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但没有轻视年幼的秦昭之意,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兴奋和期待。
开始时他对公主殿下既然让涪陵郡主召见自己还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却觉得殿下必定不是随便让他见的,既让这位年幼的涪陵郡主亲自召见他,想必是公主殿下对涪陵郡主亦有认可,觉得她能管理了田庄,且也没有把持田庄的意思,想必用不了多久,涪陵郡主便能成为这田庄的实际管理者。
如果他的判断准确的话,他自有信心能把田庄打理的很好。
涪陵郡主虽然年幼,可观其行事说话,却不是那些长安城里的无知贵女可比的。李大想不明白她年纪小小,怎就对农耕之事有着一定的了解的,不过这也不是他该想的事,只要郡主能真的支持他试种水稻就行了。
可秦昭年幼是实,李大真怕她不过随口说说,便道:“那小人回去后便准备好,挑几个做事踏实的,去一趟南方。到了明春,挑上两块最好的水田就试种下去。”
秦昭笑道:“这是自然,你的想法很好,你只管把事办好就成,其它的事情,我自会与公主殿下商议。田庄是我的食邑,我将来靠着它吃饭呢,自不会与李管事开玩笑。你以后若有什么好的想法,也不必怕费事或者担什么责任,有想法只管与我说了,成与不成,值不值得去试,自由我来判断。庄子若能在你手上兴旺,本郡主最是赏罚分明,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大一颗心放到实处,秦昭又说不管他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更是让他觉得这位小郡主是个能掌事的。虽然对她说的什么提议能否实施自有她去决定不以为然,毕竟她言语间再早慧,也是个孩子罢了,农事便是懂一些,又哪里能真懂多少?总强不过他这个和田地整天打交道的人吧?
不过秦昭能这样说,李大还是很高兴,若她能言行合一,自己活了半辈子,这也算是遇上明主了。便表态道:“小的可不敢贪功,只是实实在在想把事情办好,如今能得郡主支持,小人实是遇上明主了,这是小人之幸,小人必不敢糊弄郡主。小人不敢说自己有多能耐,只忠心小人是有的。小人与田地打了几十年的交道,郡主便容小人说些自夸的话,附近田庄管事,在农事上,小人自识还是有些见识的。”
李大看着老实,四十多岁的年纪,因长在田地上生活,也是一脸的褶子,却不象个真正的田庄管事,罗家田庄的管事秦昭是见过的,倒是富态的象个地主员外。而李大人却精瘦,一张黑脸这么一笑,倒有些喜庆,秦昭也被他这不自谦的话逗笑了。道:“李管事既敢毛遂自荐,我便信你。也望你明年真能成功,到时候本郡主亲自给你设庆功宴。”
李大见自己自夸一回,这郡主也不反感,反有些赞赏的意思,神情愈发放松,也捡那好听话来说:“若有郡主亲自设的庆功宴给小人长脸,小人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要把事情给郡主办成了。”
秦昭倒是想起来田庄运作费用的事情,道:“明年春收时庄上产出不用再交给朝庭了吧?”
“是,秋收是已经交了。”
“那便好,如今庄中公账上可有余钱?派人去南方雇买农人和稻种的事情,都需要花销,银钱不够的话,你只管与我开口,你回去后预算一下,大概需要多少银钱,若不管只管派人来报与我,我自会派人给你送去。我不怕损失那几块地几年的收成,你也只管放心大胆的去试,更不必替我省钱,只要钱是用在该用的地方的,你要用多少,我都给你出。”
说着,又把一直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秦和介绍给他:“这位是我阿兄部曲,如今却是我的我贴身的管事,姓秦名和。我并不常住王府,因要和越国公老人家学武,所以在城外罗家的田庄的时候多,你若有事禀报,去罗家田庄也行,或是来王府外院寻秦和也可以。他当得了我的家。”
李大连忙应是。又重新见过秦和。
秦昭这才问起李家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如今日子过的可好之类的闲话。
