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军,未有一人伤亡,即刻出发。
众人经历过生死,再不敢大意,一路行得小心翼翼,便是中途休息,也都睁着一只眼睛。
令人稀奇的是,直至入永乐镇,再未有胡人来袭,仿佛那一个雨夜,众人所历的,不过是一场梦境。
永乐镇位于陕西西咸,渭河自镇边而过,乃北府第一名镇。
傍晚,日落山关,慕晚珂一行百人并未入镇,而是在渭河边,寻了一处农舍住下。
江弘文安顿好慕晚珂,立刻派暗卫去镇中四处寻察。
煜王暗卫间,都有特殊信号,倘若他们已到,不出半盏茶,便会知晓。
天未暗,城中已灯火点点,青石长街上开尽火树银花,若天河落了人间。
夜未至,街上茶楼酒肆,赌坊铺子喧嚣已起,花香酒香脂粉香漫了长街。
然而,直至深夜子时,众人均没有消息。
江弘文有些坐不住,又命人把询察的范围扩大,天亮时分,众人回来,依旧一无所获。
心急如焚。
慕晚珂经过一天的休息,双腿至少能下地了。
清洗伤口,擦药,裹上纱布,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青叶端了热热的玉米粥,她结结实实的用了一碗,整个人才活过来。
江弘文推门而入,顾不得男大女防,往她安歇的坑上一坐,“还没有他的消息。”
慕晚珂听着他的话,心跳加速。
按脚程,他们应当先到,此刻不见人,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出了事。
慕晚珂一想到此,浑身上下都不能动弹,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尽是冰凉。
她的脸叫烛炮映得通红,另一半却笼在屋内的阴影中。
脸色凝重!
江弘文猛的举起手,却又讪讪放下。自己尚不能劝慰自己,又如何能劝慰得了她。
老天保佑,煜霖他福大命大。
慕晚珂并不知道,江弘文此刻心中所想。
往事如风,她不知为何,想到了从前的许多事情,纷杂而烦乱。
她有些分不出这纷乱从何而来,甚至分不清,这纷乱是因为程昊,还是因为那一个如明月般的男子。
手心慢慢渗出冷汗,心底的空虚一圈一圈荡开,这种空虚,是她自重生之日起,从未有过的。
她的心被复仇装得极满,装了无数的人和事,为何还会空虚?
难道……
他们真的出了事?
瞬间,有什么从脑海中划过,她颤着声道:“弘文,此处可有山?”
江弘文思了思道:“渭河另一侧,便是山。”
“往山上去寻。”
“为何?”
慕晚珂淡淡道:“我义兄从前在山上做劫匪,山是他的藏身之处,对他来说,躲在这种地方,最安全不过。”
江弘文一个踉跄,“你是说……你是说……”
慕晚珂迎上他的眼睛,抚着心口道:“速去,迟了怕来不及。”
日落,月升。
蛙声渐起。
整个农庄都进入了沉眠。
突然,一道黑影冲进来,“七爷,七爷,找到了,快让慕女医作准备,王爷他……他……快不行了。”
江弘文脸色大变,人便冲了出去。
慕晚珂一手按着心口,轻轻叹出一口气,身子却没有动。
他还活着,哥哥呢?
青叶动了动唇,道:“小姐,咱们也得赶紧做准备。”
慕晚珂慢慢抬起眼,掩了慌乱的心神,平静道:“扶我起来,准备吧!”
饶是慕晚珂再如何聪慧,也想象不到眼前的男子竟然是煜王周煜霖。
男子头发篷乱,两颊凹陷,面色黝黑,一身衣裳沾满了灰土,破旧不堪,隐隐散着血腥之气,像是从哪个深山野林里钻出来的样子。
人不成人,鬼不成鬼。
更让她惊心不已的是,他的脸上已然布满黑色,甚至连一向修剪得当的指甲,也浸着黑气。
毒入五脏六腑,生死不可知。
慕晚珂眼中一热,险些落下泪来,却并未动手,回首,朝江弘文道:“他呢?”
