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一边提起水壶,洗了茶盅,又揭了壶盖,以降水温,一边挑了些茶叶入了茶盅,笑道:“刚说了呀,就是想爷爷了,所以来看看您。”
罗彻见她如此,想着这丫头大概是真没什么事,要不然也不会问了不说,那不是她的性子。
待水温降到约七八十摄氏度,秦昭提起水壶高冲,去了茶盅里的茶沫,洗了茶,去了头泡水,又续了杯,这才端了茶盅,递到罗彻手上:“爷爷尝尝我泡的茶。”
罗彻自躺椅上坐起,端了过来,蜜色瓷的茶盅中,那茶水尤显碧意盎然。茶中叶茶舜间舒展开来,一叶一叶,如在碧水中轻盈舞蹈。
吖了一口,入口清芬,带着淡淡的甜意。
罗彻惯会享受的,不由咪了眼,回味了片刻,分点了点头:“一样的冲泡法,偏你沏的茶水,总比使女们沏的香醇甘甜。”
秦昭得意道:“那是,您也不瞧瞧是谁给您沏的,我可是阿昭啊。”
罗彻便瞪了这得意洋洋的丫头一眼。
品了几口,方才道:“去了看过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了?”
“是呢,午膳便是在外祖家用的。我和伯虎表哥正商议着建处酒窖呢,且外祖父也同意了,到时候也建个酒坊,连酒的名字也想好了,就叫天府佳酿,罗爷爷,您觉得怎样?”
罗爷倒是无所谓,只是问:“怎想起来建什么酒窖酒坊了?”
秦昭回道:“那烈酒如今虽深受追捧,其实新酿的饮着也就一般,需得存的时日越长才越香醇,且陈年老酒,喝起来对身体伤害也更小些。知道爷爷们爱喝,我这才费的心思。说到酒坊,也是因我想着,这酒既在京城如此受欢迎,想必天下人也都喜欢的,独乐乐不与众乐乐,还不如建个酒坊,让天下爱酒善饮的人,都能尝着呢。且外祖父觉得着,建了酒坊,给也能朝庭贡献些税利不是?这也还罢了,单表哥不是建了商队么?回头出由着他的商队,咱把酒卖到西域诸国去,赚自家人的钱不算本事,赚他国的金银,来改善咱自家百姓的生活,才叫本事呢。罗爷爷您说是不是?”
“你就是这么说服你陈外祖父的?”罗彻似笑非笑。
秦昭佯作惊讶:“您,您怎么知道的?不过阿昭说的都是正理儿,阿昭就是这么想的。”
罗彻也不揭破她那点鬼心思,虽说是歪理,可真细想起来,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可说到底,不过是这丫头爱财罢了。
说起来,也真不知道这鬼丫头怎这般爱那阿堵物的。
罗彻冷哼道:“秦家还能少了你银钱使?就是将来出嫁,我和你外祖父外祖母,也会给你另备一份体面的嫁妆的,加上王府的,你那嫁妆,就是天家公主,怕也难及。以后少用点心思在这上头。你才多大点年纪,只管开开心心过你的日子也就是了,偏你倒爱操这些心。”
秦昭笑道:“长辈们给的,那是长辈们对阿昭爱护,和阿昭自己赚的,却是不一样的。自己赚的,那是自己的本事。罗爷爷打了胜仗,自有成就感,阿昭用自己的智惠赚了银钱,和罗爷爷打了胜仗的感觉,其实是一样的。”
罗彻听她这么一说,倒是莞尔,便未再说什么。
又问起那红苕的事情,秦昭便把陈老国公的话说了。
罗彻倒也对她放心。祖孙二人,便只顾闲聊起来。
说了会儿话,眼见着日落西斜,秦昭便要告辞回去。
罗彻知她第二天要去田庄上,倒也未留她,只道:“等忙完这段,你陪我再去田庄上住些日子吧。”
秦昭默了默,便笑了起来:“是,等定了红苕的事情,我就陪罗爷爷去田庄上,不等新年,咱们就不回来。”
那个家里,她是真不愿意待着,诚然伯父伯娘对她不错,和长宁宜兴这两位堂姐,也相处的极好,祖母也足够疼她,遇着事情时,也愿意为她做主,可说到底,秦怀用也是秦怀玉的亲弟弟,是祖母杨老太妃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儿子。
于礼法道义上,就是她,也不能不尊秦怀用一声父亲大人。
假如将来,当她和秦晢真的站到了秦怀用的对立面,那伯父秦怀玉,祖母杨老太妃,会站在谁的一边?手心手背都是肉,又叫他们如何行事?
