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高悬。
周煜霖胸口一痛,猛的从床上坐起来,一抹脸,竟是一脸的泪水。
阿尹听得声音,推门掌灯,待看到爷脸上挂着泪水时,大惊失色,“爷,出了什么事?”
周煜霖神情呆呆的,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两颗豆大的泪水,同时涌出眼眶,悄然落下。
阿尹从未见过爷如此失态,一时竟无言以对。
就在他手足无措,不知进退时,周煜霖拭去了泪水。
“阿尹,我梦见父皇他……归天了。”
叭的一声。
烛火掉落在地,屋里顿时陷入了黑暗,阿尹心跳如擂,“爷,梦都是反的。”
周煜霖摇摇头,掌心发冷冒汗。
怎么可能是假的,那场景逼真无比。
父皇他嘴角涎着血渍,直挺挺的躺着,死不瞑目。
“阿尹,速去备马,我要回京。”
这个时候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梦?
阿尹惊问道:“爷,这边事儿还没有完结,就这么冒冒然回去……”
周煜霖悄然拭去眼泪,“阿尹,我梦到她在哭。”
“谁?”阿尹刚脱口而出,心里就后悔了。
这个她,除了六小姐,还会有谁。
“她素来坚强,为何会哭得那么伤心,谁惹她伤心了。”周煜霖轻声呢喃。
阿尹如何答得上来,他想说一个梦而已,爷不必那么当真。可是那个人是六小姐,爷心底最在意的人,他没有那个胆量。
“去吧,去备马,京中一定是出事了。”周煜霖声音坚定。
周煜霖相信万事万物冥冥中自有天意,更何况就算这个梦是假的,他也不后悔现在的决定。
父皇,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人;而慕晚珂,是他这辈子输不起的。
阿尹深看爷一眼,转身去张罗。
周煜霖一身薄衣,走至院中。
此时夜色已深,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儿,天地间一片黯淡。
他静立不动,迎着夜风,看着京城的方向,不知为何,那眼泪再度不动声色的落下来。
周煜霖在风中打了个寒颤,心沉入了谷底。
星沉月落,云散雨收。
天际一线有了蒙蒙的微亮。
龚汉明一身戎装,策马驰骋,北门刚刚开打,守门的护卫尚睡眼朦胧,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人一马已扬长而过。
护卫骂了几句,不以为意。
龚汉明穿过城门,直奔霍府而去,片刻后已立于霍子语的面前。
“子语,大事不好。”
霍子语儒带青衫,广袖飘浮去云,行止却未有书生的斯条慢理,“快说。”
“五军营,三千营有异动。”
霍子语身形晃了晃,眼中一片死寂。
京畿卫戍三大营中,五军营居首共有三万人,神机营其次,三千营末之。
神机营是太子的人,那么此刻五军营,三千营有异动,是不是代表着,他们站的是太子的对立面?
“威宁侯,康王他们……为何要反,他们如何知道皇帝已经暴毙?”
龚汉明强忍住心神,摇首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像是不约而同似的,不像是落井下石,倒像是早有预谋。”
“早有预谋?”霍子语喃喃自语,片刻后,他低声道:“我必须进宫一趟。”
“这个时候?”龚汉明大吃一惊,“进宫做什么?”
霍子语如实回答,“去看慕晚珂,她最清楚皇帝为何而死,只有替她洗清了冤屈,那么就算他们要反,也是乱臣贼子。”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皇帝钦定的诸君,即便此刻不在京中落了下乘,到时候阵臂一挥,也能得四方响应。
“子语,她如此恨你……”龚汉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没有选择。”霍子语冷冷打断他的说话。
慕晚珂千算万算,却终究没有算到,头一个出现在牢外的人,会是霍子语。
一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
他来做什么,笑话她亦或者看她的好戏?
