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弘文迎风而来时,正好看到了两人相依相偎的场景,心里咯噔一下,转身连停留都没有,立刻飞身到了周煜霖的面前。
“煜霖,我看到晚珂和马伟……”
他有些说不下去,面色讪讪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煜霖正歪在炕上,手中握着那道黄灿灿的旨意,像是要把它瞧出个洞来。
闻言,抬起头,淡淡道:“弘文,不要这么八卦,有些事情绝非你看到的那样。”
江弘文一愣,脸上的神情像是见了鬼似的。
这可是那个一遇到慕晚珂的事,就会醋意十足的周煜霖吗?怎么瞧着有些眼生啊?
不应该啊!
周煜霖转头望了窗外片刻,回首时,脸上很平静,“人在生死边缘,能想明白很多事。她是我的,跑不掉。父皇的旨意,几天后便会过来。我这身子再有三日,便不用再行针。若有时间,咱们当好好商议一下眼前的局势。”
“煜霖?”江弘文揉揉了眼睛。
周煜霖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弘文,我夺天下的心,如同要她一样。只有将自己变得强大了,我与她才有未来。”
在父皇跟前撒泼打滚,并非长久之计。
男人,只有用实力,才能护住身边的女人,即便那个女人十分的强大。
“从今后,我是我,又不是我,弘文,你会看到一个脱胎换骨的周煜霖,不再以纨绔王爷立于当世。”
周煜霖目光深深,微笑道:“弘文,其实我很庆幸,这世上,终有一个人,能将我这戴了多年的面皮撕去。”
江弘文愕然。
时间,转瞬即过。
隆庆帝的旨意,在五日后的一个傍晚抵达,同时抵达的,还有新任命的北府太守孙耀。
孙耀原是绵州人,在绵州府任知府,其正室是江家三夫人的远房表妹。
如此身份接任北府,隆庆帝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众人跪地接旨。
旨意很简单,说白了就是命煜王回镇西军继续呆着,哪儿哪儿都别去。
江弘文和慕晚珂则速速回京。
突厥偷袭一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
西北大军瞅准了机会,狠狠打回去。至于切断通商之路,是万万不可行的。
镇西军,镇北军抽调千名士兵,设卡盘查,若有可疑者,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周煜霖接过旨意,心思不有些飘忽不定。
半盏茶后,毛辉领兵归营,走前抱拳与周煜霖道:“抗突厥一事,末将会亲自入镇西军,与王爷商议。”
周煜霖笑笑,亲将人送至北府正门,方才回来,此刻孙耀已等候一旁。
周煜霖看了看他,两人入书房秘密交谈,江弘文随之而入。
慕晚珂帮程昊处理好伤口,两人对坐无言。
分别在即,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
程昊沉默了片刻,道:“镇西军包括北府这一块,我都让人细细打听过了,都没有那个叫拓占的。这次去北军我来回匆忙,不曾见到兄弟们。回头王爷与毛将军共商突厥大事时,我会留心。”
慕晚珂点头。
程昊又道:“京中你万事小心,不可……”
暮色一点点沉下去,窗外又刮起了大风。风夹着沙石敲着窗户,有几分初秋的味道。
慕晚珂听着兄长细细碎碎的讲话声,有瞬间的失神。
心里装了很多事,又有很多的片断,连不起来,只觉得深深的疲倦。
她用手撑着头,发现额头有些烫,心中不禁莞尔一笑,人的精神紧张到了一个极限,又突然松弛下来,果真易病。
真累!
蓦的,她睁开眼,发现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屋里静极了。
有人立在灯影里,面容瞧不真切,身形高大。
“青叶?”她轻轻唤了一声。
灯影中的人走出来,眸中有光。
“怎么是你?”