那里从来不是她的家,或者也有温暖,可她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并且她不是古人,没有父母让她死,她就必得去死的愚孝道理。
所以,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尽量避免住在秦家,实在是个不错的办法。且她和长宁宜兴又不同,不是非得住在王府的。大家表明上不说什么,心里未必对她母亲单念的死没有怀疑。这也是杨老太妃待她尤其宽容的原因所在。也是因为这个,陈老国公和罗老国公才对她格外疼爱。再加上她母亲单念原就是在鲁国公府陈家长大的,所以她不管是去陈家,还是罗家,上京城的人,都是知道这几家的关系的,并不会觉得她住在这两家有什么不对,更不会对秦家的名声有什么不利的影响。
秦昭告辞出去,罗彻看着她的小身影消失在门外,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说起来,罗景年也早到了要说亲的时候,儿媳卫夫人的心里未必不急,就是他那在大理寺任大理寺卿的儿子秦仝,也在他面前提过。
按说,景年的婚事,秦仝和卫夫人作为景年的父母,自然能做主。可是他老人家在罗家有着绝对的权威,因此只要他不开口,儿子也罢,儿媳也罢,都不敢越过他就把罗景年的婚事定下来。
原先,罗家属意秦怀玉的嫡次女长宁郡主,秦家也对罗家的罗景年十分满意,这门亲事,不出意外是肯定成的。
只是不管是晋阳公主殿下也罢,罗家也罢,都是不愿意委屈自己家的孩子的。两家原是过命交情,就是想经联姻,也不会完全不考虑孩子们的意思,都想着让这两孩子自己有了情意,再说订亲的事情。两个孩子,女郎美丽端庄,小郎君俊美出色,正是一对天生佳偶。且两小孩子自小相处的也不错。可哪里想到,这两个孩子偏就对对方没生出什么男女之情来。
大卫不比前朝,女子不兴早嫁,男子自然更不兴早婚了,这才拖到现在。
只是长宁翻年也是十七岁了,自家孙子也已二十,哪怕一时不成亲,亲事却实在该订下来了。
罗彻前几天刚和罗景年谈过。不想这小子却道:“阿晨妹妹是个极出色的女郎,只是与孙儿并不相宜。阿晨妹妹对孙儿并无男女之情,就是孙儿,要娶个十多年来都当作自家妹妹看的女郎,心里也别扭的很。两家结亲,原是为了结个善缘,若是阿晨妹妹也对孙儿无意,孙儿又只视她若自家亲妹,就是将来成了亲,怕是阿晨妹妹和孙儿都未必过的开心,如此,这亲不结也罢。难不成咱们两家不联姻,情份就能差了?实在没有非联姻不可的必要。”
罗彻道:“话虽如此,可上京城里,也再没有比秦家的姑娘们最适合你的了。你若是有心仪的姑娘,趁早同我说清楚,你祖父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是没有,你就得娶秦家的姑娘。”
罗景年摸了摸鼻子,难得遇出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来,低声嗫嚅道:“就是要娶秦家女郎,又不是非长宁不可,何必两个相互无意的人为着家族非凑成一对儿,将来成为一对怨偶?”