李大也一一答了,因知道他家中还有个与她年纪相妨的小女儿,秦昭笑道:“那得闲了,让你女儿也来王府与我说说话,她若是愿意待在王府,与我作伴,你就把她送来。我便是看在你的面上,也会好好待她。”
这可是意外之喜了。田庄的管事,说起来好听,其实也不过是个奴婢的身份罢了,将来女儿出嫁,能说的婆家也是有限,可是若她成了郡主的贴身使女,那可不一样。王府内不泛有能力的人,若得了郡主的喜欢,到时候放了籍,就是嫁个王府属官,也未必不能,就是不嫁那在王府内有官职的,嫁个得力的管事,也比窝在田庄上要好。何况他家女儿又是个聪明伶俐的,长的虽不能说多美丽,但却也算得上清灵秀丽了,因家中婆娘宠的紧,也是娇生惯养大的,孩子又懂事乖顺,想必郡主这样的性格,也能喜欢自家闺女,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他万没料到的。
李大生怕秦昭反悔一般,忙带着十分的感激,道:“若真能得郡主提携教导,可是小人家兰娘的福份了,小人便代一家老小谢郡主恩赏。”
秦昭笑道:“原来你小女儿叫兰娘,名字倒是清雅。不过这又算是什么赏?我不过是想寻个伴儿罢了。年前我总要回王府的,到时候你送了兰娘过来玩些日子。”
虽没说必定收下兰娘,李大也极开心了,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可不易得,他只这一个女儿,又是家中孩子里最小的一个,总要替她打算好了。从前那处在庄子在皇庄中不算什么,他也没有机会强交贵人,如果成了大卫国最有权势的王府家的田庄,这位郡主年纪虽然不大,可看着这行事利落的样子,李大也不敢小瞧了。若自己女儿果然得不了郡主的眼,也只能说兰娘没有那福气。
又说了几句话,秦昭这才着紫苏赏了他些女儿家用的绫罗首饰,打发了他回去。
李大是田庄管事,秦昭对他亦有几分好感,想着以后还需得用着他,若真是个有能力的,也能帮自己不少的忙,些许脸面,是要给的。
她前世虽然是个典型的理科女,但从祖父和老爸身上,耳闻目染的,自也深得驭下权术之味。有时候施以恩惠,是必要的手段。
因此秦昭让秦和亲自送李大出门,又让紫苏备了些赏赐,给李大送到了前院里。
见完李大,秦昭便去晋阳那里回了话,又把李大说的要试种水稻的事情说了,晋阳见她做了决定,自然不会提出反对意义。何况她所求不过百十亩的地,便是什么都不种,荒在那里也荒得起。
秦昭因想着种植反季的大棚菜的事情,便道:“伯娘,阿昭想年前去田庄上看一看。阿昭也想知道自己的田庄,到底在哪里,是个什么样子呢。”
晋阳原就对她那处田庄没什么想法,又见她拿了主意要种水稻,便知道这丫头大概是对那处田庄上了些心。她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既从开始便打算把田庄交还给秦昭自己管着,也不在意提前一年还是退后一年的,再则,就是秦昭自己不闻不问,那田庄真有产出,晋阳也没打算从中分一杯羹。她堂堂一个大卫大公主,眼皮子还没那么浅。公主府因无人不在,宫中又常有赏赐,每年收益十分可观。王府内人事又简单,因子嗣不繁,每年收入远大于支出,所以王府大概算是大卫国最富的亲王府,她也是大卫国公主里最富有的人了,岂会把一个二百户食邑的田庄看在眼中?
既无利益冲突,秦昭又有自己的主意,她也犯不着为这等小事计较,何况这孩子坦坦荡荡的,想去田庄看看,并不怕她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而是直接说了,也是显得与她亲近。晋阳生于内宫,长于内宫,从小到大见识的便是尔虞我诈之事,便顶厌恶那些说话之间藏着掖着之人,反是秦昭这份落落大方,更叫她欣赏。
“你想去,等得闲了与我说一声,选个日子去就是了。只是家里也没有人陪你去,你到底年纪小呢,到时候可得选些护卫跟着。秦和秦鸣帮你管着一应杂事,油坊里他们两个也得兼管着,你身边能用的,也就秦雷和秦鸣两个,若是真要去,从我的护卫里挑些个人跟着你,这事可不能马虎了。”
如今天下太平,又是天子脚下,难道还真能出什么事不成?
秦昭不以为然。不过晋阳这份人情,她却是要承的,便笑着谢了。
晋阳大概是有事要处理,也未留她午膳,秦昭自回了浮翠阁,才换了见客时的衣衫,着上居家的常服,紫苏便过来禀报,道是前院找好了伞匠,已经送了过来,正在耳房里等着召见呢。
一早上,不过是说了些话,来回跑卫趟罢了,她是学武的,这点儿体力支出,与她而言,也就是饭后散个步的消耗,哪里要歇的?
