烙刻在心中。
程昊浅浅笑开,“一年前,你如何认出我来?可是那枚玉佩?”
慕晚珂凝眸一笑,“五岁那年,我见过哥哥,你与大伯一道跪在中堂。”
程昊恍然记起,那年他入程家,依稀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依偎在高大男子的怀中,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看人时隐隐含着笑。
慕晚珂从脖间取上那枚玉佩,递到程昊手里,“完璧归赵。”
程昊捏着含有慕晚珂体温的玉佩,又笑了笑,站起身走到她跟前,环在她的颈脖间,“妹妹替我保管。等有朝一日我替父亲报了仇后,妹妹再还给我。”
慕晚珂也不推却,调皮一笑,道:“哥哥打算如何报仇?”
程昊敛了笑意,正色道:“妹妹既然问,我也不瞒着。我不知妹妹可曾听说闵南会。”
慕晚珂眸光一暗。
闵南会,她听李平说起过,是个杀手组织,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生意。
“哥哥入了闵南会?”
程昊点头道:“程家出事后,母亲听闻父亲的头颅被高悬在城门口,痛不欲生。她拿出所有的积蓄,找到了闵南会,求他们把父亲的头颅偷回来。”
慕晚珂不由自主的看向福伯,耳边有些嗡嗡乱响。
“闵南会接了这笔买卖,一月后就把父亲的头颅交到了母亲手上。母亲吐出一口血,当场便晕死了过去,仅仅过了三个月,便与世长辞。”
程昊微微仰头,强忍着伤痛道:“母亲临终前,要我对天发誓,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替父亲和程家报仇,她说父亲是冤枉的。”
眼中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慕晚珂不想去擦,任由它落下。
可笑可叹,那个连程家大门都不曾走进的寡妇,临死前将程家的仇恨背负在唯一的儿子身上。
而那些曾经受过程家恩惠的世家们,却一个个的恨不能落井下石。
程昊扬起嘴角看着她,苦笑道:“便是母亲不说,这仇我也要报。”
“为什么?”慕晚珂心中凄。
“因为父亲说,我叫程昊,字秉承,族中排行十八,是他的第五子。”
程昊坚定道:“我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是镇西将军。我不相信他是乱臣贼子,会坐乱犯上。所以这个仇,儿子得替他报。”
慕晚珂泪如雨下,哽咽道:“加入闵南会,是你报仇的第一步?”
“没错。”程昊垂下了眼,沉声道:“我无权无势,真实的身份不为世人所容,闵南会干的是杀人的勾当,九州之上,耳目众多,我只有加入其中,才有机会结交各路英豪,打探到当年的一些旧事。”
慕晚珂思忖道:“现在呢?”
程昊面色有些阴郁。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做杀手的,他入闵南会后,由无名小卒做起,替人端茶倒水,铺衣叠被,暗中学习顶尖杀手的一招一式。
这些招式并不花哨,却能一击即中。在这里脱颖而出,凭的是真正的实力。一个没有实力的杀手,只能去送死。他花了三年的时间,在一次搏斗中打败了他伺候的主子,成了闵南会的分舵主。
几百人的闵南会,只有三名舵主。
竞争的残酷只能用地狱来形容。
后面的两年,他在一次次执行任务的同时,拉拢闵南会中身手最好,最有血性,最有义气的兄弟们,与他们一道出身入死,患难与共。
他的哥哥并非山匪,而是一名杀手。
慕晚珂听罢,身体有些僵硬,“你现在还在闵南会?”
程昊的眼中涌起笑意:“还记得一年前我受伤的那次。”
慕晚珂点头,“我费了很大的劲,才从鬼门关把你救回。”
“闵南会有句话,叫一入闵南,一执地狱。也就是说,除非你死,这辈子休想再脱离。我是程家的儿郎,绝不会做一辈子的杀手。所以我向堂主发出了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