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霖听着一颗心,被人揪得生疼。
太子谋逆,梅、盛程两家被屠杀,他虽然心痛,却想着只要兄长能活,便是大幸。
兄长被禁,从此吃斋饭,念佛语,心如死灰。
他不懂,常问兄长何必如此苦了自己。
兄长说,他只要一想到,那些追随他多年,却因他而枉死的人,便锥心的痛。
只有跪在佛祖面前,才能洗去他一生的罪孽。
他仍是不懂,皇权路上,总要死人,总要流血,兄长堂堂皇子,何必为了他们这些人自苦。
后来他看到慕晚珂,一介女流,为了替钱梅家复仇,不惜装疯卖傻时,心中似有所了悟。
只是他还不明白,生而为人,为何要这么多的执念,执念一多,便入了魔,眼中再看不到其它的风景。
而如今,这些活生生的人为自己战斗,为自己浴血,为自己牺牲,他们有也父母兄弟,也有妻子儿女,抛家舍业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澄清宇内。
耳畔嗡嗡直响,周煜霖在黑暗中,寂寂无声地流着泪笑了。
笑过后,他开了口,“我以周姓发誓,梅家,程家,你的兄弟,我的将士,还有简阁老,那些替我和兄长妄死的人,绝不让他们白白去死。这天下,我要定了!”
程昊的眼角,涌落两行泪水,没有说话,只是冷笑。
上位者的话,从来不可相信,一将功成万古枯。
程家人金戈铁马,封狼居胥,没有死在为国杀敌的战场上,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他的父亲,被割下头颅,高悬在城门口。他的尸身,爬满了虫蚁,像一段枯木。
他是英雄啊,不当死的这样惨。
而那些皇子皇孙,依旧美酒女人,为了达到权利鼎锋,莹莹汲汲,谁会在意一个将军的死活。
就算这天下,他握在手中又怎样,能让阿宝他们起死回身吗?
程昊低头着,任由悲伤将自己铁石般的心浸透。
心底一片冰凉。
两人各自悲伤着自己,都没有再说话。
劫后余生的人,从来都是虚弱无力的,他们要时间来舔舐伤口,平复心情。
黑暗,正是他们的遮盖。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穴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有些急促。
程昊面色一变,道:“王爷,此处不易久留,咱们得想办法出去。”
无人应他。
程昊方立刻撑起身子,伸手放在他鼻下一探,原是昏迷过去了,心中稍稍安定。
他用手一点一点抠开堵在门口的泥巴,抬眼,见一轮冷月高悬月空,而四周的血腥之气,仍挥之不去。
他迅速背起周煜霖,顺着星辰的方向一路南行。
正值盛夏,烈日似火,慕晚珂骑行两日,整个人已如散了架的鸭子,一下马车,两条腿都是打着颤的,把青叶、紫叶姐妹心疼的不行。
夜晚安营扎寨,息于山坡上。
慕晚珂命青叶打水,紫叶掌灯,脱下裤子一瞧,大腿内侧全磨破了,涌着血水。
“小姐?”紫叶一声惊呼。
慕晚珂朝她摆摆手,冷静的从包袱里拿出酒精,一点点涂抹在伤口处。
锥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即,又掏出药膏,令青叶替她涂抹。
“晚珂,可是出了什么事?”江弘文的声音在外边响起。
“无事!”慕晚珂不欲伸张,“早点安歇吧,三个时辰后赶路。”
江弘文立在帐外,眉头探得更紧。
他不是没有看到她走路的姿势。
初次骑马之人,骑行半天,大腿内侧便会青紫。她整整两天两夜,只怕都磨破了。
少见闺中女子能如此吃苦的,连哼一声不曾有。
他并非怜香惜玉之人,瞧着她,也有几分心疼。
江弘文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此刻,他最不该的便是怜香惜玉,万一煜霖那头……
想至此,江弘文眼中闪过担忧,也不知前去打探的暗卫,有没有与他接应上了。
突然一声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闷雷滚滚。
江弘文抬头看了看天,只怕有雷雨要来。
他迅速转入帐中,命人安顿好马匹。
半盏茶后,暴雨倾盆而下。
慕晚珂听着外头的雨,心中莫名惊慌,把头埋进了青叶的怀中,紫叶一见,忙上前捂住小姐的耳朵。
“小姐,别怕!”