周煜霖将烛火拿近,“夜深了,她们都睡了。”
慕晚珂有片刻的迷糊,她明明才与哥哥说着话呢,怎的一晃就夜深了。
大手落在她的额上,带着丝丝凉意,“我扶你起来,刚煮好的燕窝粥,喝几口。”
慕晚珂推开额上的手,坐起来,披了件衣裳。
周煜霖将食盒内的瓷碗取妯,把羹匙递到她手中,微笑道:“还有些烧。”
慕晚珂尝了一口,因是烧着,一时也分辨不出滋味,淡淡的能入口。
周煜霖期盼地盯着她,“好吃吗?”
慕晚珂点点头,“嗯!”
周煜霖满意的笑道:“从前我病了,母后总会命人熬了这薄薄的燕窝粥,让我趁热喝下,捂了严严实实的被子,发一身汗。”
慕晚珂停下来看他。
他说的母后,应是先皇后,他从小便由先皇后抚养长大。
“兄长,则会拿了从外头淘来的新奇玩艺,变着法的哄我玩。被我缠得紧了,夜间索性与我睡一张床。”“
你说的兄长,可是先太子?”
周煜霖脸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哀色,“是。”
慕晚珂第一次听这个男人说起先太子的事,虽不了解他的用意,却耐着性子听下去。
“兄长熟读史书,知道很多事儿,常常讲一些历史上好玩的故事给我听,我听着听着便睡着了。一觉醒来,见兄长仍在灯下读书。”
周煜霖起身,慢慢踱至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声音低沉。
“世人只道王侯将相,天生贵胄,一落地,荣华富贵尽在掌握。却不知身为皇子皇孙的我们,吃的苦一点都不比普通人少。书子百家,四书五经,国学,策论,书画,骑射……”
慕晚珂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男子有什么地方与从前不同了。
他的身上,不再飘浮着与世不恭的气息,反而笼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兄长每样都学得出色,在诸多皇子中,无人能及,自然付出的心血,要比别人更多。我回回看他在灯下读书,心中便莫名安定。”
“为什么心安?”
周煜霖回首,嘴角笑意扬起,“说来也可笑,我幼时心安的原因,仅仅是想着兄长厉害了,我就可以偷偷懒了。”
慕晚珂愣了半晌,方道:“顽皮。”
“确实顽皮!”
周煜霖忽的笑起来,“那时我小,父皇因为生母的原因,不大管我,都由着我的性子来;母后则不大好管,重了,轻了都不妥当。旁人见我顽皮,躲都躲不及,唯有兄长,发狠起来,会拿鞭子抽我。”
慕晚珂见他今夜行止大异,一边品着粥,一边凝神细听。
“有一回秋日,宫中的柿子树结了果,我瞧着怪好玩的,便自己爬了上去。柿子树高,我从树上跌下来。父皇,母后被我吓了个半死,入夜,兄长进来,将我一把从床上扔下,拿起鞭子就抽。”
慕晚珂轻声道:“你不是会哭的吗?”
周煜霖面容缓和,“你当我没有哭吗,我哭起来比谁都凶,不顶用,只有求饶。不过,求饶也没用。兄长颤着身,痛心疾首地对我说:‘老八,你可曾知道,就因为你这一摔,你身边跟着的人,统统没了命。那些可都是跟着你生母的老人啊,你如何忍心’。”
慕晚珂心中一颤,怔怔的看着他。
“当时的我并不懂,生母的老人对我意味着什么,直到后来换了一拨子宫人来侍候,我被人从假山上推下时,我才明白过来。”
周煜霖眼角湿润,慢慢踱到晚珂床边,坐下,将她手中的空碗放到桌上,就势握住了她的,合在掌中,随口道:“你的手总这么凉了。”
慕晚珂扬起眉,以一种耐人寻味的复杂眼神,看着他,即未出声,也未挣扎。
“晚晚,兄长于我,亦父亦兄亦友,我实话说你说,在我的背后,从来有他。”
慕晚珂恻然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我对那个皇位,没有半点想法。那张龙椅对我来说,不过是爱它之人,永不枯竭的献血滋养的权欲。之所以想坐上去,一来是为了兄长,二来是为了他身后那些冤死的人。”
慕晚珂无言,唯有淡淡一笑,他是他的兄长,却不是她的。
她的兄长都在天上,而他却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