慕晚珂心中陡然升怒。
霍子语再如何也不会想到,身处囫囵的她会盘腿席地而坐,面色平静的如同置身于春日的暖阳下。
他垂下了头,掩住了眼中的一抹心疼。
他的子陌,可以漫步在翠郁蓊郁的小径上,可以玩耍在古朴沉实的书案前,也可以调皮在枝桠满目的高树上,却独独不能在这样阴冷,肮脏之地坐着。
他的心被重重击了下,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六小姐,我受人所托,想替你洗清冤屈。”
慕晚珂惊讶,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心中微生警觉,“受谁所托?”
“这个……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自有水落石出的那天。”霍子语一语带过。
慕晚珂冷笑,“不劳费心,谁知道霍三爷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会不会一转身,又将我卖了。”
霍子语心里刀绞似的,却冷声道:“实话告诉你,五军营,三千营有异动,情况紧急,片刻都耽误不起。慕晚珂,你没的选择。”
慕晚珂凛然大惊。
京畿三大营中,唯有这两营不是太子的人,那么……
“我不相信你,你走吧。”
慕晚珂秀眉一横,她对眼前的男人没有丁点的好感,就算是死也不要他的帮忙。
现在唯有查清皇帝暴毙的原因,才能让太子顺利登位。
“一个背负弑父罪名的废太子,天涯海角都无处藏身,唯有一个死字,你舍得他死?”霍子语声音陡然转厉。
慕晚珂眼前一黑,脸色瞬间苍白。
霍子语瞧着她的样子,心疼无比,不由放低了声音,“你胆子素来大,为何不赌一把?”
赌他是真心想帮她吗?
慕晚珂有些头晕目眩,浑身颤抖不停。
也罢,前无去路,后退,亦只有死路,不管是敌是友,她亦无法选择,只有赌一把。
想至此,她扬眉道:“皇上死因不明,有一点可以确定,并非用毒。若真心想帮我,替我去找一个人,确定他的生死。”
“谁?”
“太医司徒峻岭。”
“为什么是他?”
慕晚珂沉默了片刻,道:“因为昨天真正替皇上换方子的人,是他。也只有他,才能证明我的清白。也许……”
“也许什么?”
慕晚珂心中一痛,默默的垂下了黑眸,随即又抬头,惨然一笑,“也许……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司徒峻岭确实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他于天明时分,被贴身丫鬟发现自谥在屋中的梁上,身体早已经冰凉。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死因也成了一个迷,是看破红尘,了结自己,还是畏罪自尽,保全家人,无人知道。
但慕晚珂心里却很清楚,司徒峻岭绝非自尽而亡,他是因她牵连而死。
得到这个消息后,慕晚珂有一种如梦方醒般的痛悟,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唇,直至满口的血腥。
重生后,她便自己给自己许下诺言,此生定要变得强大,强大到有足够的能力,去护住想要护住的人。
而现在,仅仅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那个在她面前嬉皮笑脸,口无掩拦,甚至有些疯颠的司徒峻岭,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慕晚珂心如刀割。
白的肌肤,鲜红的血渍,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无比的触目惊心。
霍子语顿时觉得胸口窒闷,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替她拭去血渍。手一张,才发现隔着深重的牢门。
慕晚珂根本没有察觉,她在对自己说,不能再痛下去,必须冷静,必须找出突破口,若不然,死的不光是一个司徒峻岭,还有杜嬷嬷,福伯,李平……她咽下口中的血腥,淡淡一笑道:“替我再做一件事。”
霍子语目光轻柔,“六小姐请说。”
“帮我去查一个人。”
“谁?”
“李公公。”
霍子语心头一惊,惊悚道:“六小姐,李公公跟着皇上几十年,你是怀疑他下的手?”
慕晚珂道:“一切皆有可能,皇上生前最后见的一个人,是他。”
霍子语沉默片刻,简单道:“我尽量。你……别急。”
慕晚珂猛的抬起头,目送着眼前离去的男子,心里有瞬间的恍惚。
前世的她性子急,做事毛躁,总会丢三拉四。每每此时,霍子语总会温柔地对她说——别急,有我。
语调同刚刚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