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院子里,慕晚珂一身白衣,风骨凛然,悄立于树下,翘首以盼,见他来,脸上露出笑意。
周煜霖快行几步,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替她穿上。
“就几步路,何必麻烦?”
周煜霖不语,只看着她笑。
慕晚珂被他看得久了,微觉羞恼,偏过了头去,嗔道:“为何不说话?”
周煜霖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我突然想到民间的夫妻,男子外出干活,女子在家操持。落日了,女子等在院外,迎男子回来。你刚刚的神情,像极了等丈夫回来的妻子。”
慕晚珂踮起脚尖,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想得美。饿不饿,阿尹备了饭菜,用一些我再替你换药。”
周煜霖摇头,“刚刚在宫中用了些粥,不想再食什么。趁着天上还有月色,你陪我走走。”
慕晚珂侧首,目光落在他的身后,笑道:“今日将将能走路,怕会牵着伤口。”
周煜霖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中,在耳边低语道:“所以,你得扶着我。”
太子府的园子很大,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周煜霖身子尚未痊愈,两人慢行至凉亭中,便不再前行。
分别再即,似乎言语都已是多余,周煜霖一手从背后环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一手从怀中掏出虎符。
“这个给你。”
月色下,虎符闪着冷冷的光泽,慕晚珂狐疑,“这是什么东西?”
“号令宫中一千天子卫的虎府,父皇刚给我的,你收着,有什么事儿也可防备一二,我在外间用不着。”
慕晚珂微惊,“你就不怕给了我,然后我造反?”
周煜霖听了发笑,“一千天子卫就想造反,晚晚的心果然比较大。”
慕晚珂转身,扬起脸笑道:“我的心一向很大,大到自己的男人眼中,只能容下我一个人。”
男子把虎符塞到她手中,温柔的指腹覆上她的眼睛,眼中的疼惜一览无遗,“我的心却很小,小到眼中只看到你一人。”
慕晚珂凝视着他的眼睛,许久后将脸埋进男子胸前。
他的胸口很暖,有悠长的清香。
“亭林,你会一直爱我么?”
周煜霖思忖了一会,微笑点头,“一辈子爱你。”
“即使我容颜老去?”
“即使你容颜老去。”
“即使你的身边,有一个比我更出色的女子存在?”
周煜霖低头,吻着她的发香,拥着她轻轻晃了晃身子,“在我眼中,你最好。我说了,我的心很小的,你不信么?”
慕晚珂慢慢扬起笑。
即便两世为人,在情爱中的女子也一样不自信。
这与聪明无关,与清冷无关。
爱情是渗透到骨子里的,它就是你流淌的血流,穿过你的四经八脉,最终汇聚到心房。然后,你的心里,眼里就只能容下这个人,再看不到其它。
“等你这趟四川之行回来,怕是要大婚了吧。”
周煜霖心头失落,拥着她的胳膊施了几分力道,似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说实话,他很怕提起这个,半月来朝夕相处,两人都小心翼翼避开这个话题不说。
誓言说得再美,若不能实现,也是惘然。
他知道她心里没底,正如他从前捉摸不透她,也觉得心里没底一样。
慕晚珂等不到他的回答,幽幽道:“再过几年,我想去南边住些日子,住腻了,便想去西北找程昊,你陪着我可好?”
周煜霖嘴角微扬,轻道:“天涯海角,你在哪,我在哪。不过现在,我只想去一个地方,带你去见一个人。”
“太子?”慕晚珂脱口而出。
“嗯!”周煜霖蹭蹭她的额头,“只有见到了他,你就会明白我对你的誓言,从不会有假。”
陋室里,一灯如豆。
周煜琰看眼前的女子,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一双黑眸亮若星辰,透着聪慧与狡黠,心底突然明白,为何老八会钟情于她。
一花一天堂,一草一世界,老八此生只要遇见了,便逃不脱。
那双眼睛,太像了。
周煜琰在打量的同时,慕晚珂也正细看着眼前的男子。
一身半旧的青衫,掩着消瘦的身形,发间隐有银色,眼中无波无澜。
虽落魄,然与生俱来的贵气掩盖不住,仍隐在身侧。
慕晚珂实在无法把眼前的男子,与八年前起兵造反的太子联想在一起,眼前的男子,实在太像个书生了。
以至于她满心对他的恨意,根本无法说出口。
周煜霖亲自倒了三杯茶,放在桌上,并未坐下,而是站在了的身后。
周煜琰见他这一举动,眉头微微一蹙。他还是低估了老八对她的情义。
他的弟弟,从来只站在过他的身后,何曾站在一个女人的身后,并以一种保护之姿。
他宽袖一拂,指了指桌上的茶,道:“粗茶,六小姐凑合用一用。”
慕晚珂垂眼,看着缺了一个口的茶盅,抬起放于鼻下先闻了闻,轻啜一口,放下。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看得赏心悦目,一望便知是大族出身的女子。
周煜琰目光深深,“平阳之死,六小姐可有什么想法?”
