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霖正无趣时,阿尹在外殿口探头探脑,他眉心一颤,趁人不察,悄悄溜了出去。
阿尹见王爷出来,忙把手里的瓷瓶递上,“爷,这是醒酒用的。”
周煜霖眼睛一亮,“她给的?”
“正是六小姐给的。”阿心想了想,自作主张的添了一句,“六小姐让王爷少饮些酒,免得伤了身子。”
哟喂,这话本王爱听。
“她在做什么?”
阿尹迟疑片刻道:“回爷,六小姐在替那些山匪摆酒送行。”
周煜霖闻言,笑脸冷了下来。还摆酒送行,依依惜别呢,真真是……
罢了,罢了,看在那人是程家人的份上,他忍了。
就在此时,十几个宫女排成长队鱼贯面入,手中均端着青花瓷盘,太监拂尘一扬,尖声高呼:“翡翠白玉羹——上”
周煜霖被太监的声音惊了一跳,白了阿尹一眼,捏着瓷瓶回了宴席,一低头,恰恰好看到了飘着几片绿叶子的羹汤。
他嫌弃的用调羹挑了挑,自言自语道:“宫中夜宴吃这劳什玩艺,晦气。”
一旁的静王周煜玧凑过身道:“八弟,父皇食素,这羹汤是专为父皇做的。”
周煜霖抬眼向上首望去,正好看到父皇端起瓷碗,用了几汤匙,脸上似有赞叹。
想着那碗寡淡无味的粥,周煜霖正要送到唇边的酒杯僵在半空。
娘的,好不容易爬到了九五至尊还整天吃素,也不知道这日子活个什么劲。
不等周煜霖骂完娘,进士前二十名已入殿进献新作诗词,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江府六爷。
周煜霖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心里多少有些得意。
夜已深沉。
金府酒宴已散,慕晚珂摒退众人,与程昊在书房说话。
福伯等人不敢打扰二人,只敢守在门外。
天一亮,十八爷便要起启,这一去千山万水,不知何时才能见,兄妹俩定要许多话要说。
杜嬷嬷打了个哈欠,轻声道:“瞧着这样怕是要一夜了,让下人备上些清粥小菜。”
翡翠清脆道:“我这就去。”
书房里,慕晚珂与程昊说起兵法之道。拜望穿河中那一眼所赐,心中有着常人不可知的邱壑,堂哥入军中,正用得着这些。
程昊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插上几句话。
烛光将兄妹二人的脸庞照得通红,沙漏静静而泄,一室暖意。
子时一刻,风渐渐飘起。
怡春宫里,一太监匆匆忙忙敲响了宫门。
片刻的后,宫门大开,太监跑进殿中,不过短短须臾,只见陆皇后一脸急色,扶着书棋的手出殿,匆匆上了停在殿前的撵舆。
煜王府的府邸门口,急的响起了敲门声,看门的小厮睡眼朦胧的爬起来,披了件衣裳,骂骂咧咧的前去开门。
只听得枝呀一声,巨大的木门露出一条缝,内侍太监急急喊道,“皇上突然晕迷,要变天了。”
说罢,小太监一溜烟的跑进了夜色中。小厮惊出一声冷汗,撒了腿的往里跑。
与此同时,瑞王府,贤王府也均有内侍前去通风报讯。
而此时的宫里已乱作一团,皇后散着头发立于龙榻前,四周跪满了宫人太监。
子时二刻,皇上寝殿里传出一声惊呼,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皇上若是醒不来,他们这些人只怕是个“死”字。
与宫人同跪的还有嫔妃元婕妤,只见她穿着中衣,披头散发,满眼涕泪,浑身吓得瑟瑟发抖。
陆皇后气得眼冒金星,甩起手朝着她便是一记耳光。
“贱人,竟然敢魅惑皇上,皇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诛你九族。”
元婕妤抚着脸庞,失魂落迫的瘫坐在地上,连个哭声都不敢发出来。
就在这时,邬贵妃闻风而来,只见她环视一圈,当机立断道:“皇后娘娘息怒,速请了太医诊治方可。”
陆皇后肃着脸道:“已经派人去请了。这个当口,贵妃还请回到宫中,安份为好。”
邬贵妃黛眉一挑。
深更半夜,皇上突然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此前皇上未立太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瑞王嫡长齐占,还有个皇后在边上帮衬,顺理成章的,这天下就落到了这娘俩的手里。
她邬氏一门谋算多年,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岂能听之任之,就算冒着大不违,这一趟她也要走的。
“皇后,臣妾蒙皇上恩宠,心里放不下,所以来看看。”
陆皇后又岂能不知她的心思,厉声道:“看也看过了,贵妃请回吧。”
邬贵妃心中冷笑,藏在袖中的手死死一掐,泣声道:“臣妾平日受皇宠在身,这个时候不守在皇上身旁,臣妾就成了那忘恩负义之人。皇后统摄六宫,臣妾奉皇命助皇后六宫事宜,当姐妹同心,相互扶持,共渡难关。皇后硬要将臣妾赶走,莫非存了什么心?”
