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用现在没有心情理会小女儿的忿瞒和不可置信,更不觉得她心里应该有什么委屈,自从接到朝庭调他回京城的调令后,他就处在一种暴走的边缘,不,是在知道北庭都护府的三军节度使,掌握着整个西北边境远超出三分之一的兵力的人,就是他原本应该死了的长子时,他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调他回长安,交出手中的权杖,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可是他却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十数年的努力,几乎毁于一旦。
好在秦晢对于他流落在外的内情只字不提,只以“失忆”解释一切,他即便怀疑秦晢--他的亲儿子,并不是表现出来的这样简单,可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实在想不出来,当时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以至于单念会有所觉察,带着两个孩子逃离王府。如果不是他觉得事情不对,追到了寺院里,让单念带着秦晢和秦昭,及时联系上了京城的几家,那么他或许连这十年的时间都不会有。
可,调他回来又如何?以为他在北平的经营,就只的是一纸调令就能抹杀的吗?
秦怀用暗暗冷笑。
可这会儿她没有心情安慰自己的美妻幼女。更不会把才八岁的秦晗放在眼中,所以也未曾注意到秦晗眼中那份受伤,只狠狠的挥手,怒道:“还在这里做什么?回自己的屋里去。”
允和群主虽然不满秦怀用对自己一双儿女的态度,可也知道此时的秦怀用正在盛怒之中,到底不敢太触他的霉头。她虽骄横,却并非没有一点脑子,横了秦怀用一眼,才便蹲下身,对委屈至极的女儿秦晗道:“阿晗最懂事的,这会儿爹爹正因着老太妃的话伤心,阿晗要体谅爹爹才是,快带着昀儿回屋里去。一会儿娘亲去看你们。”
秦晗紧紧握着手,指甲几乎刺进掌心的肉里。
她也知道这会儿不应该触怒父亲。
心里却是叫嚣着,都是因为秦昭,都是因为她,还有那个吃白食的单小鹰。对了,单小鹰已经被赶出府去了,阿兄秦晢更不可能永远待在家中,以后再遇上今日的事情,看谁还能再为秦昭说话。
她不信永远都治不了秦昭。她还有爹爹和娘亲撑腰呢。而秦昭,没有祖母,谁还能护着她。爹爹和娘亲最爱的,是她秦晗和秦昀。且因着今日的事情,父亲还会把秦昭当成女儿,秦晢当成儿子吗?
不会的。
娘亲说过,大伯父家没有儿子,因着晋阳公主,王府的爵位也不会被收回,也许,不,是一定,将来这王府,定是要落在自己家手中的,可恨她不是男子,可这也没什么,她还有弟弟阿昀呢。阿昀才是未来的护国并肩王。
她一定要帮着娘亲和阿昀。有一做护国并肩王的弟弟,她不回西北又算什么?长安才是真正繁华的方。她以后要在这里生活,做最高贵的大卫国贵女。
她会让这些人都匍匐在她的脚下的。
那个时候,秦昭又算什么,只会来求着她,看她的脸色。
“是,娘亲,阿晗这就和弟弟回去。娘亲要好好照顾爹爹呢。”秦晗收起脸上受伤的表情,换上乖巧的笑,朝着允和郡主与秦怀用行了辞礼,便拉着秦昀出了屋子。
一直回了她自己居住的小院里,禀退了使女们,秦晗才道:“阿昀,你也不喜欢阿兄和四姐姐吧?”
秦昀道:“他们欺负姐姐,我不喜欢他们,等我长大了,我要打败他们,给姐姐报仇。”
秦晗一笑:“嗯,弟弟最好,我知道的。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再不要惹爹爹生气了,也要讨好祖母,让祖母喜欢我们,还有伯父和公主殿下,也要让他们觉得我们才是最乖巧,最好的。没有了祖母的疼爱,秦昭什么也不是,别看祖母今日为她说话,其实心里定是恼了她的。只要我们让祖母看到我们的好,祖母也会一样疼我们。那个吃白食的单小鹰今日被赶出府了,阿兄八月里定会回北庭的,今天的仇,咱们以后报得了。可是你也要争气,好好读书,好好学武,再不许调皮了,可知道?”
两人虽是双生,秦晗只不过比秦昀早出生几息时间而已,可是秦昀却一直极信服自己姐姐的,听了秦晗的话,秦昀只有点头的:“我听姐姐的话。姐姐不是伤了膝盖吗?疼不疼?阿昀帮你上药好不好?”
