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用回京的具体日子虽然未定,可大抵不过就是这几日,秦昭便让人去田庄里送信,找个由头让她去田庄上。李大管事何等聪明的人,找个理由根本分分钟的事情。何况理由还真是现成的,不是有新作物的种子要种么?没有秦昭在,田庄上的人没有种过,不知道怎么种呀?
这是大事,耽误不得,于是秦昭美滋滋的收拾了东西,和单小鹰一道,带着使女们下乡去做农业技术指导了。
农事比天大,若是寻常,也用不着秦昭这么个王府郡主亲自出马。可这些新作物意义不一样,秦昭把这些新型农作物存在的伟大意义早和晋阳公主扳开了揉碎了说了个再清楚没有了。晋阳公主自然要支持她这创世之举的,于是大手一挥,准了。
其实秦昭哪里晓得这些种子怎么种?
然没吃过猪肉,到底见过猪跑,曾经在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生活过,偶尔一时好奇什么,只需举起双爪,寻一下度娘娘,就能晓得个大概的。再则,田庄上的佃户们都是世代种田的,两下里一讨论,也就基本上差不多了。被叫作金瓜的南瓜其实简单,瓜种子下了就可以了,倒是被叫红苕的红薯其实有点技术含量。因是先要育秧,然后再移植裁种的,这就需要更多的摸索了,好在,这种事情,不急在一时,种个几年,好好摸索总结,经验也就有了。再则红薯这种生物,是极易生长的,其实并不需要花太多的心思,至少比种水稻什么的,要容易的多。
所以说是去做技术指导,其实压根儿没这货什么事情。
如此,秦节度使带着允和郡主慕容氏并他们的一对双胞胎儿女回京时,秦昭并不在京中。
也因此,秦节度使与王兄老太妃兄弟母子相见,抱头痛哭的场面,她自然也就没看见。
但,秦怀用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亲爹,她却是不能不回城见上一面的。
秦怀用回府的第二天,晋阳便派了人往田庄上送信,说是她爹老秦回来了,要她回城一趟。
秦昭不好磨蹭,只得起程回城。
原本,单小鹰并非秦家子,虽说秦怀用作为为他的表姑父,也是要见一见的,却也不急于一时,可单小鹰还是跟着秦昭一道去了。
秦怀用和允和郡主慕容氏被按排在正院二进院东的一种跨院里,名叫三省居,秦昭回浮翠阁洗漱完毕后,便去了三省居,站在院门外,看着院门上的“三省”两字,不由抿了嘴笑。这名字,有够讽刺的。
浮翠阁和三省居一东一西,相距甚远,秦昭站在门口均了一下气,这才和单小鹰联袂而入。
三省居里,早有秦怀用从北平带回来的使仆去正房里通报了。
因听说那个死而复生的女儿来见,秦怀用一时倒有些纠结,自己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女儿。
是作慈父状呢还是作严父状呢还是……呢?
可他到底是做了多少年官的人,早习惯了波澜不惊。便带着慕容氏并一双儿女,去了厅房。
看到秦怀用夫妻落坐,一双儿女依在两人身旁边,秦昭打量了一眼。
秦怀用三十bā • jiǔ岁的样子,论长相,比伯父秦怀玉俊朗,一身黑色广袖长袍的礼服穿在身上,虽是武官,却多了几份儒雅之气。倒叫秦昭想起从前瞄过几眼的李师太版笑傲江湖里的岳不群来。想到岳不群,秦昭有点风中凌乱。
忙双去打量慕容氏,二十六七岁的人,看着却不过二十出头,慕容族出美人,这位慕容氏果是生的花容月貌,一身大卫郡主礼服,梳着高髻,头上一对金灿灿的五尾凤步摇,颈间围着纯白孤皮围领,端的是雍容华贵,不可逼视。
然,秦昭在王府里生活了一年,往来无白丁,平日里见多了高端大气上档次,并无局促,朝着两人微微福了福身,道:“涪陵见过大人,见过允和郡主。”
秦怀用点了点头,看着这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一点也不比他差的女儿,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允和郡慕容氏却是眼光微闪。
这丫头,也太无礼了些。说起来自己是她继母,她不称“大家”,竟只以称号相称。提到自己时,说的亦不是名字,而是她的封号“涪陵”。这是什么意思?给自己下马威?想以册封等级和她平起平坐?
