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秦昭便安安心心在鲁国公府住了下来,有陈二货这个小混世魔王还有陈金乌陪着,即便没出鲁国公府,可也没有人拘着他们,倒是差点闹翻了天。鲁国公府和越国公府还有并肩王府不一样。越国公府的老妖孽为人本就冷情,卫夫人出身书香世家,极重规矩,所以秦昭住在越国公府时,也算老实,不过是跟着罗彻学武,闲时在老国公面前逗趣,再则也就是到卫夫人面前问个安请个好,再陪着真正的名门淑女罗景辰闲话,便是罗景云也不常见的。
在王府时,她则是要么理事,要么和长宁、宜兴两个磨牙,也算安生,如今在鲁国公府,她哪怕自己想老实坐着,陈二货和陈金乌也不会让她消停。好在鲁国公府本就是将门,裴老夫人更是真正的将门虎女,鲁国公又是那样的一个人,所以便是下人们,也都极喜欢热闹的,三个小的越是闹腾,长辈们看着欢喜不说,便是下人们,在他们闹出名堂时,也只有拍手叫好的。让秦昭感觉到了真正的放松惬意。
若是可能,她真愿意在鲁公府住一辈子。
陈二货是个妹控,可惜他嫡亲的妹子陈金乌素有做大姐大的志气,陈二货一腔爱妹之心无处安放,便都落在了秦昭这个看着乖巧甜美,实则一肚子玲珑主意的丫头身上。秦昭哪怕说月亮是方的,陈二货抬头看一眼夜空,也只会跟着叫一声:“是呀是呀,果真一挂好方的月亮。”因此秦昭乐不思蜀。
且在这些日子里,秦昭画了蒸溜器的样子,找匠人做了,捯饬了些日子,还真做出了高度白酒来,虽说她尝了尝,那酒实在不能说是好,可叫老混世魔王尝了,却是连呼过瘾。结果一不小心,连干了三大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老人家倒头便睡,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杆,才头疼欲裂的醒来。
醒了后不仅没觉得这酒上头不好,还直接让人把秦昭叫了来,问酒还有没有,秦昭笑道:“做了有五六坛呢,估计得有五六十斤,昨儿外祖父不过才喝了一斤多罢了,您想喝,将来天天喝都成,不过这酒太烈,小饮怡情,多饮伤身,外祖父还是少饮些好。”
老陈哈哈大笑:“什幺小饮怡情,大饮伤身?老夫我只晓得这酒烈性,这才配得上你外祖父我呢,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若真哪一天因着这酒喝得痛快去了,那是老夫的福气,小丫头也别藏着掖着了,快给搬两坛来,我找几个老兄弟喝去,另给你罗爷爷那里也送些,别看那老小子整天板着个脸装的仙风道骨的样子,真见到好酒,那馋劲儿,只怕连老夫我都不如呢。”
秦昭笑着称是,又说罗爷爷那里,昨儿一得了酒,便让人给越国公府送了两坛去了,又说这酒不只喝着痛快,若是军中行军打仗时,受了伤的兵士用这酒擦拭伤口,能最大限度避免伤口处发炎,是可以救命的东西,这世上,再没有人比鲁国公这种大半生时间都用来打仗的人更在意士兵们的性命的人了,听了这话,更是开心的只顾着大声说好。
说着话,秦昭又让人搬了两坛酒来,老陈畅意舒心之下,得意的一手一坛,抱着就出了门。
因住了也有小半月,连端午都是在鲁国公府过的,如今已到了五月中旬,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单小鹰这一向倒一直在越国公府,也往鲁国公府来了两趟,李三娘那边,也早被罗彻送到了田庄上,他亲自按排的人服侍着,秦昭也不担心,阿树和八戒那边也开始着手铺子的事情,自于肉脯作坊,三月里便在城外建好,作坊里的工人,亦托了李大管事的雇了人,只等着开始生产。因年节时便由陈二货帮忙在东西市各找好了肉脯和百货铺子,也都装修好了,如今八戒也已过来,就开始着手开业的事情,因此这两人这一向倒是忙的。等到铺子开业,八戒带来的那些货物刚好就成了第一批货,货源暂并不要愁,倒是铺子开业后,商队的事情也要真正筹划起来,等到那时候,单小鹰也要离京,再不能跟在秦昭的身边了。好在秦昭学了罗家枪法,武艺精进,不说一日千里,却同刚从凉州回来时已不可同日而语,寻常人根本不够她的,她又有罗陈几家庇护,单小鹰倒也不太担心。
鲁国公府自然不好一直住下去,秦昭便想着要回并肩王府。
她这边正要和陈老国公和裴老夫人辞行,那边并肩王府也来了人接,说是秦晢扶单念的灵柩回京城了,昨日才回的王府,因时间晚了,便未来陈家通报。这一早便赶了过来。
人是晋阳公主派来的,和陈家也熟悉,这回也并非只为接秦昭,单念说到底是鲁国公老夫妻两个的义女,单念也算是在鲁国公府长大的,出嫁时也是从鲁国公府出的门,鲁国公府是单念正经的娘家,因此单念灵柩回京的事情,往鲁国公府送个信,给两夫妻两个禀报一声,也是必须的。
听到消息,老国公爷还没什么,裴老夫人却是抹起了眼泪。
