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是我!”顾子曦从暗处走出来,“六小姐来了?”
“嗯!”顾立昂不欲多说,一言带过,“你怎么这个时辰还不歇着?”
顾子曦羞怯的看了他一眼,道:“给哥哥做了些宵夜。”
顾立昂皱眉,“这些事情,哪里劳你动手,快回去歇着吧。”
说罢,转身就便走。
走出几丈远,却见自家妹子仍立在当下,又折回来了,“怎么还不走?”
顾子曦咬着唇,双目盈盈望去,怯生生道:“哥,这么晚了,六小姐来找哥做什么?”
吴华一事,尚未有定论,顾立昂不想节外生枝,从未对人说起。
他轻轻柔柔的安抚她道:“她今日出诊,遇上一点难事,故与我商议商议。明日还要早起,歇着罢。”
顾梓曦目光深深,神情有几分古怪,唇动了动,半晌才道:“哥也早点歇着。”
三日一晃而过。
老郡王威风凛凛回京,入皇宫到皇帝眼前复命。
隆庆帝见诸事妥当,心下大喜,赐宴。
是夜。
老郡王微有醉意,自皇宫而出,却见世子周煜玤等在宫门前。
见他出来,急急迎上去,附耳低语。
老郡王瞬间变色,目光如箭,当下驱车入了刑部。
阿尹隐在暗处,等老郡王微胖的身子离了视线,朝身后的同伴颔首,脚下一点,翻身上马。
深夜
郡王府门口。
老郡王自车上下来,冷着一张脸,背手急急入了府邸。
片刻后,书房的灯齐齐亮起,周煜玤匆匆入院,垂首立于书案前。
书案上红蜡的灯捻子颤了颤,烛火跳动好几下。
老郡王抚着手上的板指,开口道“慕府如何就败了?谁下的手?”
周煜玤忙道:“父亲,儿子暗中打探过了,此事是贤王动的手。”
“老三?为何会是他?”
“父亲忘了,当初贤王入江南,慕府送了个疯子过去,咬伤了他,此为一;其二,慕府是父亲的人,父亲又与瑞王交好,贤王如今失势,自然是急了,一通乱咬。再加上慕府那三人本就屁股不干净,前些日子又出了这些个丑闻,所以才被拉下了马。”
老郡王的手心蓦然冰冷。
这个贤王,果然心胸狭小,呲牙必报,这样的人若登了大位,只怕这江山也难坐稳。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老郡王捻须问。
周煜玤思忖片刻,道“父亲,儿子以为,福之祸所倚,祸之福所兮,这事儿对咱们是个机会!”
不愧是他最倚重的儿子,才能,谋略,一样不差。
老郡王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道:“与我想到一处了。我已经把话和那老狐狸说开了,银子和命选一个。”
“他如何选?”老郡王面露得意之色,“爱财之人,更爱命,他自然选后者。”
“恭喜父亲,贺喜父亲!”周煜玤神色激动。
慕家百年财富,数目惊人,郡王府六年苦求而不得,不曾想阴差阳错间,竟然这么容易的就到手了。可见老天都站在他们这边。
倘若郡王府有了这么一大笔银子,何愁大事不成!
老郡王反倒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此事最对不住的,便是你妹子。原本慕家交出财富,她便可和离,只是得防着那老狐狸反咬一口,倒不得不再让她周旋一两年。”
周煜玤不以为然道:“父亲,这有何难。等大事落定,我便封她一个公主当当,天底下的好男人,随她挑选。”
老郡王不答,闭目微微思忖半晌,道:“既如此,你明日便四下走动,把慕府三位爷弄出来。我明日夜间,再去趟刑部大牢。这头只要到了手,那头你便放人。”
“是,父亲!”
