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峻岭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气的内伤不止,他如何成这副样子,亏她问的出口!
昏迷十天,生不生,死不死,仅仅用人参吊着一口气,他都快被她逼疯了。
司徒峻岭眼眶一热,一屁股跌坐在地,抹了一把泪,喃喃自语道:“醒了,总算醒了。”
又一个鬼不成鬼,人不成人的脸自出现在眼前,竟然是江弘文。
“你……怎么也在!”
江弘文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仿佛从地狱里传出来一般,“慕晚珂,你就是到了阴曹地府,爷也要将你抓回来。”
要不然,爷也只有跟着你去阴曹地府了。
这厮疯魔了不成?
慕晚珂低低一笑,道:“我去过阴曹地府的,那边不收,说我阳寿未尽,又将我赶了回来。”
“慕晚珂!”
江弘文两只拳头青筋暴出,恨不能掐死她算了。
他和师爷算计了一切,却独独算漏了她。
这女子的狠绝,比男人更甚。
慕晚珂斜看了他一眼,悽然一笑道:“我这是在哪里?”
江弘文咬牙道:“在回京的路上,还有两天的脚程入京。”
慕晚珂眨了眨眼睛,也不想再问他为什么会在,这一撞真的很疼,很疼。
她想,再多睡一会。
入夜。
一黑衣男子翻过行宫的高墙,脚步几个点地,已奔入夜色中。
男子一路向西,约奔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来到一处密林。
再往密林行了数丈远,地势豁然开朗。
竟是一弯小溪。
小溪旁,一人一马相依而立,不是那霍子语,又是谁。
龚汉明急步上前,道:“刚刚得到消息,她已经醒过来了。”
霍子语松出一口气,指了指地上,席地而坐,目眺远方。
他在禁卫军呆了一年多,暗下总是有几个眼线的。
别人不知道那日行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稍稍一打听,便一清二楚。
从煜王无召而返,将欲行不轨的贤王打伤……
到皇帝欲盖弥彰,下令封口……
再到京中突然流言四起,流言传至行宫,慕晚珂以死明志……
这一计套着一计,一环套着一环当是她的手笔。
只有她,才会狠绝到把自己都算计进去。
贤王的背后是英国公府,英国公府的背后是霍府,她到底是举着明晃晃的剑,向他杀来了。
霍子语一想到这些事都出自于她的手笔,心中忍不住的汹涌澎湃。
从前,她是那样一个心思单纯,天真烂漫之人;而现在竟然有如此深的算计。
只是,有一件事他不明白,所以霍子语问道:“她与煜王的事,几分真,几分假?”
龚汉明捡了一片枯叶,放在手里把玩一会,低声道:“她与煜王的事,十分真。煜王临行前,在她房里呆了约摸有一盏茶的时间。”
霍子语只觉得自己的心碎裂了一地,眸中的痛色来不及掩饰,于月光下尽数流出。
痛意从足底蔓延至心底,锥心刺骨,霍子语身形晃了晃。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龚汉明见他脸色不对,伸手扶住。
霍子语苦笑,“没事。”
龚汉明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这个慕晚珂真的是厉害,把江老七,贤王,煜王都弄得神魂颠倒,这一下,有好戏看了。”
霍子语又是苦笑。
兄弟妻,不可戏。
倘若他没有料错,江老七不过是个挡箭牌罢了,若不然,以煜王的性子,绝不会如此。
他其实早该料到的,当初煜王中毒,她千里救人,此举便不同寻常。
“你怎么不说话?”龚汉明久等他不开口,忍不住追问。
霍子语木然道:“要我说什么?”
龚汉明叹出口气,“这个女子太厉害了,梅子陌不及她半分。”
霍子语面色微微一变,闭上了眼睛,道:“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龚汉明听罢,道:“我怎么觉得她攀上煜王,是别有用心啊。”
霍子语心中又一痛。
是不是别有用心,他不知道,但有一点他很清楚,煜王对她动了真心。
“如今这样一闹,也不知道闹出个什么明堂来。煜王和贤王算是彻底的闹僵了。”
霍子语迟疑道:“明堂肯定是有的。此次归京后,若无意外,太子一位当属煜王。”
“为何?”龚汉明惊得目瞪口呆。
还需要问吗?
