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白了她一眼:“这是我阿兄给你将来出嫁时添妆用的,有什么不敢收的?因阿兄中秋过后,便要去西北,你出嫁时,他人不在,这才让我早早儿拿来予你。你若是不收,岂不白费了我阿兄的一片心意?再说了,这些也不值什么,西域诸国多珠宝,我们看着贵重的很,在西北,也不过寻常罢了。再说了,我这两年,多蒙你和表哥照顾,我阿兄嘴上不说,心里也感激你们的。你就爽爽快快的收下吧。原还想着打几套头面送你的,只一时也来不及了,你回头看着自己喜好,去银楼里自己打也就是了。”
陈金乌听她这么一说,也就收了下来。
秦昭就又说起要建酒窖的事情:“……我和外祖父也说好了,这件事情就交给表哥做。如今表哥身上没有差事,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也打点些庶务,表哥可别小瞧了这酒窖,外祖父也说了,等咱们的酒生产出来,和我们府上那油坊一样,也和朝庭合作,将来这些酒,除了大卫国卖的,也要通过商队,卖到西北和西域诸国去。赚自己国家人的钱不算什么,能赚它国人的钱,才是真本事。”
陈二货这两年也算长进了不少,虽还顶着大卫国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头,倒也做了几件正经事,至少他们的春风得意楼因有他看照着,淳于玉打理起来,也省了不少的心。
且照秦昭这么一说,酒坊将来是要同朝庭合作的,那就和寻常的家庭作坊不是一个档次了,秦家的油坊他是知道的,酒坊要是也能有那样的规模,还愁不能赚钱?将来把天府佳酿酒卖遍大卫国,包括大卫周边的国家,说起来那酒坊是他陈伯虎一手办起来的,他也有面子不是?
“这可好,咱们就办酒坊,只是你说的什么酒窖,我可不知道怎么个弄法,妹妹你好好与哥说说。”
秦昭便说了酒窖要建在什么地方,面积大概有多大等等,这一说,便去了个把时辰。
裴老夫人遣了人来叫三兄妹去老夫人院里一道用午膳。
用了午膳,秦昭告辞,与秦鸣一道,往罗家去了。
到了越国公府,拜见了卫夫人,这才由罗景辰陪着,去了得语院。
罗景辰笑道:“祖父若知道你来,不知道多高兴呢。”
秦昭笑道:“是我这一向忙,一直未能来看他老人家。这一向,景年和景华表哥都还好吧?”
罗景辰叹了口气:“大哥还好,二弟却是……”
虽是出身贵勋之家,罗景华却一门心思走的是科举路线,按说大卫国的科举和秦昭前世那个世界宋明时期已十分完善的科举制度并不相同,这时候的科举虽也要考试,但若是没有人举荐,没人赏识,也是不成的。
他们这几家一向和文官阶层没什么往来,且文官阶层和贵勋阶层虽说不至于对立,但也绝没有和睦相处的道理。罗景华的这条路,未必轻松。
“因为学业上的事?”秦昭疑惑道。
罗景华虽说庶出,但卫夫人待他和他的生母封姨娘都极不错,他虽说不可能同嫡出的罗家未来家主罗景年相比,可相比别的人家的庶子,日子过的实在是幸福的。
秦昭想不出罗景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罗景辰苦笑道:“若是真因学业上的事情,倒好了,虽说咱们这些人家,和文官们没什么往来,可二弟如今同你裴大舅舅家的公子裴竹简交好,裴大舅舅看了二弟的文章,还夸了几句,若将来有裴大舅舅的提携,二弟参加科考,就有希望,等考出来了,凭咱们几家的底子,还不能为他谋个好前程?”
