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不敢相信一般,慕允文凝神盯着平阳郡主看,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色竹叶对襟褙子,头上珠钗也无。
平阳郡主见他如此,心里凉成一片,咬牙伸手握住男人的手,柔声道:“二爷为何如此看我?”
冰凉的手握上来,慕允文惊得连忙甩掉,冷笑连连。
“二爷?”平阳郡主不甘心,又缠上去。
慕允文气得一推。
哼,他求上门不过是为了银子,既然这女人连银子都没有了,还求个鬼啊。
“二爷,二爷,大事不好了,老爷他……老爷他……不行了,小的找得您好苦啊,快跟小的走,迟了可就晚了!”
慕府总管急得满头是汗的跑进来,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拉着慕二爷便往外跑。
慕允文前头被平阳郡主一惊,后头又被父亲的事一惊,整个人像踩在云端上,失魂落魄的离去。
屏风后头,郑玉燕悄然走出来,冷笑道:“母亲,这样的男人和离了吧。”
平阳郡主心里冷成一片,这些天来,心里最后的一点子希望也破灭了,忍不住放声大哭道:“儿啊,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啊!”
郑玉燕脸上半分波澜也没有,艳丽的脸上带着一抹狠厉。
“母亲,你且信我,一切都会好起的!”
深夜子时。
慕晚珂拖着疲倦的身体坐上马车,江弘文正瞪着两只大眼睛看她。
“如何?”
慕晚珂被冷风一吹,脑子已不像刚才那样涨疼,抬头道:“此人的肺病已经很严重了,牢里光线实在太暗,针行不起来。倘若要治,只有把人弄出来。还有……”
“还有什么?”江弘文正听得仔细,见她突然没了下文忍不住的问到。
慕晚珂的抚上额头,叹息着道:“还有……他真的活不过一月。”
江弘文听得呆住了,半晌才道:“活不过一月,为何还要废这么大的劲治?”
“你猜?”慕晚珂把牙一咬。
我猜什么猜,爷要是猜得出,还用得着问你。
江弘文被她这一问,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慕晚珂自嘲一笑,道:“不过是拿这个做由头罢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皇上身子不好,文武百官谁也不是傻子,纷纷站队。何家不过是用元荀这个由头,来试探一下咱们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咱们被人当猴耍了?”
“倒也不全是,倘若何家当真愿意扶煜王上位,这是件双赢的事。”
慕晚珂思忖又道:“据我所知,工部的左侍郎便是何阁老的门生,你若有空,不防在万花楼宴请一下,探探口风。”
江弘文当下明了,道:“如此,我便替煜霖拿了主意。那……元荀怎么办?”
“救!”慕晚珂当机立断,“你得让人看到煜王的实力,不在贤王之下。”
江弘文一拍腿,眼睛迸出亮光,“此事,我来想办法,对了……”
“什么对了?”
江弘文眼梢一动,沉声道:“一箭之外,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马蹄声响起,李平看清来人,忙道:“小姐,是青叶。
女澡堂探出脑袋,还没开口,青叶已急急的叫出了声。
“小姐,小姐……夫人跪在咱们府门口,怎么劝也劝不住。”
慕晚珂惊了一跳,与江弘文对视一眼,“出了什么事?”
“慕家老爷,快不行了!”
“呵,这么快就不行了啊,这老家伙不是厉害的很吗?”江弘文忍不住冷嘲了几句。
慕晚珂瞪了他一眼,心道这男人毒舌起也厉害的很。
午夜时分,珂府门口一片通明。
慕晚珂走上前扶起闫氏,低叹道:“夫人何苦如此?”