都在她的算计当中。
龚汉明似想到了什么,“啊,那霍家……”
“霍家风光了这些年,也该轮到了。”
霍子语突然起身,拍拍身上沾着的枯叶,“我想去看看她,可有办法?”
龚汉明还未从一个惊吓中缓过神来,又被另一个惊吓给镇住了,“行宫禁卫森严,只怕是难?更何况江七爷从京中赶来,守在她身旁。”
江弘文也来了?
霍子语眉头微皱,却仍道:“想想办法。见她一面,我便走。”
“她有什么好看的?”龚汉明不明白。
霍子语沉默下来,周身沉浸在无穷的悲伤之中。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张陌生的脸,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龚汉明最看不得他这样,咬咬牙,道:“跟我来。”
“七爷,皇上召你去问话。”
“这个时辰……司徒太医,这边你费心。”
“七爷放心去。”
脚步声渐远,片刻后,司徒峻岭的声音在院里又响起,“紫叶,我琢磨着又添了一味药,你速去煎来,青叶,你让厨房的人弄些薄薄的粥来,你家小姐好些天没进食了,醒了定会叫饿的,粥里加些红枣,补血补气。”
“司徒峻岭太医,你一人行吗?”
“没事,你们速去速回!”
随即,院子里又是一片死寂。
躲在墙角的龚汉明朝身后的人看了看,压低了声道:“半盏茶的时间,一定要走。这个司徒峻岭,我来搞定。”
“放心!”霍子语肃目点头。
屋里药香扑鼻,帷幔勾起,薄薄地帷幔轻垂着,如絮如云罩住了半间屋子。
霍子语登上脚踏,手撩起床帐,眸中闪过痛色。
床上的女子苍白的脸瘦小的很,嘴唇毫无血色,幽深如黑的眸子紧紧闭着,垂下的睫毛无了无声机。
黑亮的乌发梳成两条长辫,包裹在重重的纱布里。
纱布的顶上隐隐透出血色,看得人触目惊心。
霍子语胸口痉挛的发痛,一时竟觉得腿发软,呼吸都停了。
他慢慢伸出手,想要触摸到她的脸上,却停在半空中,眼泪莫名的落下来。
七年了,这个世上他最爱的女子,终于又一次如此近的,在他的面前。近到他的心狂跳不已。
似不敢相信般,他闭上了眼睛,却又立刻睁开。
那人还在。
变了外形,变了身份,然内里却是依旧是她——梅子陌。
曾经被他供奉于心中明镜台上的,永远的爱人。
霍子语的视线慢慢落下,落在她的手上。
这双手曾经握在他的掌中,轻轻的,软软的,柔弱无骨。
他喜欢握着她的手,穿行在梅家的花园里,替她捻下一缕耳边的碎发。
霍子语悄然跪下,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将床上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心底的满足,让他寂寞无声的笑了。
然而,泪却流得更凶了。
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那一箭为何要射。
邬黛眉引梅子陌于贤王跟前,贤王对她虎视眈眈,若她活着,根本逃不脱贤王的魔抓。
他与她相伴相爱十多年,又怎会不知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一旦受辱,必会自尽而亡。
都是一个亡字,那么就让他来结果吧,至少她还走得清白,走得干脆。
所以,他含痛射出了那一箭,眼睁睁的看着她倒地后,他掏出了匕首,朝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了下去。
梅子陌,黄泉路上慢些走,我很快就会来陪你的,我决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寂无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霍家养他,育他,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亲人去死。
射死她,让霍家得到圆满,让父母得到富贵,保全霍府一族上上下下数百口人。
对不起梅子陌,我用你的死,还了霍家的养育之恩,从此再不欠霍家任何东西。然后,我把我的这条命陪给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不分离。
如此,你一定会原谅我的,这已然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不能同生,只有同死!
谁知那刀刺入心口寸余,自己的手便一松,两位兄长的脸近在咫尺。
接着,他后脖重重挨了一下,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父亲冰冷而恶毒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霍子语,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为了一个女人殉情的。如果你执意要死,那么我敢保证,你的母亲一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你自己掂量着办。”
蛇捏七寸,父亲一向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
他用母亲来威胁他,激起他生的欲望,可谁又知,他胸膛里早就空空荡荡,余生只有冰冷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