虽紫苏劝她歇会儿再见不迟,可秦昭急着想知道那细白纱和白绫、素绢用上桐油后的效果,并且这事儿也拖不得,用过午膳,他还等着秦和来府里禀报她幽州的“养父母”派了人来送东西,自己等着去见人呢,既急着想见到阿树哥,问问那边的人如今都过的如何,也想看看阿铁到底帮她寻了些什么稀奇的种子过来,这可关系到她将来的田庄生产大计。她还等着自己也伟大一回,为大卫国百姓的生活,多添点物质基础呢。
因此秦昭还是直接去了小书房里,让人把那伞匠给领了过来。
那伞匠不过二十如许的年纪,打扮的干干净净,虽穿着身灰灰的粗布葛衣,却看着精神。因不知道一位尊贵的郡主寻他一个伞匠做甚,去请他来的王府使仆也说不清楚,因此这会儿多少有些忐忑。
秦昭在朱家庄混日子时习惯了嘻笑待人,早收起了她前世时嚣张的德性,只要不发怒时,便是一副亲和的样子,见他青年有些紧张,秦昭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请了你来,倒不是坏事,只是因有些事情,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所以找你来帮忙的,若是你能做好,我这里少不了要好好赏你。所以你不必害怕。”
她声音清脆,那青年原还以为这王府郡主是什么样子呢,可听这声音,却是个尚未成年的小娘子,便偷偷瞥了秦昭一眼,不想却是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贵气的小娘子,且说话又如此和气。那紧张倒是去了几份,又听说不但不是什么坏事,兴许还能得着赏钱,心里已然有些期待,便低声应道:“小人微贱,不敢当郡主人才二字,郡主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实是小人之幸,只求能办好郡主交待的差事,却不敢讨赏的。”
秦昭笑道:“你是正经的匠人,又非我王府内的供奉和奴婢,既请你做事,自要付你工钱,这是规矩,咱们并肩王府可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家。只是这事儿或许令你有些为难,丑话说在明处,你若是不愿意,我绝不会勉强。便是你不帮忙,也不会叫你白跑了一趟,耽搁了你一天的活计,这损失,我自也会补给你。”
那青年听她说“为难”二字,原本放松了些的心情,又跟着紧张起来,其实就算真叫他为难了,以她王府的郡主之尊,吩啥的事情,哪怕是shā • rén放火,既把他领了来,只怕他不愿意干,也是得干的。这么一想,脸上不由就出了汗。
“这……郡主但凡吩咐的,小人不敢推辞。”
秦昭笑道:“说了叫你别担心的,不是什么违法犯纪的事情,只是我想用细白纱和白绫素娟做出一些能防雨防风,却能透阳光和保温度的布来,因想到这和做伞的伞面倒有些相象,兴许伞面的布料便能达到这个效果,所以才想寻个伞匠过来帮着做些看看是否能达到防风雨保温热并且透光的效果来。咱们府中的管事的既请了你来,想必你于这上头,也是精通的。只我也知道,各家有各家不传的手艺,所以才说这事儿怕叫你为难了。我刚才也说了,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绝不会勉强于你。你若应下我很欢喜,若是不应,也不叫你白跑。”
那青年一听,原来不过是这么件事情而已,虽说他家铺子里做的伞,在长安城中是有些名气,不过那却是做伞的其它手艺好,倒不单纯是伞面的原因。这伞面怎么做,但凡是伞匠都知道的。他们家做的,也不过是更精致讲究些罢了。
“这也不是什么不传的手艺,长安城里的伞匠大抵都能说出一二来。小人便是再糊涂,也不敢驳了郡主的吩咐,王府能把小的叫来为郡主出力,那是小人的体面,将来说起来,王府的郡主都看得上小人的手艺,那是求也求不来的好名声,说出去倒是要叫多少长安城里的伞匠们羡慕的事情呢,小人盼不得的,哪会不愿意?”
