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
邬黛眉实在等得心慌意乱。
她与霍子语七年相思,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就算夫人去世,可他总该派个人过来吱会一声。
像这样行事,既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夫妻,也绝不可能如此。
邬黛眉心底的慌张慢慢漾开,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期盼了这么久的大婚,会是这样的一翻景象,莫非是因为婚礼上的那一出。
想至此,眼前浮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那慌张如波纹般漾了一圈又一圈。
不行,今夜她定要问个清楚。
子时一过,霍子语进屋,见女子端坐在椅子上,眉目含笑的看着她,眉头轻轻皱了皱。
他回来了!
邬黛眉脸上一喜,忙起身迎上去,伸手想要替他脱了外衫。
却不想男子轻巧的避开。
“不用了,我自己来。”
邬黛眉手中落空,讪讪道:“子语,我们是夫妻,妻子侍候丈夫,是天经地义的事。”
霍子语深看她一眼,“我不习惯外人的触碰。你先睡,我去净房。”
邬黛眉不敢置信的看着男人消失的衣角,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逝去。
从前,她入霍府,按礼给夫人请安,夫人说不见外人,拒她千里。她虽心有不甘,却一笑了之。
自古婆媳是天敌,她来请安,不过是想让子语看到她的贤惠。
那个女人与她来说,只是个无甚重要的人。
而现在,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连霍子语都称呼她是外人。
他们是夫妻,当是最亲密的人啊!
邬黛眉回神,净房的水声渐消,她深吸一口气,慌忙试去眼中的泪水,换上了笑容。
霍子语走出来,看着女子明媚的笑颜,眼底深深厌恶,“我还要与两位兄长商议出殡一事,你先睡。我一会就来。”
“子语,等等!”
霍子语回首,目光冷清。
再灿烂的笑容,都抵不住心底这一刻的失望,邬黛眉肩微微一动,心底痛苦挣扎,最后咬咬唇瓣,道:“子语,你怎么了,为什么变得这样陌生。”
霍子语一笑,如从前般温柔。
邬黛眉被这一笑,晃了眼。
她轻轻一叹,走上前将头伏在他的怀里。
“子语,别去书房,我想你抱着我睡。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我想你多陪陪我。”
“英国公府钟鸣鼎食,教养出来的姑娘当温柔贤淑。母亲刚刚过世,府里忙作一团,你却让我陪你入睡,三奶奶的礼义廉耻去了哪里,莫非没有男人,便睡不着?”
清冽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像是一道响雷在耳边炸起,邬黛眉猛的抬起头,连连后退数步,眼中惧是惊恐。
她挣扎道:“子语,你为何这样说话,我是你的妻子,刚嫁到霍府人生地不熟,只想你陪我一会。”
霍子语只是看着她,深邃如墨的眼睛看不到喜怒。
“我不喜。”
如同一把匕首,直刺心脏,邬黛眉捂着心口,脸上的神情像是见了鬼一样,声音发着颤。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陪着你,更不想看到你,甚至深深的厌恶你。”
邬黛眉呆立在原地,脑中一片杂乱。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他怎么会厌恶她,怎么可能厌恶她。
他等了七年,整整七年啊!
邬黛眉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问:“你厌恶谁?”
“你!”霍子语语气异常平静,只是眼中那一闪即逝的冷意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邬黛眉惶惶然的看向他,心跳得飞快,“你厌恶我?”
“对。是你,邬八小姐。”
男人毫不留情的话,让邬黛眉的泪水即刻如决堤之水,涌了出来。
她抬起泪眼,反反复复的看着他,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痛到极致,邬黛眉反问,“是不是因为她?”
“她是谁?”霍子语嘴角勾起凉薄的笑。
邬黛眉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从嘴里迸出来,“慕晚珂,你被她勾去了心。”
霍子语眼中无波无澜,却无声冷笑,“原来,你也有害怕我被人夺走的时候。想当初,你是如何对子陌的?”
邬黛眉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他不是为了慕晚珂,而是为了梅子陌……梅子陌……
难道……难道……
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原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这些年英国公府一半的主意都是她拿。
男人这几日反常的举动,绝不是无意的。
或许……或许从前的那些山盟海誓,花前月下,统统都是假的。
想至此,一向冷清多智的邬黛眉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怒吼道:“你娶我,是为了替她报仇?”