“那景华表哥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罗景辰叹了口气,道:“你没听说吗?魏王家的长子,如今也到了要娶亲的年纪,听说是魏王妃见过阿琴,对阿琴极满意,想要为魏王世子娶阿琴呢。”
齐良瑟和罗景华彼此有意。可两人想要走到一起,原就千难万难的。齐良瑟是平庆候府的嫡女,罗景华却是越国公府的庶子。大卫国嫡庶分明,嫡子和庶子的差别,真不是一般的大。有些人家,庶出子女,和奴婢也没有什么区别,大卫国的庶子女们,法律上是没有继承权的,也就是卫夫人为人宽厚,善待庶子女而已。而罗景年对这个庶弟也一向不错,将来不会真的让罗景华一无所有。
而罗景华自己之所以热衷科考,未必不是想给自己争一个名正言顺的前程的原因。
如果他真的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走上仕途,又有家族帮衬,哪怕身份地位依旧配不上刘齐良琴,至少也算是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的。
平庆候府的嫡女,说白了,不是什么人都能娶得起的。齐家虽然是候爵,可那齐家祖父,却是实打实的开国功臣,死后陪葬昭陵之人,就算这一代的平庆候爷风采不比老候爷,可齐家却未败落,依旧是长安城里数得上的贵勋之家。如何会让嫡女嫁给庶子呢?
哪怕这个庶子,是越国公府的,也不行。
再说,齐良琴和罗景华都到了要议亲的年纪,罗景华是男子还好些,齐良琴翻年可就十六岁了,罗景华等得起,齐良琴却等不起,平庆候府如何会不给齐良琴寻个好夫家?
这不,如今就搭上了魏王府的线?
魏王是皇后嫡子,排行老二,身份在诸王中也是极尊贵的,齐良琴如果真的嫁给魏王府世子,婚后就是世子妃,将来说不得,就是未来的魏王妃。倘若魏王对皇位没什么想法,他和晋王与太子三人,皆是皇后所出,将来太子登极,魏王府只要不造反,自然尊贵。
嫁的如此体面,平庆候府又怎会不愿意?
阿琴和罗景华,两个人或许注定是无缘了。
秦昭想到这里,也不由叹了口气。和罗景辰不由相视苦笑。
阿琴,实在是个开朗温柔的好女子,她们都希望她能得尝所愿,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且罗景华禀性温润,气质如玉,将来也不会亏待阿琴。
只是人生之事,能如意的,又有几何?
即便大卫国民风开放,子女们在婚姻上也有一定的自主权,可涉及到家族利益,个人意愿,已经不重要了。更何况就算没有魏王妃以阿琴的喜爱,她和罗景华之间,也隔着重重阻力呢。
世间之事,真的不是努力就可以了的。
两人一声叹息,也不再提起齐良琴和罗景华的事情。
去了得语院,听木香说老国公正在屋后的紫腾架下看书呢。
罗景辰就笑道:“祖父午后看书,我可不敢打扰了,阿昭你去看看他老人家,我也问问木香,近来祖父饮食如何。”
罗景辰知道她这会儿来寻罗老国公,且并未带上服侍的使女,那就是没打算在越国公府住下,这会寻来,肯定是有事要同罗老国公说了,便寻了个借口避了开来。
秦昭也笑着应了,转过正屋的游廊,往后园去了,谁知才穿过月洞门,就遇到一个十三四岁的使女,看到秦昭,立时怒目横对,道:“此处是老国公休憩之所,等闲人等不得入内,公子若是有事寻国公爷,请容奴婢先去禀报。只是国公爷说了,这会儿不见客。”
秦昭瞧着这丫头有些眼生,她又穿着男装,因穿男装久了,倒还真有几份公子模样,再加了十二岁的年纪,尚未发肩,从身型上,也实难看出她是个女郎。
这丫头,想必是新进得语院的,因此不认识她。
秦昭摆了摆手:“无妨,你不必管我,我自去就是了。”
那丫头斥道:“公子听不懂奴婢的话吗?老国公不见客。”
话音才落,就听身后有人斥道:“雪草,不得无理,国公爷即便不见外客,也不会不见涪陵郡主,以后若是郡主来看国公爷,你不必拦的。”
秦昭转过头一瞧,说话的正是木香,手上还端托盘,上面放着几碟子点心。
秦昭笑道:“刚才景辰表姐不是说要寻你说话么?怎劳你亲自端点心过来?我在鲁国公府用了午膳便过来的,却是一点也不饿呢。”
木香回道:“小姐刚才被夫人叫人请回去了,说是有事。奴婢怕使女们不知郡主的喜好,这才去小厨房里端了几碟子点心来。”
又回头对那丫头道:“雪草,还不给郡主陪罪?”