“去吧!”老郡王疲倦的跌坐在椅子上,“本王要好好想想,怎么与那老狐狸谈。”
周煜玤身形未动,反而上前一步,低语道:“父亲,他快要到京城了。”
“谁?”老郡王一时不明。
“海南府的那一位。”
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入夜时就变了天。风乍起,吹得刑部门口的两只石狮子,连眼都睁不开。
丑时二刻,雨丝飘下。
破旧的牢狱里,有寒风灌进来,慕老爷歪在角落里,脸色惨白。
“父亲,老郡王今夜会再来吗?”慕允文忧心重重。
慕老爷听着外面雨声飒飒,脑海中从未有过的清明。
“慕善修,只要你交出财宝,我必保慕府无忧。”
“老王爷深谋远虑,善修自叹不如,却还有一点清明。老王爷若是过河折桥,慕家终究是个死。”
“你放心,平阳是我的女儿,但终究是你的媳妇。有她在,你完全不用担心。”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慕老爷老泪纵横。
这个魔王六年前就舍了女儿,又如何会把女儿的生死放在心头,不过是为了安他的心而已。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世道,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怨只怨自己没本事。
慕老爷恨意滔天,浊眼微张,却朦胧看见牢房房前站了个人。
终于……来了!
丑时三刻。
连万花楼都已沉睡。
然西北角的房间里,灯亮依旧。
周煜霖打了个哈欠,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放下一枚白子。
真他娘的想骂人。
这个老郡王也忒小心谨慎了些,这个时辰还没动,打的是什么主意。
有种无处申告的困顿感,早知如此,该拖着她的。
“该你了,弘文。”
江弘文赤红着眼睛,懒懒的歪在榻上,脸色难看的放下黑子。
子落,门开。
阿尹浑身湿透进来,“爷,鱼儿上钩了。”
江弘文猛的起身,“怎么说?”
阿尹抹了一把脸,“半盏茶前,老郡王从刑部出来。随之,郡王世子领随从拿着腰牌出城,沿着官道,一路向南。”
“南边?”周煜霖又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对上江弘文的眼睛,“莫非是扬州府的慕宅?”
江弘文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捻起一颗果子,放在嘴里嚼了嚼,嫌酸,又吐了出来。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阿尹看了看两位爷的神情,又忙道:“爷,咱们的人暗中跟着。快马加鞭,十天必有消息传来。”
十天,时间可真够长的,他都有些等不及了呢。
周煜霖目光在阿尹的身上停留片刻,良久才哼了一声道:“多分几批,别让人起了疑心。”
“爷,放心!”阿尹转身离开。
江弘文目光一斜,“下一步,打算如何?”
“她说,坐山观虎斗。”
“不能把老郡王拉下马?”周煜霖冷笑道:“那就看我的好二哥怎么做了。从明儿起,爷要在繁花楼醉生梦死,顺道在他耳边,吹吹枕旁风!”
“你又不是女人?”江弘文眼露鄙视。
“非常时期,爷可行女人之事!”周煜霖低下头,然后瓮声笑起来。
江弘文听得心头森然。
十日,在人生的漫漫长路上,不过转瞬即逝。
然对于慕府的人来说,是天塌地陷的痛苦。
府里爷们被抓,家产被封,求生无路,求死无门,真真是撕心裂肺。
别说是那些昔日要好的亲朋好友,便是二爷的正妻,平阳郡主都避而不见,人心冷暖可见一般。
府中那些个精明的下人,眼见慕府要倒,有本事的交了银子赎身出府;没本事的,整日浑浑度日,喝酒赌博,连差事都懈怠。
也别怪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眼睛势力,连大爷的新纳的柳姨娘都交了赎身银子,收拾收拾细软奔前程去了,他们还在这里苦撑个什么劲!
闫氏自打那日抄家,一口气上不来,人便昏厥过去,从此便一病不起。
府里无人主事,不得已只能把大奶奶周氏请出来,掌慕府内外大事。
周氏强拖病体,接过慕家的令牌,勉强主事。
一切,不过是熬着!
似乎连老天爷都哀叹慕府的遭遇,雨滴滴嗒嗒的下了十日。
转眼时,初冬已至。
这日清晨。
城门将开,数骑飞马风尘仆仆疾驰而过,一路狂奔至老郡王府。
为首的世子爷把缰绳一扔,冲进了府邸。
就在世子爷入城的瞬间,两道黑影落在煜王府书房。
周煜霖见人来,眼前一亮,道:“速速道来。”
“王爷,那笔银子一部份埋在慕府祖茔下头,一部份沉在内宅月牙湖的里头。”
“他们都运回来了?”
“不曾运回京中,而是放在京郊的庄子上,四周都是暗卫,咱们的人近不得身。”
“共有多少?”
“以小的估算,几千万两。”
周煜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黯然片刻后道:“果然是块肥肉肉啊,我那好二哥,多少应该会动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