长宁虽好,可惜她不喜欢自己,就是自己,也不爱她。明明彼此知道,何必只为了长辈们的意思,而委屈自己一辈子呢?又不是非如此不可。
罗彻听了,不由挑眉。
秦家同自己这孙子年纪相当的,也只有长宁了。宜兴翻了年也才十五,虽说也到了可以说亲事的年纪,可宜兴那丫头打小就爱粘着景年,也没见景年待她比别人亲近。尤其这几年,倒有些儿躲着那小丫头的意思了。他也算人老成精,实在没从自家孙子看宜兴的眼里,看出什么慕艾之情来。
秦家别的女郎,咸宁郡主秦晴是早嫁了人的,也就只剩下秦昭和七岁的秦晗了。
秦晗就不说了,难不成孙子是看上了阿昭那小丫头?
要是真这样,孙子倒算是有点眼光。
可问题是,那小丫头儿虽高,到底只有十二岁呢,孙子真能看上那丫头?这,这是什么眼光啊……
罗老公国纠结了。
所以他明明知道秦昭不比从前那么闲,却还是让她陪自己去田庄上住些日子,到时候想法子让罗景年也去田庄上住几天,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不是对秦昭有心思。自己孙子的品性他清楚的很,儿子一向不大着家,儿媳又是个温厚心慈的,不怕阿昭将来在老罗家过的不好,自己和阿颖无缘,这一生,那点遗憾,都无法剔除,他不想自己的孙儿重蹈覆辙。
若那小子真是喜欢阿昭,他少不得也要拼着老脸,给孙儿娶个如意的孙媳妇来。
秦昭离了越国公府,带着秦鸣回了并肩王府。
让秦鸣自回浮翠阁,她自己则是去了荣寿居,和老太妃说了第二天就去田庄的事情。
庄子里的事情,老太妃也有耳闻。
这些日子,老太妃见二儿子对前面两个妻子生的一双儿女也算慈和,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老太妃心里甚觉安慰,只是孙儿孙女待他们父亲始终淡淡的,孙儿中秋后又要离京,老太妃原还想着利用中秋合家团圆的时候,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也能解开些孙子和孙女的心结,孙儿毕竟长年不在家,她自己年纪实在大了,也不知道能否活到孙儿再回来,那父子二人,实在让她有些不放心。
因此听秦昭说要去庄子上,便有些纠结。
田庄的事情,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可自家的事,好象也刻不容缓。
老太妃出生皇家,自和普通内宅贵妇不同,沉吟了片刻,也就点了头:“那就去吧。若是能,中秋到底要赶回来的好。你年纪还小,若有不懂的事情,自去问你伯娘,需要人手,也只管同你伯娘说就是了。”
秦昭笑着应了。
陪老太妃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出去。
从府里借几个人去田庄上打点的事情,秦昭早就和晋阳公主说了。
晋阳公主哪里会不愿意?
说到底,红苕这个祥瑞,不管是落在秦昭身上,还是秦晢身上,都是落在了并肩王府。且晋阳不是无知妇人,自然知道这个功劳,因太过重大,秦怀玉自己是绝对不能沾的。
其实如今秦怀用倒是正需要这么个功劳。
可这件事情,秦怀玉并不知道祥情。秦晢和秦昭更不可能把这份功,让给那样的父亲大人。而晋阳,干脆选择性失忆了,象是忘了秦家还有那么个在朝庭处境尴尬,正需要功劳来在上京城站稳脚跟的人。
晋阳又说了些陛下的喜欢好,饮食的习惯,她也希望秦昭能把这件事情办好。若不是因这件事情本原就计划着低调些,不愿意让陛下觉得太过刻意,晋阳恨不得自己去给秦昭张罗呢。因此这会儿对秦昭真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唯盼着这件事情办好,陛下龙心大悦。因是决定了把功劳都算在了秦昭身上,她一个女郎家家的,功劳再大,也不怕陛下忌讳,可又能实实在在的落了好处。
