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老太妃说话的语气依旧慈和,宜兴的脸上也是青一阵红一阵的满是羞惭之色。
她自觉并未曾想抢夺姐妹的东西,真的,她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可祖母说的,又都是事实。即便她从未对自己的行为多想,这会儿也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好象哪里错了,而且错的很严重。
“祖母,阿旭没有那样的意思,并没有想阿昭的东西,只是自己喜欢,所以才想拿东西和阿昭交换,我……”
老太妃叹了口气:“祖母问你,这套秘瓷,你喜欢,可你是否有问过阿昭喜欢不喜欢?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想得到的东西,为什么就必须要由别人用放弃来成全你呢?尚偌你和阿昭换一换,你可否愿意用自己的放弃,来成全她想得到的?亦或是,有一日,你和阿晨都同样喜欢一样东西,你是愿意自己放弃,成全你姐姐,还是想着你是妹妹,你想得到的,阿晨她就应该主动给你?”
“我……”
老太妃挥了挥手:“好好想想吧。你生来便最受宠爱,即便是阿睛贵为咱们王府的嫡长女,未出嫁前,也都是疼着你,让着你的,所以才养成了你如此娇纵,目下无尘的性子。可你不能永远生活在咱们王府的羽翼之下,你也终有一天,是要靠你自己的。祖母并非不舍得东西,阿昭亦愿意顺从你的喜好,可如果全家人,都事事依你,那不是疼你,是害你。”
“是,祖母教训的是,阿旭必谨记在心,以后再也不敢了。”宜兴咬着唇,满面羞惭道。她虽然知道老太妃说的都对,可心里依旧委屈的想哭。只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人前流泪。
长宁一边心疼这个自小疼到大的,却又让人头疼的妹妹,一边也知道祖母这样,也是为了宜兴好。见宜兴认了错,便抚了抚她的后背,低声道:“祖母都是为了咱们好,你既知了错,想必祖母心里也是高兴的,你这般聪惠,以后行事说话,只多想想,便不会再犯错儿的。”
这会儿又哪里还有什么去库房里挑东西的心情,秦昭暗暗可惜。
其实她是有些羡慕宜兴的。一个人的骄纵,也是需要底气的,这个家里,长宁有这样的底气,宜兴有这样的底气,可是她却没有,也不能有。
宜兴就象那被养在温室里的玫瑰花,即便满身的刺,却并不曾经历过人世间的风雨,在她的天空里,大概是连云朵,都是彩色的。
可是谁又能说,温室里的一生,就是不好的一生呢?能一生处在温室,而不知外面的风霜雪厉,那样的一生,需要的是福气。可惜,她前世时曾以为自己有这样的福气的,不幸的是生命的最后反而被温室所弃,毫不留情的被甩到了室外,迎接她的便是风雷雨电,然后自己毫无意外的挂掉了。
这一世倒好,一开始便需要靠自己,虽然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也并不羡慕宜兴这样温室里的花朵,可她也并不觉得宜兴有什么不好,若是能够,她愿意宜兴一生都能保持着这份天真灿烂,为所欲为,哪怕她自己不能够,她也愿意在边上看着宜兴如此。
“祖母教我们道理,是为我们好,可不是为了让我们一劲儿在这里自责的。”秦昭拉起宜兴,又冲老太妃笑道,“祖母,您不会是心疼库房里的东西,趁便儿的教训三姐姐一回,叫我们不敢开口讨要好东西了吧?那阿昭可不依的。阿昭脸皮儿厚,可不象三姐姐,被祖母几句正经道理就唬住了。道理我们要听,要学着。可是宝贝呢,也是定要要的。”
原本气氛有些儿压抑,老太妃疼爱她们的心也是真的,见宜兴一脸的羞愧,从前的娇气全然不见,一副霜打了的叶儿般无精打彩的,眼里全无神气光彩,也是有些担心自己说的重了,她不好,自该慢慢教才是,当着比她还小的阿昭的面儿这般重骂,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心里正有些后悔,被秦昭这一打岔,也笑了起来:“你个调皮的,我那些东西,可不都是为你们准备的?如今就讨去,也省得栀子她们每过些日子必清点一回了。去吧去吧。”
一边说,一边叫了外面的栀子进来:“领着这三个丫头去库房里看看,喜欢什么都顺她们拿去就是了。回头只造了册子,也别禀与我知道了,省得我心疼。”
栀子在外面,亦是听到些屋里的动静的,见老太妃如此,自是要顺着话儿,笑道:“那奴婢可领着咱们三位女郎去了,只老太妃也需得应了奴婢,将来若是知道哪些儿好宝贝,叫三位女郎强霸了去,心里心疼,可不能罚奴婢们没看好宝贝。”
老太妃笑骂道:“好大的胆子,也晓得拿我老婆子取笑,还不快快都领出去?”