秦昭看着老头一脸沉郁,老夫人一脸悲容,再想起当年半梦半醒间,见到的那位不过二十岁出头,美艳绝伦的妇人,或许是原身记忆,或许是别的原因,心里也莫名的酸楚,眼也跟着红了。倒看的裴老夫人不忍,忙忙擦了眼泪,摸着秦昭的头,道:“是我们对不起你娘,只以为给她寻了门好亲,嫁了个知根知底的,必苦不了她,不想那孩子竟如此命苦,偏生叫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好在她生了你这样的好闺女,在天之灵也能安慰,家去吧,好好给你娘磕头上香,我和你外祖父明儿再去看你娘……”
“外祖母您别伤心,我娘她若是看到您和外祖父这样伤心,必不落忍的。”秦昭见老夫人是真难过,自己也忍了酸楚,出声安慰道,“我娘虽去的早,不能在您二老面前尽孝,将来就由阿昭代替我娘,好好孝顺外祖父和您。”
裴老夫人叹了口气,强笑道:“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快随使仆们家去吧,回去也别闹气,有我们在,谁也不能给你委屈受。等你娘安葬了,往后你只管尽日里开开心心的就成。”
秦昭福身,行了辞礼。
一颗心却飞回了并肩王府。
哥哥回来了。
一年多不见,不知道他是否又变了样子。
从凉州安县平安镇朱家庄往上京城的一路,那个面色肃沉俊美无匹的青年,对她却是无比温柔耐心,几乎想把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她。
他对她的照顾,她都记得。更知道他是自己在这世间的依靠和持仗。若没有他站在身后,她也不可能过的这般惬意。有他在身后,就能顶起她的一片天空。
他是真的把她当成嫡亲的妹妹在疼着,没有利益,非关愧疚,只因为她是他的妹妹。这样纯粹的感情。
和所有人给她的感情都不一样。
一路上,秦昭骑在马上,紧紧抿着嘴,什么也没有问。
鲁国公府得了消息,越国公府自然也得了消息。
越国公府离并肩王府比鲁国公府距王府还要近些,因此秦昭回到秦家时,就见单小鹰自立在秦家大门前,等着秦昭。
五月的阳光灿烂的象带着金光。
并肩王府的朱漆大门更是红的发亮。
从来一身黑色长袍英姿勃勃的单小鹰,此时一身月白色白叠长袍,立在马前,那英气之中,便带了几份说不清道不出的萧瑟,明明五月的阳光那么好,秦昭却觉得有了冷意。见到秦昭,单小鹰便露齿而笑。可那笑却未达眼底。
“阿昭你来了。”单小鹰上前,扶着秦昭跳下马来,“走,我们看看姑母去。”
他说的是“阿昭你来了”,而不是“阿昭你回来了”。仿佛秦昭不过是在串门。而他,更不过是过门而入的客人罢了。
秦昭扯了扯嘴角,应了句“好”,两人绕过大门,入仪门,联袂而行。
等进了仪门,才发现家中人等,全部换了素色衣衫。
虽府中并未挂白,可也去了所有艳色。
来前院迎接秦昭的,竟然是老太妃身边的栀子:“郡主,前院设了灵堂,温国夫人虽辞世数年,不好发补丧,可是太妃说了,要在家中停灵四十九日,再行落葬祖坟,郡主和单郎君,去给夫人磕个头吧。郎君……在灵堂里等着郡主呢。”
秦昭抿着嘴点了点。
两人随着栀子去了正院所设的灵堂中,就见秦晢竟然一身苎麻白衣,目光清冷,神情如冰,跪在灵前。而秦昀和秦晗,也赫然在灵前,同样的一身苎麻白衣,跪在秦晢的身后。
看见秦昭,秦晢的眼中才有了些暖意。朝秦昭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和秦昭并肩而立的单小鹰,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这才朝秦昭道:“阿昭,给母亲磕几个头。”
“是,阿兄。”秦昭规规矩矩的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若说在鲁国公府听到秦晢归来的消息时,心中有酸楚的话,此时真的跪到单念的灵前,脑中极多的画面闪过。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就如同一场无声的黑白电影。
那时候她病弱差点至死,那时候她只有三岁。
原本不该有什么记忆的三岁幼童。何况还只留了壳换了芯。
可是,那些画面猝不及防,狠狠的涌进她的脑里。
那样美好温柔的一位妇人,那样年轻美丽如同一株盛开的樱花树的女子。
她至死都在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
她善良,却能在绝境里极尽谋划,她柔弱,却能为她付出所有。
若不是那些人穷追不弃,她原不会死。
原来,真相竟然是那样的。秦昭闭目。她即便不知道所有,可这一刻,她透过时光所看到的一切,都已经足够了。她一点也不意外。一点都不。
那些人……那些人……
秦昭就觉得心里象有一团火猛然要从胸腔处冲出来,又有巨大的酸楚似从胸腔处直冲脑门。她压不住,也不想压。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