秦晗这才觉得自己的膝盖,痛的不行,这一切都是因为秦昭,心里对秦昭的恨更加了几层,却是忘了,若不是她想在老太妃面前陷害秦昭,故意跌倒,又怎会引出今天这一场事故,并且自己还受了伤。
秦晗忍着痛,叫了贴身使女来给她清洗上药。
出了长安城约十数里地,因着天气极热,日头高照,路上行人并不多。
秦家的这一行人,单小鹰和秦晢还有秦昭打头,黑白红三匹骏马,三人分别落坐其上,单小鹰和秦晢分行两边,中间护着秦昭,后面是行着几辆马车,两辆丫鬟乘坐,另三辆装着行李,后面则是秦风等四人压后,并无其它护卫。
见没有什么人了,单小鹰苦笑道:“今日小子无状,还望世兄不要介怀。”
他借着今日闹的这一场,借机脱离了秦家,一是为秦昭出头,二也是为摆脱这几家贵勋对自己的控制。单小鹰是个聪明人,心里岂不清楚,虽说有先辈的情份在,陈老国公和罗老国公对他也有几份看顾真情,可英国公府想把女儿嫁给他,也给他提了个醒,开国几十年了,单家和黎王室的那点过节,于他是血海深仇,可黎帝身为天可汗,如今大卫国河清海晏,国富民强,岂会同他一个小子计较?他又在这几家眼中极有前途,几家未必没有利用他的心思。
阿昭说过,有时候能被人利用,也未必是坏事,至少可以证明是有价值的。
可他单小鹰的价值,何须体现在被人利用上?
他和阿昭不同,阿昭有家,他却是孤然一身,何况他十四岁师叔祖故去后,便出来闯荡,做惯了游侠,他更喜欢豪阔任侠的日子。朝堂太远,庙堂过高,他从来没有对权势有过幻想。且他那公主祖母临终前亦有遗训,单家儿孙,终大卫黎室一朝,永不得入仕。
何况阿昭给他规划的那条路,也正是适合他的路。
他答应陈、罗两位老国公帮着查清慕容氏的事情,一来是他既去西北,也算可顺手而为。二是帮着秦晢建功立业,有了这大功一件,秦晢的位置越稳,对秦昭就越有利。就算从前心里只是疑惑,如今他也看清楚了,那秦怀用,根本是恨不得秦昭消失的。
三来,他应下陈、罗两位老国公,也算是还了两位老人家一心为他筹划的情份了。
秦晢一笑:“母亲虽去,她在时却待我极好,视我如亲子,阿昭更是我嫡亲的妹妹,表弟如今却连一声表哥都不愿意再叫我?今日之事,你做的极好。这情,我记在心里。你我之间不必多说。倒是你,真的打算从此和几家划分清楚?”
果然聪明人不需解释,单小鹰笑道:“表哥也知道我的性子的。我只想自由自在过一世,原本和长安贵勋一辈子也未必有交集,只因听说有了姑母,有个表妹,是我世间仅有的亲人,这才寻了来。如今看着阿昭极好,又有你护着,再无什么可担心的,这长安城,我又何必再待下去?入朝非我所能所愿。不过表哥若有差遣,小鹰必不会辞。”
因着在王府那一场闹剧的耽搁,一人行到田庄时,已是尚午。田庄上也早得了信,近了田庄,就见李大管事同李怀达等人,迎在那里,因日头太毒,李大管事又是中年发福,正不停的擦着头上的汗,看见一行人远远而来,忙迎了上去。
进了田庄,兰娘的母亲氏早就准备好了洗漱用水,略叙了几句话,便按排去洗漱换衫。因秦昭常来田庄的,她住的屋子一直收拾的极为干净,窗明几净,紫苏不需带着云衣收拾好床铺,挂上帐幔,摆放好秦昭平日里惯用的东西即可。
而兰娘和云衣则带着小丫鬟们去收拾秦晢和单小鹰的屋子。
等合部收拾好了,氏亲自来亲,去了亲院里用午膳。单小鹰和秦晢两人也去了一身汗湿了的衣衫,洗了个澡,换上清爽的夏衫,一个头上带了黑纱冠,一个讲究些,也只是银冠绾发,极是清爽干净,两人本就俊美,单小鹰长相更出色,可是秦晢却胜在气势足,倒也不分仲伯。紫苏几个是见惯了的,倒是田庄里的使女有几个新提拨上来的,虽不敢正眼看,可瞄了一眼,也足令这些正值芳龄的小姑娘们面红耳赤了。
用了午饭,因天气热,也就各自回屋里歇着。
秦昭关心田庄上的事情,歇了一会儿便起了身,去前院寻李大管事说话。
那一场暴雨,也不知道对田庄的农事有什么影响没有。
李大管事是等着回话的,秦昭一来见院,李大管事听了禀报,便把秦昭迎进了议事厅里。
“这么热的天,大管事中午吃了些酒,怎也没歇一会儿?”秦昭待人上了茶,笑着问道。
他哪里敢歇着?李大管事忙回道:“小人尚午只吃了两碗酒,哪里需要歇的?郡主这一向可好?”
秦昭笑道:“还好,前头几天下了大雨,也不知道田庄上有没有受影响,心里惦记的很,再加上天气极热,便想着来田庄避避暑气,这才来了,倒劳动你们。”
“不敢不敢,”李大管事应道,“说到那场大雨,竟是好些年没见这么大的雨了,农事倒没耽搁什么,只是前头搭好的暖棚,毁了几棚,这几日李怀达也正忙着补上棚布呢,并不影响什么,损失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