真是笑话。
大卫人重教道。她既是她继母,已然立于秦昭之上,这小丫头想待自己不敬,总有办法收拾她。
秦昭见秦怀用并不作声,也不提他二人身边那一双生的极美,容貌酷似他们亲娘的双胞胎,只对着二人介绍起身后的单小鹰来:“大人,这位便是单表哥,乃是我娘舅父的孙儿,单家的后人,如今就住在咱们府上。因前些日与我一同去了田庄上,今日才回城,说起来,表哥也当叫大人一声表姑父的,因听说我来拜见大人和允和郡主,这才要求一道同来。”
秦怀用见这个小女儿身量容长,显见比一般十二岁的少女要高很多,又穿着一身大红男装,身上披着的大红貂皮氅衣并未解下,头顶金冠,额间坠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坠,看上去竟如少年郎君一般,英姿飒爽,眉眼如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神却清亮微寒,行止间落落大方。既无初见他这多年未见的父亲的激动,也无曾受过委屈的怨气。于他见礼,全不似父女相见,倒待他如寻常世交和辈一般。
他身后的小郎君,二十左右的样子,挺拨如松,和秦昭眉眼极象,只高了许多,一身黑色劲衣,头上只一银冠绾发,看着不过普通世家子的装扮,面色清冷,却偏偏让人觉得耀眼夺目。
单家的后人……
秦怀用好似才回过神来,等单小鹰行了礼,对两人道:“先坐下吧。为父从前寻了你和阿晢好久,偏没一点消息,幸得天怜,你和阿晢都还好好的,这就好,这就好,也是我秦家之福,我和你母亲得到你伯父的信,知道你和阿晢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你母亲只说要接你去北平,只我想着咱们也要回京的,倒怕你这一来一回的路上受罪,这才拦了……”
说话间,语气中已带上丝哽咽。
允和郡主慕容氏接了话头,道:“可不是,阿郎听说你们兄妹平安的消息,真高兴的多少天都睡不好,恨不得就接了你们家去。”
高兴的睡不着么?秦昭依旧淡淡笑着,道:“从前的事情,大人不必再想了,如今我和阿兄都平安,阿兄还成了北庭的三军节使度,如今圣上都极夸赞他少年英才,又得朝庭重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想必是我娘九天之上,在保护我和阿兄呢。大人也不必急,阿兄想必这些日也该进京了,他去年说是按排好北庭的军务,便告假,送娘的灵柩回京安葬的。我今日还问过秦楼月秦长史,道是已在路上了,约十日左右便能抵京,到时候大人便能见着儿子了。”
听到秦晢送单念的灵柩回京安葬,秦怀用还能不动声色,那允和郡主的眼神却有些不自然,朝秦怀用看了一眼,见秦怀用脸上并无异色,也只得按耐下来,不等秦怀用说话,便拉过身边的一双儿女,对秦昭笑道:“这是你二弟弟,你只管叫他阿晋就是,这是你五妹妹阿晗,阿晋,阿晗,还不快过来见过你们四姐姐?”
这一对双胞胎生的极象,两人都是一身朱红衣衫,秦晗比秦晋先出生,算是姐姐,听了她娘允和郡主的话,便歪着头,打量着秦昭,撇了撇嘴,道:“你就是那个在乡野长大的姐姐?”
秦昭意味深长的看了秦怀用和允和郡主一眼,顿了一下,才漾出笑来,甜甜道:“是。”
秦怀用被她那一眼看的颇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斥责了一声秦晗无礼,才要说话,便被秦昭拦了:“我这也才回府,因听说大人和允和郡主回府了,便和表哥一道来拜见,还没去给祖母和伯娘请安呢,总归大人一家已回京,一时大人又不必外任的,日子长着呢,等得闲了,涪陵再来陪大人和郡主叙话,涪陵也该去荣寿居里去了。这便告辞。”
要走的话说的干净利落。
什么叫“大人一家”?
什么叫这便告辞?
这哪里象为人子女和父母所话的口气?
秦怀用便想发作。可秦昭哪里会给他机会?福了福身,便和单小鹰一道转身,甩了帅袖子出了厅房。
屋里,秦怀用想着到底是失散了多年,他又报过已死的女儿,头一回见面,这死丫头虽则无礼,他却是不能发脾气的,否则外人该会怎么看?
听说这丫头深得罗老国公和陈老国公的喜爱……
他能忍得,慕容氏却忍不得,秦昭才一离开,慕容氏便道:“到底是乡野长大的,一点规矩不懂,我们安西虽不重什么礼节,可见着父母,也是要行大礼的,这丫头竟只行福礼,太不把阿郎你和我放在眼中。我到底是继母,还没什么,阿郎你可是他生身父亲。还有,她竟是不肯叫我一声大家呢,难不成我不是她继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