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叹过后,慕晚珂轻叹一声,道:“如何把人弄出来?”
“难!”江弘文看了看四周。
“既然难,那就不必急着。何家能不见兔子不撒鹰,咱们一样可以,该急的,不是咱们。”
江弘文眼前豁然一亮,道:“晚些我来接你。对了,给亭林的书信,可曾写好?”
慕晚珂瞪了他一眼,简简单单甩出两个字:“没空!”
江弘文气得牙直咬咬。
慕晚珂不去理会他的神色,自顾自道:“石大哥要回乡祭祖,婉婷身子不易远行,我将她接回府里修养,你回头避着些,别去招惹她。”
这女子护短的紧!
江弘文看着慕晚珂离去的背影,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大爷的,到底是谁招惹的谁啊!
刚入夜,慕晚珂一身利爽打扮,被李平扶上马车。
江弘文眼中一笑,调转马头,抽了下缰绳,先行而去。
马车刚驶出一箭之远,小厮正要关门,却见一青衣女子,探头探脑的往里头瞧。
“什么人?”
女子陪着笑,道:“我是慕府老夫人跟前的丫鬟,来找六小姐。”
小厮一听是慕府,脸板得铁青,“我家小姐不在府中,赶紧走,赶紧走。”
萍姑一听,忍不住苦求道:“这位小哥,你行行好,我家夫人确实找六小姐有些急事,求小哥通融通融!”
青衣小厮见她如此说话,叹气道:“姑娘,我家小姐确实刚刚出门,真的不在府中。而且就算在府中,只怕也不会……你还是别让小的为难了。”
萍姑不甘心的瞧了两眼,失望的离开。
从角门入慕府,疾步走到安寿堂,掀帘子入了内屋。
内屋里灯光通明,西北角的铸造铜鎏金虎兽熏笼上袅袅生烟,掩住了空气中的药味。
“夫人,那头说六小姐不在府里。”
闫氏头发花白,手持念珠,面露悲色道:“她是恨毒了咱们啊。”
萍姑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把头垂得更深些。
闫氏拨动了两颗佛珠,重重叹了口气,道:“扶我起来。”
“夫人?”
“我舍了这张老脸,亲自去求!”
“夫人,这会晚了,明儿个休沐,夫人明天再去也不迟。”
闫氏持念珠的手一滞,身子像泄了气的皮珠,软了下去。
萍姑不忍再看,劝慰道:“夫人从前对六小姐照顾颇多,六小姐就算看在夫人的面儿上,定会应下的。”
这话一出,闫氏不喜反忧,眼中浊泪盈盈。
她天大的脸面,也比不得老爷做下的那些个孽啊。
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与他夫妻几十载,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内闺,不曾想临了,她连男人是什么心思,都没有摸清楚。
她原以为梅氏因娘家而死,虽然死得冤枉,可为着慕家的富贵前程,她虽暗下痛心不已,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谁料到,梅氏的死因竟是如此……
她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只想大哭一场。
公公逼死媳妇,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也难怪六丫头对这会里的人恨之入骨,换了是她,只怕也是恨的。
若仅是梅氏的事,倒也罢了,左不过男人好色,偏偏还有一桩银子的事。
闫氏想到这里,跌坐在床上,脸上满是伤痛。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竟连她都瞒着,还瞒得滴水不露,闫氏欲哭无泪。
“走,扶我去看老爷。”
“是,夫人!”