那丫头飞快的打量了秦昭一眼,这才跪了下去:“奴婢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恕罪。”
她是从下房里才调到这后园里当差的,哪里知道这位穿的跟个贵公子似的人,就是涪陵郡主呢?她姐姐在三小姐罗景云的院子里当二等使女,她也常去三小姐的院子里玩去的,总听人说这位涪陵郡主为人极是高傲,三小姐院子里的人提起这位涪陵郡主来,实在没几句好话,都说她明明是个乡野长大的丫头罢了,偏还摆着世家贵女的派头,老国公又宠的她越发没个分寸,真当自己是正经的国公府小姐呢。且听说三小姐还在她手上吃了几次亏。
雪草同罗景云院里的人亲近,自然就对秦昭没有好感。如今一见,这位当真把自己当成了国公府的人,她都说了老国公不见客,这位郡主竟是好不知理,话也不说就要硬闯,天下间哪里会有人到别人家作客,如此无理的?就是正经的国公府景辰小姐,也不敢在得语院里这么蛮横。
秦昭可不知道这么一会儿间,她就在一个丫头心里成了无理又跋扈的人。
“不知者不罪,起来吧。”秦昭挥了挥手。对她来说,这确实就不算是个事儿。
木香却道:“虽是郡主不怪你,可你身为奴婢,在院里当差,却不懂进退,定是要罚的,你去樨香那里领罚去。”
在得语院当差的人,个个都算得警醒,这丫头平时看着还聪明,要不然院中要挑人手时,她也不会挑上这丫头,可没想到,却原来是个不会动脑子的。
涪陵郡主是从游廊过来的,自然是没有人拦她才进了后园子里。既是没有拦她,就证明她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不经通报就能见老国公爷的人。
尽责是好事,可是没有眼色,却是不能在得语院里当差的,要知道老国公爷向来极少说话,若是遇上个不懂得进退,不知揣测上意的,还不知道哪天就惹了老国公爷的气呢。
她让她去樨香那里领罚,樨香问了原由,自会打发她去别处当差。与其让她哪天无意间惹了老国公爷生气,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别人,还不如早点打发她别的差事,既是为她好,也是给自己省事。
秦昭却不知道,因着这么件不算事情的小事,还有这么个原和她八杆子打不着的姑娘,日后却差点害她丢了一次命,这原是后话,暂且不提。
雪草在越国公府倒也不是寻常的奴婢,她家是越国公府的家臣,虽是个小丫鬟,却也和府中奴婢有些不同。她去了樨香那里领罚,樨香果如木香所料,直接打发了她,这雪草原就对秦昭没有好感,又因她害自己丢了差事,心里却从此对秦昭生了厌恨。
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平白惹了人家心中大恨的秦昭,同着木香一道,去后园里寻罗彻。
转过一处假山,就看到一身黑金锦袍的罗彻正在秋日午后的暖阳下,躺在躺椅上,手里拿着本书在看,极是悠然自得。边上一个小丫鬟守着炉子,正在给他煮着茶水。
袅袅水气,为着老帅哥平添出几许老神仙的味道来。
秦昭笑着上前行礼:“罗爷爷,阿昭过来看您了。”
罗彻抬了抬眼,见是秦昭,便指了指边上的琴案前的圆鼓凳,示意她坐下。
木香放下手上的点心,招呼那个看炉子的小丫鬟退到了远处。
罗彻这才道:“怎这会儿过来了?”
