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春宫里,灯火通明。
陆皇后端坐在镜前顾盼照影,眸中映出咄咄光彩。
“娘娘天姿国色,无人能及,今日夜宴,必能光彩夺人,压邬贵妃一头。”
贴身宫女书棋奉承道。
陆皇后扶了扶发髻,淡淡道:“本宫执中宫之印,母仪天下,无须学寻常妃妾献媚争宠,只需做好中宫的本份,替皇帝统摄好六宫便可。”
言语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书棋趁机冷笑道:“以色事人,终不长久,娘娘才是真正的大度与威仪,后宫无人能及。不像有的人,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热闹都热闹死了。”
陆皇后嘴角微扬。
自打英国公被禁足后,邬贵妃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表情,在皇帝面前使出各种招数,连御花园偶遇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用上了。
这一个月来,让后宫嫔妃们看了数场好戏。
皇上却始终未曾松口,反而避之不及。
陆皇后眯起双眼,看着手中的凤簪出神。
宣和三十年,她以侧妃之位,被抬到了周雍的身边,彼时的周雍尚未有封号,只是一个得宠的皇子。
当时,周雍身边已有薛氏,夫妻二人琴瑟合鸣,她虽然年轻貌美,到底比不过薛氏在周雍心中的地位。
每月初一,十五,周庸必歇在薛氏房里,多少年从未变过。
即便周雍与她正行夫妻之欢,只要薛氏有请,周雍必草草了事,拔身而去。
她当时年幼,并不知后宫连着朝堂,只一味的争宠献媚,求得男人在自己房里多呆上几夜。
直到后来先帝病逝,宫中大变,周雍以雷霆手段登得大位,封薛氏为皇后,她才明白,薛氏之前替皇上笼络了多少世家、权臣,才有周雍的一飞冲天。
原来一个女人倘若要让男人放在心上,根本无须以色事人,她背后的家世,权力,父母兄弟,才是她最好的得宠手段。
故薛氏姿色平平,却以遵仪知礼,贞静持躬为皇帝所敬重。若非她去世的早,这后位说什么也不会落在她陆氏头上。
陆皇后面色微沉。多年的布局,如今的陆家已足够强大,她的兄弟子侄,都在朝堂之上位及人臣,后宫稳若汤固。儿子居长居嫡,乃天子不二人选,她要做的,便是保养着身子,为后宫嫔妃做个表率,等待着皇上金口微启的那一天。
想到此,陆皇后轻轻的笑出了声。
薛皇后营营汲汲,到底人挣不过命啊。
陆皇后想至此,笑道:“今日宫宴,贵妃穿的什么衣服?”
书棋笑道:“回娘娘,贵妃今日着玫红。”
陆皇后笑笑,“玫红与正红,远远瞧着并无多少分别,她这是想与本宫一比高下啊。”
书棋冷笑道:“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有眼睛的都看着呢。”
陆皇后被奉承的极为舒心,拿起一支嵌宝累丝金凤钗,似笑非笑道:“替本宫插上。”
“瑞王,瑞王妃到。”
陆皇后心中一喜,眼中含笑道:“快把人请进来。”
片刻后,瑞王夫妇前后而入,与皇后行礼。
瑞王妃小陆氏年方二十出头,梳着高完髻,妆容精致,行罢礼后,她低眉顺目立于瑞王身后,动静之间颇有规矩。
陆皇后眼神温蔼,命宫人赐座,笑道:“今儿来得倒早。”
瑞王温和道:“肃亲王回京,儿臣已有一年未曾见过,今日早早过来,前去拜见一下。”
陆皇后道:“他人在何处?”
“回母后,肃亲王此刻应该与父皇在进膳。”
陆皇后心神一动,笑道:“既如此,你便先去吧,容我们娘儿俩好好说会话。”
瑞王起身行礼,依言离去,只是将走几步,人又折回,“母后,昨夜与八弟饮酒,儿臣见他年岁不小,府中正妃一位始终空闲,你看世家贵女中,有哪个女子堪为煜王妃?”
