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弘文不曾想到了这个地步,那岳鹏仍有勇气喊出一个杀”字,手轻轻一抬,匕首划过他的颈脖。
血喷射而出。
岳鹏的长剑落地,北府军乱作一团。
毛辉一挥手,镇北军手起刀落,与溃不成军的北府军厮杀在一处。
周煜霖正要叫一句“刀下留活口”,却只觉得胸口一痛,喉咙中有血腥涌上,下意识的,他手上一用劲,将慕晚珂护于身后。
慕晚珂何等眼色,见他嘴角渗出一丝暗血,忙挣脱出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
“张嘴!”
周煜霖将药丸连着血腥,一同咽下,再抬眼时,北府军已斩杀于眼前。
毛辉上前道:“王爷,末将领军先入北府,清扫余孽。”
周煜霖面露疲倦道:“不必赶尽杀绝,有降者,留命。”
“是!”
镇北军整齐化一,绝尘而去。
周煜霖身形微晃,慕晚珂伸手扶住。
他回首,淡笑道:“怕又得劳累你了。”
慕晚珂心中石头落下,语气中有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娇嗔。
“谁让你逞强。”
夜晚的永乐镇,微有寒意。
因黄昏前刮了一阵风,故无月无星,天地间一片混沌。
夜色深沉。
慕晚珂拔下最后一根针,接过紫叶端来的茶盏,递到周煜霖手边。
“趁热喝。”
周煜霖唇动了动,想说“你喂我”,想着外间等他的人,当即听话的饮下苦药。
一碗药下肚,身上渐渐渗出大汗来。
慕晚珂替他仔细拭净了嘴角,又将额边的细汗拭去,拿起椅边的披风,披在他身上。
“夜凉,小心着凉。”
周煜霖微微笑了笑,摸了摸她的掌心,脱下披风,反手披在她的肩上,温声道:“扶我出去。”
慕晚珂平静安和的看着他,抿了抿唇,什么话也没有说。
两人走出内屋,堂屋中的三人均放下茶盅,将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周煜霖对投向他的目光视而不见,看着慕晚珂坐下后,方才静坐到她的对面。
程昊踌躇的看一眼妹子,又看了看一旁淡淡含笑的江七爷,慢慢垂下了眼帘。
而一旁的毛辉则从掏出怀中圣旨,恭敬递于煜王手中。
“王爷,末将于今日晨时收到京中旨意。”
周煜霖与江弘文对视一眼,将旨意展开,目光扫过,心中微有暖意。
父皇到底是在意他的,旨意下到镇北军,命毛辉亲自护送他。
“将军来得正好,本王正有事相商。”
“王爷,请说。”
周煜霖沉默片刻,道:“本王身子有恙,就请马副将代述。”
程昊轻咳一声,将此次事情,一一道来。
毛辉听罢,黝黑的脸上一片凝重。
诸多事件中,都有胡人的影子,这绝非好事。
周煜霖此刻方才开口,道:“大周北有镇北军,西有镇西军,虎门关内,甘州以南,均是重兵把守,突厥从何而入,又为何能神不知,鬼不觉?”
毛辉怔了怔,道:“王爷有所不知,这些胡人异常狡猾,常会隐在通商的队伍中,混入关内。久而久之,便可形成规模。至于军中……王爷手掌镇西军,只怕也知道,人事纷杂,几十万的大军总能混进一两个细作。”
周煜霖拧眉,道:“依毛将军之见,当如何?”
毛辉正色道:“末将以为,当禀报朝庭,奏请皇上旨意。”
此言倒也有些道理。
周煜霖点头道:“弘文,替本王拟信,连夜送往京城。”
“好!”
周煜霖又道:“光靠朝庭的旨意远远不够,我们同守大周国门,敌国滋事生非,绝不姑息,定要想个办法狠狠的打回去。”
毛辉神色一肃,道:“王爷说是极对,末将心中也是这般想的。只是胡人均是些散兵游勇,如何打是关键。若是小打小闹,治不了根;若是大军挺进,末将还是那句话,奏请皇上旨意。”
言下之意,两军对磊,绝非小事,若没有皇上的旨意,他不敢轻举妄动。
周煜霖对毛辉的谨小慎微,略有不满,却深知他从底层一步步往上爬,小心已成了他的习性,倒也奈何不得。
“既然胡人常混迹于通商大军,塞外驼商马队中,毛将军为何不严查这些贩卖的商人。但凡查到,轻则扣押货品,马匹,重则治罪,想必那些商人也不会再有这个胆子暗藏胡人。”
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的慕晚珂,突然出声。
众人眼前一亮,纷纷看向毛辉。
毛辉神情微微尴尬,轻咳一声道:“姑娘有所不知。往来中原塞外的驼商马队都缴了通关重税,不好查得太严。再者说,数百人的马队中,藏了一个人,也极为难查。”
“税上绞朝庭?”