忽然,帐帘一掀,李平湿淋淋进来。
青叶眼睛一抬,厉声道:“你怎么进来了,这是小姐的……”
李平抹了一脸的雨水,道:“雨下太大,几丈的距离,就看不见人,我进帐来护着小姐。”
紫叶笑道:“你也忒小心了些,快拿毛巾擦擦。”
“谢谢紫叶姑娘。”李平笑眯眯道。
话音刚落,一声马嘶声,划过天空。
李平脸色一变,暗道不好,当下急道:“快,收拾东西,赶紧撤。”
“李平,出了什么事?”慕晚珂尚未反应过来。
“小姐,马嘶鸣,那就是有人袭营,我来背你。青叶、紫叶你们护在我身后。”
就在这时,江弘文冲进来,高声呵道:“你们快上马,有人杀过来了。”
“嗖!”
响箭射入夜空,帐中的禁卫军,暗卫提刀迎上如潮水般一样出现在雨夜的杀手。
晚珂脚下一软,急急喊道:“不用退,可智取。紫叶,把我包袱里的白瓷瓶拿出来。弘文,速速沿着山坡一圈倒下,然后命咱们的人往上走”
江弘文愣住。
“快,一分钟都耽误不得。”
李平对小姐的话,从来深信不疑,一把抢过青叶手里的两个白瓷瓶,冲进了雨夜。
江弘文跺了跺脚,随即也冲了出去。
须臾,几声惨叫声夹着雷声,传进帐内,慕晚珂长长的松出一口气,“扶我先歇一会。”
她实在,太累了。
雨夜中,瓷瓶中的粉末倒在地上,和着雨水往山坡下流,无色无味。
雨水流到敌人脚下,恰巧有个黑衣人双手着地,只听得“滋啦”一声,黑衣人痛苦的跌倒在地,哀嚎连连。
接着,那哀嚎声此起彼伏,一声连着一声。
江弘文心中一喜,厉声道,“来人,给我留活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要七爷我死!”
慕晚珂再次睁开眼睛时,雨势已收。
一丈之外,有个影子直直坐着,脸庞隐在暗色中,看不分明。
“谁在那里?”
“是我。”江弘文的声音,说不出的疲惫。
慕晚珂松了一口气,“外面怎样了?”
江弘文摸着新长出来的胡子,不答反问,“那瓷瓶里是什么?”
慕晚珂强撑着坐起来,两条腿像是按在了别人的身上,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毒药,由最毒最毒的江南水蛇竹叶青身上提取的。可有活口留下。”
“有!”
“谁要杀我们。”
“你猜?”
慕晚珂有气无力,“猜不出,也不想猜。不过,你坐在我帐中,一脸苦涩,想必来头不小。”
江弘文苦笑,“胡人。”
“突厥?”
慕晚珂着实大吃一惊,脑海里立刻回忆了一下那张地图,正色道:“咱们日夜行了两天,离永宁镇尚有一段距离,再往西北便是镇西军,镇北军,胡人如何能长驱直入。”
“我若知道,还需坐在这里?”江弘文恨声道:“也不知道北府那帮子官员做什么吃的,敌人都跑到了山海关附近了,他们还在做着白日梦呢。”
慕晚珂心中一番思量,冷笑道:“他们又是如何知晓我们的行程。”
江弘文惊的站起来,“晚珂,你的意思是说?”
他不敢往想下,半分都不敢。
慕晚珂幽幽叹出一口气,“根子不在他身边,就在京中。”
慕晚珂说得很干脆,听在江弘文的耳中,却有如刚刚的响雷,惊得他的心怦怦直跳。
通敌卖国?
那可是灭九族的罪,京中谁有如此大的胆子?
慕晚珂的眸子清亮如星辰,道:“你可曾记得我让煜霖查的那人?”
江弘文皱着眉头,用力想了想,道:“那个叫什么占的?”
“嗯。”
“这事儿与他有什么关系?”
慕晚珂低头,眉心微凝,道:“暂时不知,不过有一点,我知道,咱们的时间不多,得赶紧出发。”
江弘文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对了,有件事忘了与你说。”
“你说。”
“刚刚厮杀时,山坡脚下冲出来几十个黑衣人,从背后杀向胡人。见胡人从山坡滚下来时,人便消失不见了。”
“可看清对方的样貌?”
“雨太大,什么也看不清。是友非敌。”
最后四个字,江弘文说得用力。
慕晚珂轻轻一叹,“老郡王一死,这京中的水不清反混,鬼鬼魅魅的都出来了。好事!”
还好事?
江弘文听着就差没有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