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王书房里,低低的笑声自江弘文嘴里发出。
一道寒光向他睨来,江弘文不争气的闭上了嘴。
须知他认识周煜霖起,从来只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的,像今日这样负气而走……可谓前所未有。
周煜霖一拍桌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男人的眼神带着一抹宠溺,柔软的能滴出水来;而慕晚珂看向他的目光,也藏着浓浓的情谊。脑海时突然冒出四个字:奸夫淫夫。
江弘文与他多年兄弟,对他的喜怒已拿捏得十分到位,心道仅仅是个对慕晚珂爱慕的男人,便已让他失了分寸。他日自己与慕晚珂洞房花烛夜……
江弘文猛的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深想半分。为了保命,还是与慕晚珂保持些距离吧,也省得某人打翻了酸瓮。
“亭林,我弄不明白,你到底在气什么?论起来,该气的人是我。”
周煜霖沉默不语,心中翻涌跌宕。说实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自己也算万花丛中过,慕晚珂这个小丫头片子,既不是最绝色的,又不是顶温柔的,怎么就心乱如麻了呢?
板门轻叩三声,他沉声道:“进来。”
进来的男子剑眉星目,带着一身寒气,正是阿尹。
“回爷,福伯把那人带进了金府,约摸一个时辰左右,那人才离开。”
“去了哪里?”
“回爷,去了西屋山上。”
江弘文眼中透着冷毅,“都带去金府了,看来此人与慕晚珂关系不简单啊。”
“何止不简单。”周煜霖冷静下来,慵然道:“我出手也是为了试探,此人功夫不在你、我二人之下,若我没有看错,他用的是程家的功夫。”
江弘文陡然一惊,“亭林,你可曾记得那日西屋山上二十一人的阵法,死绝阵。”
此言一出,房中倏忽无声。
周煜霖在静得令人压抑的气氛中,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绝死阵,顾名思义,便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阵法。
此法为程家祖先所创,因其惨烈无比,故只有程家人知道。
生母早逝,父皇将他交与薛皇后抚养。薛皇后虽一心为他,奈何统摄六宫,事务繁多,总有顾忌不到的时候。
那年夏,他将将五岁,在御花园中与宫女太监玩捉迷藏,他躲在假山之上,正暗自庆幸无人寻到他时,背后伸出一只黑手,将他推下。幸好那假山并不高,他仅仅头破血流,未有性命之逾。
饶是如此,也把薛皇后吓得魂飞魄散,仅仅三天后,便把他暗下交给了程家人,练习自保之术。他自然不肯应允。
习武这么累,他堂堂皇子,身边多的是侍卫,他才不要吃苦受累呢。他趁着老祖宗进宫探望之际,扑在她老人家怀里嚎啕大哭。
老祖宗最听不得他哭,一定会在皇后跟前替他分说的。谁知,老祖宗一改往日宠溺,语重心肠道:“皇上把你交给皇后,你若有点差错,皇后难辞其咎,轻则失信于皇帝,重则后位不保。后宫连着朝堂,岂能因你怕苦怕累,而令朝庭生了乱相。”
他似明白,又似不明白,心道要受罪也不能他一人,须把表哥弘文拖下水才行,有人作个伴,他也不至于太过孤单。
就这样,他与弘文暗中拜程度为师。
三个月后,他才知道,那一摔,正是父皇欲立太子之时。倘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薛皇后便是长了十张嘴,也有口难辨,必会失了皇帝的信任。那么太子一位,也许就会旁落了。
便是这件事,使年岁尚小的他明白了一件道理,宫中鬼魅林立,自己若不能自保,必会连累待他如亲子的薛皇后,还有最最疼爱他的兄长。
程家乃天下闻名的习武之家,及师傅程度这一代,习武之风最盛。
师傅在程家排行老三,外头看来极为不显,而内里则另有乾坤,文滔武略不在大将军程逸之下。
师傅并不因为他们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世家公子而心慈手软,反而极为严厉,体罚也是常有的事。
正因为这种苛严,才练就了两人一身的好武艺,自此,宫中的鬼魅无人能伤害到他。
年岁渐长后,师傅除了拳脚功夫外,还传授他们用兵之法,绝死阵便是那时所授。
他尤记得第一回看到这种阵势时,惊问:“为何要以死换死?”