“这……一部分上交朝庭;一部份入北府;还有一部份则入西北的两处大军,充作军饷。”
慕晚珂冷笑。
怪不得让胡人有机可趁,说到底还是利益的趋势。
“胡人土地贫瘠,乃马背上的蛮夷之族,用兵虽为上策,却还有上上之策,可掐住他们的喉咙。”
周煜霖侧着脸去看她,心中喜悦,“有何上上之策。”
“切断通商之路。”
“万万不可!”毛辉当即反对。
“毛将军,于家国大义面前,瘾头小利根本不值得计较。只有切断了源头,才能保一方平安。”
毛辉面有难色。
“这……姑娘,通商互利,乃利国利民之策,才有今日西北的繁荣。若切断了,于家国大义有利,于百姓无益。末将还是那句话,一切奏请皇上的旨意。”
周煜霖听着两人各执一词,忽然莞一笑,道:“如此,便等着皇上的旨意到。”
风声又起,夹着沙尘,吹得人睁不开眼。
北府后院,慕晚珂亲自提着一只灯笼,迎风而行。
见到那抹身影,她轻唤道:“哥哥,你让我好找,快跟我回去,让我看看伤口。”
程昊回首,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中的灯笼,欲言又止。
慕晚珂见他翻来覆去打量自己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哥哥,可是想问我与煜王的事?”
程昊正进退两难,听他这样一说,遂道:“你与煜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慕晚珂抬头,道:“他说,想娶我为妻。”
“那怎么行,你与七爷已定下婚事,怎可一女二嫁。”
程昊虽是行武,然骨子里仍有大族弟子的规矩,故话说得极为严厉。
慕晚珂用手握住他的胳膊,答道:“哥哥别气,听我将此事一一道来,我不瞒着你。”
不想瞒着,是因为你是我的亲人。
婚姻大事,父母作主,媒妁之言。长兄当如父。
程昊听罢,半晌没有醒过神来。
煜王非妹妹不娶,七爷愿成人之美,这……怎么听着有些悬乎。
许久,他道:“妹妹,你也知道我并非迂腐之人,世俗的眼光和江家的门弟,从来不是我所顾忌的。我只想知道,你心悦谁?”
慕晚珂呆若木鸡,定定的看住他,将头慢慢靠在他的手臂上。
只有真正关心她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程昊心头一软,低声道:“哥孑然半辈子,老天垂怜,让你我相认,我定要顾着你的平安喜乐。你若爱他,哥便为你军戈铁马,挣出个强硬的娘家靠山,让他这辈子都不敢欺负你。你若不爱他,你也不必怕。待大仇得报,咱们便离开京城,你行医救人,哥替你打下手。”
慕晚珂眼角慢慢渗出一点晶莹的东西,半晌才道:“我这辈子,不想嫁人,等大仇报了,咱们就离开京城。”
程昊侧头,看见了她眼角未坠的泪水,心中稍稍犹豫,终于还是说道:“可是因为他?”
他,指的是霍子语。
慕晚珂听得明白,轻道:“伤过一次,胆子就小了,总怕重蹈覆辙。再得说,我此刻心里装不下情爱,唯有复仇。”
程昊心中微一细想,便有几分清明。
因为怕,便不也再爱,即便心中有他;装不下情爱,是因为大仇未报,所以不去想,宁可这么糊涂着。
原来,她对他,也是有情的,只是不肯面对罢了。
程昊笑笑,道:“哥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盼着你开心就行。等事情了了,你说怎样,便怎样。”
你说怎样,便怎样……
若堂哥们都活着,对她说的,只怕也是这句话。
慕晚珂倚着他,不说话,觉着心里还是空虚,便又将手伸进他的胳膊中,挽着他,仿佛这样,眼前的人才不是南柯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