慕晚珂心里微惊。
他身处囫囵,却洞察外间一切,看来亭林的身后,从来都有他。
“过河的卒子,原本就是用来送死的,身后有人。”
“何人?”周煜琰紧问不放。
慕晚珂思了思道:“贤王最为可疑,但口说无凭,只是直觉。”
周煜琰抬眼看向老八,后者正色道:“兄长,贤王府已派人盯着,这些日子他除了饮酒作乐玩女人外,并无异动。中宫也安份守已,找不出破绽。”
“没有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他们苦心经营了这些年,岂会甘心,必会一搏,你需小心防备着。”
慕晚珂眼中光亮一闪而过,废太子虽已被禁八年,然言谈中仍有着最敏锐的触觉。
这种触觉并非一朝一夕能形成,这点,是亭林所不能比的。
周煜霖道:“禁卫军在父皇手中,神机营,南北直隶都是咱们的人,霍家三子俱在丁忧,霍青空有兵部尚书之名,实则已是废人,朝中有高鸣涛、何然坐镇,应当不会有事。”
周煜琰听着老八的布局,拧眉沉思片刻道:“如此甚好!只是总被动挨打并非长久之际,青蛙不肯跳出来,是因为水温不够,有时候需加一把柴火。待你从四川回来,风平浪静后可慢慢布局。去吧,平安归来。”
云遮月,花枝沙沙乱摇,檐角上的风铃也叮咚作响。
慕晚珂直至回到太子府,心里仍盘恒着那句话——风平浪静后可慢慢布局。
倘若她没有理解错,这个布局是要支起一张网,逼贤王跳出来,如此一来,亭林的皇权之位,再无阻拦。
果然是个狠角色啊。
只是这样厉害的人,当初又怎会做出那冲动且幼稚的事情,倘若他安分守己,那么梅、程两家是不是就不用白白牺牲。
八年前的那一场叛乱,真相到底是什么?
周煜霖见她一路魂游天际,不由伸手刮了下她秀挺的小鼻,“晚晚,在想什么?”
慕晚珂回神,定定地看着眼前男子的眉眼,低声道:“当初,他为何要反?”
原是在想这个!
赵周煜霖苦笑。
若是旁的女子,头一回见兄长,在意的只会是兄长对她满意不满意。他的晚晚,果然是个奇女子。
手抚上她的黑发,轻轻地捻动着,声音越发的轻柔,“晚晚,这事儿并非一言半语就能说清,倘若要说细,只怕到天亮都说不够。待我从四川回来,我一一告诉你,你只需明白,兄长他并非坏人。”
慕晚珂心中微冷。
人生于世,谁又是真正的坏人,谁又是真正的好人。手上不沾满了血,是根本没有办法坐上那个位置的。
至于亭林,他真的是老天的宠儿。
周煜霖笑道:“想我从前做煜王时,素有洁癖,被你戏弄一次,必要沐浴十次八次方可,搓得连皮都掉了。”
慕晚珂心头痉挛,想着那些从前的过往,连眉眼都是笑意,她手抚着男人的唇瓣,道:“还记得呢?”
如何能忘。
“以后定要讲给咱们的孩子听,他们的娘是如何戏弄他们的爹的。”
“他们只会说,爹真无用,娘真厉害。”慕晚珂的语气有些撒娇。
“是,是,是。所以孩子他娘,能否给孩他爹一个亲亲,安抚一下他受伤的心灵。”
慕晚珂乐不可支,却依言在他唇瓣上舔了舔,“这样,好么?”
“不够!”周煜霖很不满意她的蜻蜓点水。
“再亲,就没有时间沐浴了。”
周煜霖磨了磨后槽牙,恨声道:“那就一边沐浴,一边亲。”
“谁奈烦看你沐浴,没羞没躁。”
慕晚珂推开他。
周煜霖笑得有些邪魅,“晚晚,我想羞想躁也没用,我身上的每一处,都被你看去了,不如脸皮厚些。”
“周煜霖!”慕晚珂急得跳脚,作势去打。
“伤口疼!”周煜霖眼明手疾,嘟囔一了句,便往她身上一靠。
慕晚珂高举的手,再也不忍下落下,嗔怨地瞪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果然是她的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