秦昭接过那小丫鬟的活计,一边拿着团扇,轻轻的煽着炉火,一边笑道:“就是好久没见爷爷,过来看看您。”
罗彻看了她一眼。
秦昭道:“真是因着想您了,才过来看看您的。您这是看的什么书呢?阳光下看书,眼睛最易疲累的,您要是喜欢看,不如阿昭读给您听就是了。”
罗彻就笑着把书递到了秦昭手上。
秦昭接过一看,无语凝噎。
鹅烤,这满纸的小篆,到底是要闹哪样?这满纸的纸儿,她连偏傍部首,也不认识几个啊。
讪讪笑着,把书又还给了罗彻:“请老国公怒罪,如此天书,阿昭实在看不明白,等哪天阿昭也修了仙,定给老国公爷读上几天。”
罗彻和陈知节陈老国公那个大老粗可不同,他前朝时贵为北平王府的世子,打小受的就是真正的贵族教育,前朝时,小篆还是官方通用文字呢,因此他精能篆文,并不奇怪。可秦昭哪里会在篆字上化工夫?
“平时让你多读书,你遍不乐意,这会儿出丑了吧?你不愿意进女学读书,也就罢了,眼看着也十二岁的人了,晋阳公主殿下,可说了要给你请宫中教养嬷嬷来教你大礼仪?你贵为郡主,这却是不能马虎的。”
这一点秦昭也知道,她有郡主封号,也算是个皇室编外人员了,从前还小时,就是进宫,也是跟着晋阳或者长宁和宜兴两人,只看着她们怎么做,自己也出不了什么差错。何况有晋阳公主在,她在宫里也不怕。可眼看着她也一天一天大了,在外面还没什么,但该有的皇家礼仪,却是一点都不能少,也绝不能不懂的。
只是大礼仪十分繁复,就是宜兴兴致来时,也曾教过她,可她是真不爱学那些,宜兴教的也不过是些简单的,真正的教养嬷嬷教的,可就不只是这些了。她哪里会想去受那个罪?
而且晋阳公主能指派来教她礼仪的嬷嬷,身份至少也是宫中曾经做过女官的人。要求比寻常的教养嬷嬷,可是要严的多。
晋阳公主也曾提过,都被秦昭找出各种借口给拖延了。
这会儿老国公一提,秦昭也有些疑惑,这老帅哥,不是最讨厌规矩礼仪的吗?怎突然提起这个来?
罗彻瞥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从前还小,长辈们也不舍得拘着你,可你身有册封,位列郡主,该会的礼仪,却是一点不能少。做不做是一回事,会不会则是另一回事了,你可明白?”
这话的意思,秦昭自然知道,换句话说就是,爷是有钱人,花不花钱是一回事,有没有钱就是另一回事了。咱可以不花钱,但咱得有钱。
“是,阿昭知道了。之前殿下也提过几次,要让孙女学些礼仪呢,只是从前不是忙么?所以才拖了下来,既是罗爷爷发话,阿昭回头就求殿下,给阿昭指派两个嬷嬷来,阿昭也必定会学好礼仪的,总之走到哪里,也不会给罗爷爷您丢面子就是啦。”
罗彻倒笑起来:“什么忙?我看你这鬼丫头,只是犯了懒病而已。”
又语重心长道:“爷爷知道你是个聪惠的。也知道你不爱那些劳什子的规矩。但人活在这世间,有些东西,你在那个位置,就必须得遵守这个位置该有的规则。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可知道?”
秦昭忙恭敬道:“是,阿昭知道。必不会叫爷爷您对阿昭失望的。”
罗彻这才笑道:“这会儿跑来,可是寻我有事?”
炉上壶中的水,此时正好发出嘟嘟的声音,这是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