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安静下来。
晨光透过窗户,落在慕晚珂的脚边,她向边上移了半寸,将自己置身在那束阳光下。
很暖。
慕晚珂心中的焦虑,茫然,不安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她闻到了雨停后,空气里残存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慕晚珂转过身,看着头顶的高窗,双目莹莹。
一个本该活着的人,莫名其妙的死了,并非中毒,并非外伤。
这世间还有一种什么方法,能悄无声息的置人于死地?
都说风过留声,雁过留痕,难道真的一点痕迹都不可寻吗?
绝不可能!
慕晚珂冷笑,默然低下头,必定有什么她忽略了。
距离京中五十里的官道上,一处破亭。
亭中站着一人,正是李平。
李平神情凝重,眺目远望,心中焦急万分。
突然,一阵尘土飞扬,马蹄声渐近。
七爷回来了!
李平心头一喜,手一挥,身后驶出三辆豪华马车,迎了上去。
江弘文一脸风尘仆仆,看到李平迎出来,脸上微微有了一丝笑意,打马停住,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道:“这里头是给你家小姐捎的东西,你速速带回去。”
李平一听小姐两字,低声哽咽道:“七爷,我家小姐她被……”
江弘文眼神一凛,压低了声道,“不用怕,我得到消息,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不出两日,必能归京。”
太子爷归京,这么说来,小姐便有救了。
李平喜不自禁,忙道:“师爷说,要防着他们半路下手,小的要不要带些人马去迎太子?”
“不必!我已经安排下去。”江弘文冷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亭林有多少身家,也是该露一露了。现在京中什么状况?”
李平低声道:“回七爷,今日休沐未有早朝,故皇上驾崩一下还未召告天下。宫中贵妃独大,控制住了皇城,并将老肃王宣进了宫。”
老肃王?
江弘文皱眉,冷笑道:“这老伙也敢来掺和一脚?还真看不出来。”
“高家传来消息,五军营,三千营有异动。这会子他们都等在太子府,等您七爷回来坐镇呢。”
什么,江弘文陡然一怒,急怒之下有些气血攻心。
好的很!
京中的鬼鬼魅魅都出来了,一个个的都想着吃那天鹅肉呢,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真本事。
江弘文肃声道:“你先把东西送回去,我立即去太子府。”
李平会意,当下一个跃身,坐上了马车勒住缰绳。
太子府书房里,高鸣涛,何然,江府三位老爷,石松,简威……依次而座。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因为帝崩过于突然,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浓重的悲伤,身体里像是被拔了根肋骨,痛楚的很。
偏偏这个时候又不能将这痛楚四下叫嚷,只能含着泪,忍着痛将事情往下办。
然受隆庆帝恩惠的高尚书,何内阁仍是禁不住,老泪纵横,连江家三位老爷,也都眼含热泪。
一时,无人开口说话。
江弘文凤目中有冰冷泪光闪烁,薄唇慢慢勾起,道:“事已至此,且将悲伤之心收一收,先把眼前的困局解了再说。”
江弘文虽是小辈,但此刻的身份便是等同于太子,他说话无人敢不听,即使是江府大老爷——江弘文的身生父亲,也须得先君臣,后父子。
高鸣涛背身拭泪,道:“太子何时归京。”
“已在半路,快马加鞭顺利的话,两日后的晨时便可归京,我已派人迎在半路。”
此言一出,所有人心中长出一口气。
皇上驾崩,太子不归京,帝位悬空,京中变数最大。
若太子能早一日归京,登基之事便早一日有把握。
但愿这一行,不要有什么差错。
何内阁捻着长须,道:“如今贵妃以雷霆万均的势态,控制住了皇宫,禁卫宫又在赵伯龙的手上,这事儿不大好办。”
高鸣涛两条长眉紧皱,接话道:“两大营有异动,明显是要反。老夫就怕明日早朝时,贵妃与肃王把持朝政,在朝宣谣,诋毁慕女医谋害皇帝,太子可就百口莫辩了。”
众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谋害皇帝,当以谋大逆罪论死,属十恶不赦,最大恶极,就算是太子,也不例外。
按大周朝制,诛九族都不为过。
若再找不出有利的证据,即使太子归来,也很难占得上风。
毕竟天下悠悠之口,堵不住啊。
简威想着小姐,心中大痛,道:“如今咱们要做的,就是替小姐洗清罪名。”
“谈何容易?”江府大爷重重叹息一声,“司徒太医一死,所有矛头都指向慕女青,若是贵妃有意做些手脚,那事情就……”
江府二老爷立即道:“最可怕的还不是如此,司徒太医死得莫名其妙,众人皆说是畏罪自杀,若此招行在慕女医身上,那当真是死无对证啊!”