栀子这才领着长宁、宜兴、涪陵三人出了门。
宜兴这会儿没什么要得宝贝的雀跃心情,想了想,拉着秦昭微落后了两步,低声道:“阿昭,我从前是不是太任性了些?但凡你有什么我喜欢的,总强索了去,祖母不说,我方不知你是处处让着我的,心里可曾生过我的气?我如今知道错了,你别怨我。”
秦昭正色道:“生气倒不至于,心疼却是有的,谁还不心疼自己的东西呀?可东西再重,又岂能重过咱们姐妹的亲情?怎不见别人来抢我的东西?不过是因三姐姐是我的姐姐罢了。你拿我的东西,是因为心里把我当妹妹,未尝当过外人。再说你哪一回强取了东西去,也都拿了别的东西再来送我。并不曾真叫我损失什么了。”
秦昭一边开解着,一边心里暗暗骂自己,秦小五,你能别虚伪么?你明明粉生气粉心疼好不好?什么抢你的东西没把你当外人呀,你其实是恨不得秦小四把你当外人,让她把别人当亲人吧?让你假!让你虚伪!等秦小四将来再抢你东西时,看你后不后悔说了这翻废话,赶紧剁了自己的舌头吧,别祸害自己和那些无辜的诸如长宁和咸宁这些人了。
可宜兴不知道她内心的挣扎,只当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这孩子咋就不知道有一种话,叫口是心非呢?
宜兴高高兴兴道:“阿昭你不在意就好,祖母教训的是,从前尚不觉得,如今才知道,你们都是让着我,不与我计较的。那套秘瓷……”
“送给你。”秦昭连忙接道。
宜兴抿嘴一笑,白了她一眼:“谁说我要了,不与你抢,既是祖母赏你的,你只留着好了,其实那套秘瓷,也只名气大些儿,漂亮些儿罢了,我倒也没觉得什么,只是因是稀珍古董,若有了,也好显摆显摆。”
终于保住自己的宝贝了,秦昭松了口气。
正想恭维宜兴两句,就听这丫头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道:“其实,我是不是挺没用的?从前只仗着家世,仗着爹娘和祖母疼爱,仗着姐姐和你们对我的容忍,才过的这般自在,祖母说的是,你们是家人才如此宽容于我,外人又怎会这般待我呢?我从前……”
会思考是好事,可有了心里阴影就不好了,再说宜兴从前虽然蛮横了些,但她这样的出身,蛮横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咸宁是正经的王府嫡女,又是和长孙家的嫡孙打小订的亲事,如何教养,自和她们不同,也不必说了,就是长宁,虽有大卫国贵家女郎的飞扬雍容,可最是心思缜密,行事有度,便是秦昭,心里对这个二堂姐,也从不敢小瞧。
惟有宜兴是真正的一派天真,不知愁事。尽管跋扈骄横,可心思纯明,从无害人之心,即便她最讨厌的罗景云,也不过言词上讥讽几句罢了,并不曾见她做过什么针对罗景云的事儿。
这世人每个人和每个人都不一样。宜兴实在没有必要成为咸宁和长宁,更没必要成为涪陵,她这样子,其实挺好的。
别说什么以后的事情。人生得意须尽欢,总不能为着所谓的以后可能的磨难,就得如何未雨绸缪,放着生生的快乐无忧的少年日子不过吧?
“三姐姐,祖母说的诚然是对的,”秦昭正色道,“可阿昭觉得三姐姐从前的样子就挺好,没必要改变。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三姐姐一般,无忧无虑的过着开心日子的,你既能够,为何要学那起子整天忧天愁地的人?放着自己开开心心的日子不过?阿昭喜欢三姐姐的性子,相信伯父,伯娘,大姐姐二姐姐,还有祖母都是喜欢的。你虽心真口快,可心思纯明,哪个又不喜欢?咱们这样的家世,你便算骄蛮任性些,难道不是应该当的?这是你的福份。你若不信,只管想想金乌表姐,罗家的景辰表姐,哪个不喜欢你?还有那些长辈们,喜欢不喜欢你,你总清楚的。仔细想想,你总能想明白。三姐姐就是三姐姐,我们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秦家阿旭,可别变成了别人了,那便不是你了。阿昭想看着三姐姐一辈子如此。”
“真的?”宜兴高兴道,“可是祖母说了,我不能一辈子生活在王府,别人也不能一辈子这般容着我让着我……我总要改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