一席话,将陆皇后说得哑口无言。
邬贵妃的意思是在提醒她,也是在威胁她。
陆氏慢慢舒缓了神色,温和道:“本宫身为一国之后,自当要教训那些不守宫规的嫔妃。不过妹妹也是这宫中的老人了,就与本宫一道守着罢,不过越礼逾制之事,只可仅此一回。”
我是皇后,瑞王是嫡子,就算皇上有什么,这天下也轮不到你邬氏的儿子,你给我老老实实守着你的本份,不然别怕我不客气。
陆皇后柔中藏刀的话,听在邬贵妃耳中,似阵云烟,她现在根本没有本心思去琢磨这话中的深意,她的心思,全在龙榻上那道明黄的身影。
只有皇上醒了,事情方有转机。
陆皇后看了她一眼,拔高了音量,“来人,皇上患病,禁卫军全城宵禁,皇宫守卫戒严,皇宫嫔妃无事不得出宫,违者,杀。”
一个杀字,令殿中所有人如临深渊。
就在这时,李公公一声高呼:“吴太医到,唐太医,黄太医,濮太医到……瑞王到……贤王到……煜王——到!”
周煜霖故作镇定的走进寝殿时,便嗅到了某些特殊的气息。
深夜进宫,他留心细看了一路,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已有禁卫军宵禁,皇宫里,隐隐绰绰的兵卫在走动,甚至连宫门口的守卫,都多出许多。
看来已有人运筹帷幄,想要决胜千里了。
他突然明白这种气息叫做: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而比起这骇人的气息来,他内心深处更为恐惧的是那个无知无觉的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更盼着父皇的清醒。
双拳紧握,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父皇若就此不醒,那么瑞王就会明正言顺的继承大统。他之前做作的一切,将化为灰烬。那个被禁在深宅大院里兄长,穷其一生,休想再走出那幢宅子,这辈子他的身份,将被定格在“废太子”三个字上。
内殿里,不光是两个太医为用什么药吵作一团,瑞王与贤王也已怒目相斥,周煜霖想到了四字个:剑拔弩张。
紧要关头他反倒沉默了。
心念转动之下,他忽然拿起手边的白玉花瓶,狠狠的摔于地上。
“吵死了,父皇的病,怎么好得了。”
说罢,他冲到寝殿门口,把左右两个宫人踢翻在地,随手又夺过了侍卫腰间的长剑,折身回殿。
无人查觉,他折身的刹那,唇角对着阿尹一动,清楚的吐出了三个字。
周煜霖冲到龙床前,把冰冷的剑峰抵在了吴太医的脖间,气急败坏道:“他娘的,一个时辰内不把父皇治好,本王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吴太医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王爷,冷……静,下官一定尽力。”
周煜霖像是没有听到吴太医求饶的话,手中的长剑毫无章法的挥动了几下,吓得殿中的陆皇后等人,惊呼连连。
陆皇后抚着怦怦直跳的心口,正要呵斥,只听得“框挡”一声,长剑应声而落,挥剑之人已扑倒在龙床前,嚎啕大哭。
“父皇啊,父皇你醒醒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谁要害你啊……”
陆皇后咬牙切齿道:“来人,煜王行止无状,惊扰皇上,扶煜王回偏殿休息。”
周煜霖眼中闪过寒光,双肩忽地一颤,在宫人的手将要碰触他时,猛的起身,一把抱住了离他最近的人,好巧不巧,他抱住的人是贤王。
“三哥啊,这可怎么办啊,你快想想办法啊。父皇一句话也不留下,老八该怎么办啊,三哥,天要塌下来了?”
贤王刚从女人身上被拉起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老八晃得他晕头转像。
然一旁的邬贵妃却有如醍醐灌顶。
太医院两大医术最好的太医,竟然对皇上的病束手无策,如此看来,事态极为不妙。
陆皇后这会要赶走煜王,下一步势必是她和贤王,这个时候她只有与煜王联手,方可对抗皇后在宫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