陆皇后侧看向他,笑道:“堂堂王爷,竟然管起儿女亲家小事,去吧,此事交于母后操心,你且去吧。”
“多谢母后。”瑞王恭身而出。
陆皇后这才把目光落在瑞王妃身上。
永春宫里。
黄花梨木雕海棠的屏风后,邬贵妃慵懒的倚在榻上,眼睛半阖着,脸上似有心事。
明春从外头进来,悄无声息的上关,低语道:“娘娘,皇上这会儿已经用完膳,在御书房与肃亲王叙旧。”
邬贵妃眼睫颤动了两下,道:“先是同膳,再同茶,这规矩,多年不曾变啊。”
明春笑道:“肃亲王云游四海,见多识广,皇上最爱听老王爷讲一些沿途的趣事,这一叙旧,只怕又要两个时辰,方才作罢。”
邬贵妃面色微微发红,睁开眼睛,缓缓自榻上而起,她走到铜镜前,望着铜镜里的美妇,低声道:“替本宫换件衣裳吧,今日夜宴,本宫就不与皇后一争高下了。”
明春心中会意,道:“是穿那件绿色的衣裳吗?”
“嗯。”明春笑道:“娘娘可有两年没穿绿色的衣裳了。”
邬贵妃似笑非笑道:“是啊,一晃又是两年了。”
未时三刻,皇孙贵族,文武百官,新进进士们衣衫华贵,先后入了皇宫。
此时夕阳西斜,然天空仍亮如白昼。
江府因出了个状元,故江家三位老爷都在应邀行列。
不仅如此,皇帝还派出李公公,亲自上门邀请江府老祖宗。
老祖宗跪谢皇恩浩荡的同时,以身子的原由婉拒了皇帝的邀请。然后皇帝不怒反喜,反而命人送了一副百寿图给老祖宗。
琼台水殿分内外两殿,内宫嫔妃均在内殿,外臣进士则居外殿。
吉时一到,天子摆驾,在众人的期盼中携皇后的手款款而至。
众人跪拜在地,高呼万岁,气势浩荡。
陆皇后随皇帝身侧,稳步前行,眼角的余光向贵妃的坐位处睨过去,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倒是奇了,这女人并未穿玫红,反而穿了件绿色的宫衣,打扮的颇为素净。
还算有自知之明啊,陆皇后抚了抚头上的紫金牡丹,冷冷一笑,将头昂得高高。
邬贵妃霍然仰首望去,目光在帝后相握的手上扫过,嘴角沁过冷笑。
皇帝这一年修道练丹,后宫已成摆设,即便是初一与十五,也不过是往皇后宫中用个饭而已,此时装着夫妻情深的样子,委实是个笑话。
邬贵妃把目光后移,待看到一个高大威武的身形时,捏着帕子的手轻轻一颤,慢慢的将目光移去。
夜色渐暗,华灯初上。
慕晚珂早早命人将院门落下,独自一人入了房间。
杜嬷嬷和玛瑙不明就里,只在外头守着。
一盏茶后,青叶从后院飞奔而入,在杜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
杜嬷嬷点点头,敲了敲房门,“小姐,时辰到了。”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杜嬷嬷赶紧上前,“小姐,十八爷亲自来接了。”
慕晚珂眼睛一亮,笑意从嘴角流逝,拎起裙子便走。
月光下,男子背手而立,听到动静迅速转过身来,无声绽放微笑。
慕晚珂上前,低唤道:“哥哥。”
程昊端详她的眉目,“身子好些了吗?”
“嗯,已无大碍。”
程昊低身弯腰,“来,哥背你。”
慕晚珂心中蓦然一暖,听话的趴在他宽阔的背上。
程昊待她趴稳,提气纵身一跃,人已跃上墙头。
杜嬷嬷急追两步,背过身擦了把眼泪,他就是程家的十八爷啊,长得和程姑爷可真像啊。
金府花厅里,黑压压的挤满了人,都是程昊的铁杆兄弟,个个翘首以待。
程昊牵着她的手走进去,目光只是轻轻那么一抬,所有人齐声道:“给六小姐道好。”
声音洪亮如钟,慕晚珂吓了一跳,她抚着胸口走到花厅中间,大大方方道:“诸位英雄好汉不必多礼,快快入座吧。”
众人并未动,只是拿目光看着程昊。
程昊挥手,方才入了座。
慕晚珂微微含笑。虽然这些人都是山匪,然在哥哥的调教下,行事倒也颇有规矩。
福伯与简威上前给慕晚珂行礼后,也跟着一道入座。
慕晚珂只是略略喝了几杯薄酒,便朝程昊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扶住她的胳膊,两人往庭院中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