闫氏涕泪均下,反手抓住慕晚珂的手,泣道:“六丫头,祖母知道你心里恨,可再恨,他到底也是你的祖父,求你看在祖母的面儿上,救他一救。”
慕晚珂心中苦笑。
这世上,总有人喜欢狭恩求报,偏偏自己还无法拒绝。
闫氏于她多少有些恩慧,而她离开慕府,闫氏从未找她开过任何口。唯一的一次,便是慕家三位爷入狱。
自己避而不见,闫氏心中有数,便不再上门。
而这一回,闫氏竟然以长辈之资,跪求医治,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脱。
可是若出手治……
姨母的在天之灵,只怕也难饶过她。
闫氏见慕晚珂不语,心中一横,又要再跪,却被一只大手扶住。
江弘文面色微凉,道:“她若治,将生她养她的母亲置于何地?她若不治,便是背着不忠不孝的名头。老夫人若真心疼她,又如何会将她推至难堪的境地。”
闫氏抬起泪眼,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去把福伯叫来!”
慕晚珂深吸一口气,道:“夫人,我的医术由福伯亲授,让他跟着去瞧一瞧吧。”
话已至此闫氏心里很清楚,自己已不能要求更多,只得含泪点头应。
不料福伯上前,目光直直的看向慕晚珂,仅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小姐莫非忘了梅家的家训?”
慕晚珂身子一颤,苦笑更甚了,“福伯,一定要如此吗?”
福伯正色道:“小姐,二奶奶若在天有灵,定不会怪你。若怪你,日后我亲自向她赔罪。”
江弘文冷笑两声,正要帮晚珂说话,却被杜嬷嬷一把拉住,“七爷,行医人有行医人的规矩。”
室中纱帐卷起,宽大的百子床上躺着一名年迈的男子。
慕晚珂忆起自己头一回见到他时,他一身锦衣,正坐于上首,目光嫌弃的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颗老鼠屎,连多一眼都是浪费。
彼时的他,红光满面,意气风发,伸伸手指头就能把捏死,甚至不用花费半分力气。
而现在……
这一刻,她反而平静了。
一个贪恋红尘的人,还有什么比死亡,更能让他不甘的。
抬手,抚脉,凝神,静思……
许久,慕晚珂回首,对着巴巴看着她的闫氏摇了摇头,“准备后事吧,我设法让他醒过来,你们听听可有什么话要说。”
竟已至此?
闫氏泪如泉涌,“孩子,当真不可救了吗?”
慕晚珂目色一冷,“我既来了,就一定尽力,能救而不救的事,非我所为。”
闫氏心如刀割,怔怔的一话也说不出来。
慕晚珂不再理会,转过身,手起针落。
针入几个要穴,慕老爷心口一痛,幽幽转醒,目光凝聚在床前的慕晚珂身上,枯瘦的手猛的抓住了她的。
“慕……晚……珂!”
一旁的闫氏大惊。
老爷出狱以来,发音甚是艰难,这下子竟然能连名带姓叫出,可见是回光返照。
慕晚珂神色平静的看向他,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你还有一刻在阳世的时间,有什么话好好交待,别浪费在我的身上。”
“你……你……”慕老爷青筋暴出。
这个孽畜,是在咒他死啊!
慕晚珂淡笑,“对了,有一件事,我须得告诉你,母亲的坟,清明我要将她迁出。”
“休……想!”慕老爷眼中的恶毒展露无疑。
那个女人生是他们慕家的人,死只能是他慕家的鬼,谁也不能将她迁走!
“我想做的事情,无人能拦。”慕晚珂又笑道:“黄泉路上若遇见了,替我带句话,大仇得报,她当笑。”
说罢,慕晚珂轻巧的挣脱开那只枯瘦的手,信步离去。
屋里所有人退后半步,让出一条道来,仿佛这人是人地狱里窜出来的厉鬼。
慕晚珂莞的眼睛,一一从他们身上划过。
面色憔悴的慕大爷,失魂落魄的慕二爷,满面是泪的大奶奶周氏,失了水色的管氏,心魂未定的两个庶出的小姐……
最后对上慕二爷的眼睛,轻轻笑了笑。
“二爷可得好好活着,我等着替你摔盆的那一天。”
长辈死了,儿女才要摔盆。
慕二爷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似的,吓得一个踉跄,身子晃了几晃,才稳住。
此刻慕晚珂已出了安寿堂,对着身后的福伯道:“他一死,慕家势必回南边,这宅子定是要发卖的,你替我买下来。”
“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