晕暗的卧房里,充斥着难闻的气味,隐隐还有几分屎尿的味道。
闫氏皱眉,指了指窗户。
丫鬟推开窗户,垂手立于一旁。
床上的男子瘦骨嶙峋,两只眼睛深深凹陷,嘴唇一张一合,口水顺着嘴角慢慢涎下。
闫氏心中一痛,朝丫鬟递了个眼神。后者忙从怀里掏出帕子,掩着眼中的嫌弃,替老爷擦拭。
闫氏看着自个的男人,各种滋味涌上心头,末了只觉得嘴里发苦。
四月前,皇恩浩荡,内侍过来传信,慕府三位爷并无十恶不赦的大罪,特准无罪释放。
她心头一喜,连着两个孙儿,亲自往牢狱门口迎人。
谁曾想等了半日,老爷竟被人抬了出来。
她惊得腿一软,人直直的倒了下去。
“啊……啊……”慕老爷看到老妻过来,急得两只眼珠滴溜溜乱转,偏嘴里说出不一句话来。
闫氏痛不可挡,背过身擦了把眼泪,强笑道:“老爷别急,好好养着,回头咱们再请了好的大夫来瞧。”
慕老爷患的是中风之症,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连屎尿都无法自理。这四个月,不知砸了多少银子,请了多少太夫,都束手无策。
慕老爷用力点点头,眼中的光芒渐盛。
闫氏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到底开了口,“老爷,有件事儿,我要与你商量下,如今大爷、二爷在京中也没有营生,坐吃山空。妾身之见,倒不如卖了京中的房子,回扬州府吧。”
慕老爷猛的睁开眼睛,气得浑身发抖,手颤颤威威的伸出来,咬着牙捶了两下床沿。
闫氏见状,泪如雨下,泣道:“老爷别恼,这府里实在是……维持不上去了。”
家产被抄,两位爷失官,府里只有出项,没有进项,她将库房里能当的,能卖的统统拿了出去,也将将维持。
若再在京中死死撑着,只怕没几个月,就都得喝西北风了,倒不如把这宅子卖了,拿了银钱往南边过活,好歹南边还有几个庄子,日子还能维系。
慕老爷只觉得一口恶气涌上来,吐不出又咽不下,哽在喉咙里,着实难受。
慕府败了,一败涂地……丧家之犬一般的进京,又如丧家之犬一般的离京。
他要强了一辈子,风光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万没想到到老竟然会这样!
恨啊!
慕老爷浑身一颤,猛的咳嗽起来,脸色越涨越红,嘴张的大大,发出来的声音却像破鼓一样。
慢慢的,那破鼓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闫氏吓了一跳,忙拖着病身,上前替他揉胸顺气。
“来人,快来人,叫大夫……快叫大夫。叫大爷、二爷统统都来!”
“夫人,大爷不在府,二爷也不在府……”
闫氏急得眼睛都红了,“去找,给我派人去找!”
丫鬟一听夫人的声音都喊哑了,吓得脸色一变,掀了帘子便跑出去。
慕府众人四下寻不着的慕二爷,此刻正像个幽魂,踌躇在一幢宅子前。
末了,他咬了咬牙,拳头猛敲几下,“开门,开门!”
许久,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个老妇人伸出头,“你找谁?”
慕二爷磨了磨后槽牙,“跟你家主子说,我是她男人!”
老女人惊的眼珠子都瞪了出来,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男子竟然是慕府二爷。
如果说,这世界有一种相见,是面目全非的话,那么慕二爷夫妻便是如此。
慕允文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枯瘦的女人,曾是那个神彩飞扬,丰腴美貌的郡主。
平阳郡主更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胡子邋遢,面色发青的男人,是赫赫有名的风流才子慕二爷。
两人看着对方,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同时长长的心里发出一声叹。
恍若隔世啊。
慕允文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却见平阳郡主依旧凌厉的目光,顿时蔫了下去,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平阳郡主也不说话,垂下脸扶泪,半晌后,才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慕允文按着进门前打好的腹稿,哀声道:“我来接你回府。你我到底夫妻一场,也不曾和离,你在外头这样住着,也不像样子。”
平阳郡主心中微惊,嘴里却不慌不忙道:“怕不是来接我吧。”
“这叫什么话,我不来接你,还能接谁。”
平阳郡主脸色一哀,绞着帕子泣道:“我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回去。就让我死在外头吧。”
慕允文心中一动,也不声响,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就势起身坐到女人边上,“你放心,有我在,府里无人敢说。平阳,咱们如今都这样了,下半辈子就守着就好好过吧。”
平阳郡主见他情真意切,不由心软一半。
老郡王府没了,她们孤儿寡母虽然不愁吃喝,到底没个男人撑门面,再加上皇上对她们母女,迟迟未有发落,悬着一颗心,日子过得有些提心吊胆。
只是想着女儿的交待,她心下一动,故意放柔了声音道:“你当真想与我好好过日子,不嫌弃老郡王府的事?”
慕允文见她松开了眉眼,伸手揽过女人的肩,柔声道:“这还有假。”
平阳郡主喜笑颜开道:“算你还有几分良心。正好这宅子也到期了,咱们收拾收拾就动身吧。”
像是大冬天泼了一盆凉水,慕允文猛的一惊,缩回手,推开她道:“你说什么?”
平阳郡主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丝毫不露,只盈盈泪眼望着男人,道:“你若不来,我也要找上门了。这宅子是租来的,快到期了,我们孤儿寡母的都不知道能往哪里去。二爷,你放心,从今往后我……我都听你的,再不使小性子打你骂你了。”
慕允文彻底懵了。
不是说老郡王妃临死前,把所有的银钱都给了平阳郡主吗,难道传言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