“对!”霍子语直白回答,没有半点遮掩。
一阵天旋地转。
邬黛眉撕拉着他的衣裳,颤着声道:“我做了什么,你要这样恨我?”
霍子语望着她狰狞的面庞,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平复下心绪,神容淡淡。
“你想知道吗?也罢,有些事情虽然已过去七年,可总有一天要开说。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你且跟我来。”
皇帝寝殿。
一宫装丽人手托食盘,笑语盈盈地穿衣过内殿。
李公公迎上去,接过盘中药盏放于桌上,从怀中掏出银针,在碗中试了几下,又轻抿一口尝了尝,一切妥当后,方轻声唤道:“皇上,药好了。”
隆庆帝半目闭腿而坐,闻言调整气息,睁开眼,将药慢慢饮尽。
“贵妃娘娘到。”
李公公忙用眼睛瞧着皇帝,后者微微颔首,李公公脸色一喜,道:“宣!”
话音刚落,贵妃翩翩然而入,行过礼后,端坐在皇帝下首,一脸关切道:“皇上可用过药了?”
隆庆帝抬眼看了看她,颔首道:“贵妃今日气色不错,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
邬贵妃不自然的抚了抚脸颊,接过李公公手里的茶,奉到皇帝手边。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臣妾在宫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想念皇上,这才厚着脸皮,不管不顾的跑来了。”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道:“听说霍夫人病世了?”
邬贵妃重重叹了口气,掏出怀里的帕子拭了拭泪,道:“老天要你三更死,不会等到四更天。昨天原本应该是个喜庆的日子,谁曾想……”
“贵妃替谁伤心?”
邬贵妃神色有些尴尬,实话实说,:“黛眉那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又是那么一个标致的人儿,这大喜之日死了婆婆,也不知那孩子哭成什么样?”
李公公突然插话道:“娘娘安心。就冲着霍大人那份深情,定不会让八小姐受了委屈。”
“但愿如此!”邬贵妃拿起桌上的橘子,素手一动,剥了一瓣递给皇帝,“皇上出行在即,霍子语因孝不能跟随,皇上打算派何人护驾。”
隆庆帝接过橘瓣,轻咬一口,道:“禁卫军这些人,难不成还找不出一个适宜的,贵妃放心吧。”
邬贵妃微微含笑,道:“臣妾也想跟皇上一道去。”
隆庆帝微惊,“你去了,朕的后宫交给谁?”
“交给谁都可以,泰山这样远,皇上身子还用着药,臣妾若不侍奉在皇上身边,又如何安心?”
邬贵妃眼含热泪,“皇上若不应下,臣妾今儿个便不走了。”
女子依旧美艳的面庞,带着娇嗔与不甘,隆庆帝颇有几分动容,拉过贵妃的手,放在膝头拍了拍。
“罢了,你且跟着吧,后宫诸事交由妥当的人。”
邬贵妃喜不自禁,盈然笑意若一朵娇艳玫瑰绽放。
她柔声道:“臣妾多谢皇上。只是皇上一走就得两个月,京中诸事交于谁手?”
隆庆帝眼中光芒一闪而过,淡笑道:“以贵妃之见,朕托付给谁最为妥当?”
邬贵妃轻撩长鬓,柔声试探道:“臣妾一介女流,怎可妄议朝政,托付给谁都行,只别托付给贤王便可。他前些日子还与臣妾私下说,想陪着皇上一道登泰山,感受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那份豪迈。”
隆庆帝细细看他,笑道:“正所谓站得高,看得远,朕的儿子当有那份气度。”
邬贵妃见他轻巧的避开话题,心中暗恨,脸上却笑眯眯道:“天底下谁不知皇上的气度,是顶好的。”
隆庆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去吧,朕还要再打坐一个时辰,你回去预备起来。”
邬贵妃娇嗔一笑,“皇上早些安置,皇妾告退。”
一阵香味拂过鼻尖,隆庆帝望着那一抹消失不见的丽色,神色倦怠,道:“老家伙,你说朕离京,当由谁坐镇京中最为妥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