就是秦家,也能在朝庭中站的更稳。有这么件于整个大卫国百姓都有功的事情在,至少未来一二十年里,就算是朝权更叠,只要秦家不谋反,就能保秦家立于不败之地。
晋阳是皇后嫡出的大公主,在诸公主中最受帝后宠爱,又是长女,将来的皇位若是不出意外,自然是传给太子的,说句难听的,就算不是太子,如今的皇子中,她三个兄弟,也比别人的可能性大,不管是太子,还是二弟魏王,在诸皇子中,论才能,都是出类拔萃的。三弟晋王人虽温谦低调,可却有才学,在仕林中的名声,甚至比太子和魏王更好些。余下的也只有杨妃生的成王,还算不错,其它的,说白了要么是些扶不起的阿斗,要么年纪太小,还没有争储的实力。
除了皇子外,也只有二皇叔家的一位堂弟人还不错。另外还有最小的一位皇叔吴王,先皇在世时,深得先皇宠爱,甚至还曾窥觑过皇位,只是先皇故去后,被陛下狠收拾了几次,即便贼心不死,却也不敢再如先皇在世时,明目张胆的做着混事了。
而且在晋阳公主看来,那位皇叔手高眼低,自以为无所不能,实则却是个胆大无脑之辈,别说自己一母所出的三个兄弟了,就是杨妃所出的成王,也比那位吴王叔不知强了多少倍。不说如今大卫国强盛,寻常人反不了水,就算是有一天上京城真的乱了,那皇位也轮不到吴王这个没有脑子的人去坐。
余下几皇子不仅才能不显,年纪也小,还远远没有去争皇位的资格呢。
这么算起来,就算太子不能上位,将来皇位也多会落在自己另外两个兄弟身上,不管是谁上位,将来她晋阳一个长公主的封号都是跑不了的。
秦家,只要有她在,就败落不了。而有功劳,这功劳又不在秦怀玉身上,那就不至于会让皇帝忌讳,而秦家就能更上一层楼。
晋阳虽是公主,却也是秦家宗妇,她当然希望秦家能够更好。毕竟现在的并肩王府秦家,虽还是京城贵勋中的头一份,可已不复公爹在世时盛况了。父皇对公爹可以全然信任,可现在的并肩王秦怀玉在他的心中,却没有那样的地位。就算她是帝后最爱的女儿,可同江山比起来,她这个公主的份量还远远不够。
人不能坐在功劳薄上不思进取,更不能把别人给你的一切尊荣都视做理所当然。就算她贵为公主,在深受帝后的宠爱时,也当有所回报,这份宠爱才能更长久不是?
所以,她是真心希望,这红苕真能成为大卫百姓的福音,如此陛下龙颜大悦之余,自然少不了秦家的好处。
思虑到这些,晋阳不仅给了秦昭要用的人,还另外多派了几名得用的使女充着她的贴身使女,去帮助秦昭招待那一日的贵客。
秦昭道了谢,也就回了浮翠阁。
第二天一早,秦昭便带着早就收拾好的一应物件,在秦风等四名护卫的陪同下,带着紫苏和王府的使仆们,一道出了城。
使仆们由紫苏领着,秦昭则是骑的马,她也不耐烦和马车一道慢慢走,便和秦风等四人骑着马先行。
才出了南熏门不过十多里路,就在一株老槐树下,见到了正骑在马上,倚着老槐树干上休息的罗景年。
此时秋日清晨的阳光,如此和煦,天空湛蓝的如同整块的蓝玉。
罗景年一身黑色绣金的袍服,腰间束着玉腰带,身上披着件深蓝缎面,绣着七彩蟒纹的斗篷,头顶金纱冠,真个是身如青松,面如冠玉。
看见秦昭,便扯着嘴角,身子离了老槐树干,在马背上坐好,冲着秦昭一笑。
那一笑,从唇齿及眉眼,他原就生的俊美无匹,这一笑灿烂至极,竟让秦昭恍恍然想起“风华绝代”四个字来。
“等你半天了,怎这会儿才来?”
连声音,都比从前悦耳了许多?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等你半天了”?他在这里等她?
秦昭抬头看了看东天那才升起不久的太阳。
这才撇了撇嘴,道:“罗表哥,这才什么时辰?罗表哥说等半天了,莫不是半夜就等在这里了?而且,听罗表哥的意思,这是在等我?”
不是说这几天他一直在宫里当值么?他怎知道自己今天出城的?又在这里等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