江弘文已然被周煜霖的样子吓住,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个他是马伟,忙道:“他无碍,只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看到我们来,当场就晕睡过去了。”
慕晚珂这才抓起周煜霖的手,细细诊脉。
这一诊,心凉半截。
“如何?”江弘文没忍住,神情紧张。
慕晚珂不答,只是厉声道:“李平,拿纸笔来。”
还有救。
江弘文长长的松出一口气。
纸笔奉上,慕晚珂想也未想,急速的写下一连窜的方子,往李平怀里一送。
“照这个方子煎药,熬制成水。青叶,拿金针来。弘文,褪下他所有的衣裳。余下的人,统统离开。”
江弘文下意识的舔了舔唇,迅速一件件褪下周煜霖的衣裳。
最后,只剩一条亵裤。
慕晚珂眸光一沉,厉眸瞪着他,“为何不脱光!”
“咳……咳……”江弘文瞪大了眼睛,似不敢相信耳中所闻。
脱得精光?
将周煜霖的身体横陈在一个刚刚及笄的女子面前?
他若醒来要是知道了,只怕会掐死他。
江弘文手指了指某人的身下,表情十分痛苦道:“这里……莫非也受了伤?”
“有一个穴位,需要引针。”慕晚珂的声音,没有丁点波澜。
还需要引针?
江弘文脸涨得通红,只觉得比雷劈了他,还要不可思议。
慕晚珂冷笑,“是他的命重要,还是他的命根子重要?”
毒入血液,下体处有一个穴位,可将下半身的毒引出大半。
此穴因颇为私密,若非紧急,极少有人会用。
用则有良效。
这厮都快去见阎王了,还顾着这点子颜面,迂腐之至!
江弘文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脱光就脱光,你竟然还要动手?
慕晚珂,你当真是个女人?
江弘文把脸憋成猪干色,一咬牙,把周煜霖身上最后一点遮羞布给褪了去,然后背过身去。
慕晚珂心无旁念,金针下得飞快,倾刻间,便有黑血自十指滴出……
整整两个时辰后,待金针一根根拔下,慕晚珂浑身上下竟像从水里劳上来的一样,牙齿和牙齿打着颤,一屁股跌跌坐在地上。
“把他……放入……木桶里浸泡。”
江弘文见她脸色怪白如纸,额头汗如雨下,不由心疼道:“你怎样?”
“你怎不问问他怎样?”
“他怎样?”
慕晚珂吃力的看了眼床上之人,“能活,需拔毒十日,每日早晚两次,方可将余毒拔清。只差一点点了。”
言罢,一头栽了下去。
“晚珂!”
江弘文眸光一暗,大喊了一声。
树梢下月影斑驳,夜风过处,树叶飒飒作响,衬得屋里更静了。
木桶里,热气腾腾,散着浓浓的药香。男子精赤着身体,双目紧闭,无力趴在桶边,脸上的黑气渐淡。
江弘文神色稍稍缓了缓,转身道:“你家小姐如何?”
李平嘴角动了动,“回七爷,解毒的针一个周天行下来,极耗费心力。小姐没有大碍,休息几个时辰便好。”
“马伟醒了没有?”
“七爷,还没有。”
三人皆沉睡着,独独他清醒,这样的滋味实在难受,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江弘文目光渐深,心头涌上无力感,“命人煮些清粥,弄些可口的小菜。”
“是,七爷!”
慕晚珂再一次醒来时,已过两个时辰,此时天色微晓,屋里没有任何人。
她挣扎着站起来,理了理散乱了发,悄无声息的推门出去,转身入了隔壁。
床上熟睡的男子紧紧的拧着眉,容色憔悴,眼眶凹陷,头发跟个鸡窝似的。
一晃整整大半年未见,他变得又黑又瘦,整个人像是脱了水似的干瘪。
都知道西北寒苦,不曾想竟苦成这样。
慕晚珂一手抚上他的眉,似要把它抚平。
程昊心头微微一跳,突然惊醒过来,见慕晚珂坐在他床头,目光灼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两人对视良久,程昊长臂一捞,把女子搂进怀里,低低唤了一句,“妹妹!”
嘶哑,暗沉的声音令慕晚珂心中一暖,久含的泪水,滴落下来,伸手回拥住了他。
一时屋里静寂无声。
许久,慕晚珂直起身,嗔怨道:“你是要吓死我吗?”
程昊眸中一痛,强笑道:“不敢!”
那抹笑分外刺眼,慕晚珂眸色深深,突然厉声道:“脱衣!”
“你……如何知道?”程昊苦笑。
“我是个大夫。”
光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你身上带着伤。
慕晚珂丢下这一句,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