江弘文心中一震,眼中猛的迸出利光,心中大喊不妙。
在座有再没有人比他清楚慕晚珂在煜霖心中的位置,倘若晚珂当真在宫里出了事,那对煜霖来说,便是致命的毁灭。
他猛的站起来,道:“二叔,这可怎么办?”
不等蒋二老爷答话,一个清亮的声音横插进来,“此事的关键不在别人,在于赵伯龙。若他肯相信小姐是清白的,那小姐安矣。”
众人看着这个若书生模样的简威,眼中一亮,只觉得有了几分希望。
简威又道:“赵伯龙最为忠君爱国,皇上一死,他伤心万份,加之对贵妃在一旁谣言,才会对小姐恨之入骨,并主动站到贵妃那一边。此人,并非愚笨,只是被悲伤蒙蔽,所以,咱们之中当有人将他说动。”
江弘文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此子一活,满盘皆活。”
“七爷这话说得极对,但做起来却难。”高鸣涛叹了一句,“他之所以得帝心,便是因为他的一根筋。除非咱们手里有十足的证据,证明皇帝并不是慕女医所杀,才有七分把握,不然,难!”
简威急着站起来,道:“有一个人的话,他定会听。”
“谁?”
“李公公。”
众人的目光都在简威身上。
对啊,李公公此人,是皇帝跟前最最信任的人,且与赵伯龙交情非浅,若他能证明慕女医的清白,赵伯龙定会归顺于太子。
就在这时,门呯的一声被推开,一个黑衣侍卫睁着两只大眼睛,一字一句道:“七爷,宫中传出消息,李公公触棺而亡。”
众人分不清此刻心底是什么情绪。
震惊?
骇人?
亦或是恐惧。
仿佛有一只手,早早的在他们前面拨动了棋子,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垂死挣扎。
冷汗,自每个人周身而出。
陋室里。
周煜琰挥臂将三柱清香插在香炉里,轻渺的烟袅袅而升,舞出优美的痕迹,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檀香之味。
“兄长,现在该如何是好,快拿个主意吧。”江弘文沉声道。
周煜琰稍微向前移步,目光冰冷,却没有说话。
他死了,暴毙而亡,死前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哈哈哈……
有因才有果,这一回轮到他了。
一滴泪自眼中落下,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父皇,你也有今天啊!
他自被押禁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就等着这一天,然而真正这一天来临时,心里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他曾笑眯眯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对他道:“你是太子,大周的江山早晚有一天,朕要交到你手上。”
他也曾狠狠将巴掌落在他的脸上,暴虐的骂道:“孽畜,你就这么等不及吗,朕还没死,你便连龙袍都已制好,你是要造朕的反吗?”
周煜琰呼吸渐渐沉重,长衫一撩,朝着宫中的方向跪下,认真的磕了三个头。
然后起身,敛住所有神色,道:“倘若我的直觉没有错,这只黑手应是八年前陷害我的那只。”
“兄长如何知道?”
“因为他长于算计。”
周煜琰冷笑道:“一步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从失画,到他们俩关系大白于天下,到亭林的出京,帝崩,司徒峻岭死,李公公死……没有算错一步。”
当年的他也是如此,一步步地走进别人事先安排好的陷阱里,根本无所查觉。
江弘文冷汗直下,“兄长,那我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