师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语调悲怆。
“程家儿郎,铁骨铮铮,不惧青山埋白骨,只惧不慎落敌手。人都有弱点,程家人也不例外,为保程家名垂汗青,只有以死换死。死人是不会投敌叛国的。”
想到这儿,周煜霖的心绪有些乱。
程家在六年前早已被灭,手起刀落,连同三岁的稚娃都难逃一死,难道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此人是谁?
烛影摇曳,在他的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阴影,目光微动,与弘文的相遇。
他忽然起身,走至书架前,手一排溜过去,找出一本《春秋》,从里面掏出几张微有发黄的纸。
“程家家的名册,你怎么会有?”江弘文大惊。
周煜霖闻言冷笑一声,“程家被斩,霍子语监斩,我被禁足,令阿尹隐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替师傅送上一程,心中期盼着程家能有人逃脱。你看看这上面……”
江弘文翻开,每一个名字后头,都用红笔画勾,也就意味着无人逃脱。
周煜霖背过身去,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色,“他的身份,慕晚珂一定知道。”
“你什么意思?”
周煜霖回过身淡淡一笑,“我的意思是,以慕晚珂的聪明,肯定会给我们一个交待的,我想听听她的说辞。”
“可万一……”
话说一半,留一半,江弘文知道他听得明白。
周煜霖微微皱眉,“没有万一,她慕晚珂这辈子,只能站在我身旁。”
江弘文抬眸直视周煜霖,“别那么自信,人家小姑娘看你的眼神清澈,心里根本没有你。我觉得……还是我去会会他,比较妥当。”
周煜霖心中一荡,深吸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既然是招安,不来招,哪来安。本王爷禁足不能出,此事就劳烦表哥跑一趟。”
天亮时分。
程昊悄然回到了山上。二十个兄弟围上来,为首的小禀眼含担忧,“老大,事情怎么样了。”
程昊沉默片刻,拔出手中的长剑,用布轻轻擦拭着,他的动作很轻柔,仿佛手里握着的不是剑,而是情人的玉手。
众人不解,目光都落在他的脸上。
程昊抬头,道:“我认了她做妹子。”
“啊,老大,你莫非看中了人家。”
“老大,你要做上门女婿吗?”
“老大,那女子长得委实好看,就是年岁小了些。”
众人轰堂大笑,左一言右一语,紧张的气氛消失怠尽。
程昊笑笑,“我这妹子并非常人,她就是名震江南金神医,宝庆堂、万花楼都是她的产业,她说,如果兄弟们能帮着她做一件事,将来必有重报。”
简陋的草屋里,一片寂静。
小禀好奇道:“老大,什么事啊?”
程昊吁出口气,不急不慢道:“扶煜王登基坐殿。”
二十人同时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倘若这事是真的,假以时日,他们这些匪寇便是……功臣?
程昊对兄弟们吃惊的表情视而不见,那个男人愤怒的表情尤在眼前。
煜王周煜霖,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老大,有客到。”
“谁?”程昊回过神。
“是……那个姓江的。”
好快的速度。
程昊剑眉一扬,人已走了出去。
江弘文气喘吁吁的站定,手扶上阿尹的肩,四目相对,一向面瘫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
“兄弟,如何称呼啊?”
这人是妹子的良人,长得俊郎,气度非凡,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倒还不错。
程昊抱拳,道:“姓马名伟。”
马尾?你还牛鞭嘞!你要姓马,我江七爷把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江弘文嘴角一动,道:“听口音像是南边来的?”
程昊并不隐瞒,朗声道:“江南杭州府人士。”
江弘文眸光闪闪烁,明知故问道:“真巧了,我未来的岳家,便是从江南来的。马兄与六小姐相识?”
言语中含着试探,程昊大大方方道:“早年曾为她所救,认下做了干妹子。此番重逢,也未曾想到。”
认了做兄妹,好别致的说法,如此算来,这马伟岂不是他的大舅子。
江弘文向他看去,正好程昊回看过来,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的光焰。
程昊抱拳又道:“此次妹子遇险,我决定率兄弟们下山,护她左右,虽有负王爷的盛情,却也是招安从了善。请王爷放心,我们兄弟绝不会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这个……”江弘文有些头痛。
程昊取出长剑,手指一运功,长剑震成两断:“失信者,有如此剑。”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江弘文不好再开口。
不过有一点能确认的是,他这一趟似乎有些多余,人家早有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