秦昭见他这话算是答应了,便道:“说了半天,倒忘了问你的名字。”
那青年略露出些为难的神情来,扭捏道:“小人的名字,倒怕污了郡主的耳,只郡主既问,小人少不得要说了,小人姓李,名怀达,坊中的人都戏称小人你坏蛋。”
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微露了些笑来。
你坏蛋,这名字倒有意思,难得他不怕丢人,自己说了出来。
秦昭被他又不好意思又自己也觉得好笑的样子,还有这名字给逗的“噗哧”笑出了声,这名字出实在碉堡了些。哈哈笑了一回,才道:“你坏蛋,实有些意思。我虽年幼,倒也有几份识人之明,你名叫坏蛋,我瞧着倒是个实诚之人。”
“咱们作匠人的,品性名声,关于生计,一点不敢自毁了。之于名字,实是小人不敢隐瞒,却叫郡主见笑了。”
知道了名字,秦昭说起正事儿来:“我说的那样的布,你可能做出来?”
说起自己的长项,李坏蛋露出那种专业人士提到擅长领域时特有的自信神采来:“郡主防水的要求不难达到,只是伞面本身要求的是遮阳,这透光效果,却要寻合适的面料,试几回才能达到,至于保温,小人却不敢乱说了,毕竟伞只是用来遮风挡雨遮阳的,从前并未想过保温的问题。”
只要密不透风,且不影响阳光照射的话,必然会有一定程度的保温效果,只是能达到什么程度,却是现在不能猜测的,总得要试了才知道。
秦昭也不打算为难他。既是从前没有先例,总不会一步成功,她又不急在一天,慢慢试也就是了。
“透光不难做到,人轻薄的白纱可者白绫白绸应该都可以,我不急在一日做成,咱们可以试着。白纱最便宜,试多少我也承担得起,白绫和素绢虽比白纱贵些,但只要能达到我要达到的效果,我便满意。若是效果不好,自们多寻几样可用的料子来做。倒是我想着,各类料子做出来的保温防雨透光的性能应是各有所长,所以先各样做出一些来,咱们弄明白了各种料子的效果,以后才可斟酌着根据需要选用。我知道伞面是需要桐油的,所以昨日便命人买了些市面最好的桐油来,你看着什么时候合适了,就开始做。”
你坏蛋想了一想,道:“用白纱透光,效果应该不错。素娟略厚实些,保温最好,白绫介于两者之间,不过上人也没试过,还当做出来才能知道到底怎样,小人现在就可以开始,只是那桐油味大,小人怕熏坏了郡主,最好能寻个僻静些的,且阴凉的地方,桐油涮上料面后,不宜见阳光,自然风干最好。另郡主可否派两三个人与小人一道?也好与小人帮帮手。”
主动开口要人,这是没有藏着掖着的心思了。秦昭对此很满意,点头道:“总不好叫你一人忙,你既要人搭手,我会让人送两个人与你使。”
因秦和去外面准备阿树的事情,秦鸣和秦雷又是管着浮翠阁的,对浮翠阁反比秦和了解。秦昭也不打算这件事出了浮翠阁,便叫了秦鸣来带着你坏蛋同志去挑选合适的地方。
其实浮翠占地虽然不小,但本就是个休闲娱乐的地方,除了主屋三层楼,加一圈子厢房耳房外,也就主屋后面百步多的西北和东北方向,掩在花木还有两排下人们住的地方。只是因浮翠阁人少,只西北的下人房住了些人,东面的却是秦雷和秦鸣二人单住着的,空房较多。另外便是小库房那里还有两间屋子空着。
可库房是重地,桐油又是易燃的,秦鸣可不敢把人带到那里去。便领着你坏蛋去了东北的一排屋里。
秦昭则让云想去了前院,找秦参事给她院里派两个做事踏实勤快,脑子灵活,且听话的小厮来。
浮翠阁的人手原就少,按郡主的下人配制算的话,却是缺了不少人的,秦参事不用回晋阳,这事也能定,因此云想才一去要人,秦参事便挑了两个不错的小厮给送了来。
虽是小厮,可要学的却是重要的活计,秦昭见了二人,问了姓名年龄,因是家生使奴,也是跟的主姓,名字一个叫狗儿,一个因在兄弟里排三,只唤他三郎,却是个名字也没有的。
这两个小子一个叫狗儿,一个叫的是天下行三的人皆宜的称呼三郎。这都叫啥破名字呀?秦昭笑着摇了摇头。
人既是她要用的,以后便是她的人了。秦昭虽没给人起名字的兴趣,可大卫国风俗如此,主人若不给跟着的下人赐回名字,这下人则不能真正意义上算是她的使仆。且这两人的称呼,秦三郎还好些,狗儿就实在有些坑爹了,挺俊俏一小伙子嘛,人家都是名不符实,他可真是“实不符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