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小厉心头瞬间窜过一股寒流。
他所了解的历史中,被冠以“梦幻国度”的乌托邦,几乎没有在史书中留下任何资料记载,关于乌托邦的所有信息,全部都是以传说故事的形式,经过吟游诗人传唱至今。
来到这段历史后,迟小厉才知道乌托邦消失的诱因,背后有五神在密谋不轨。
然而即便是被献祭大阵将所有生灵全部吞噬殆尽,整个乌托邦变为一座死国,也总该留下一些痕迹,至少这座国度曾经存在过的历史,不该被人遗忘。
再退一步讲,就算其他大陆的居民对乌托邦了解不多,遇到灭国这样的大事,随着时间推移,往来乌托邦的商人也总会将消息扩散出去,时间会掩盖许多真相,却绝对不可能将这个国度曾经存在的痕迹一同抹除。
然而真实的历史确实连脚下这片大陆都不复存在,本该作为乌托邦旧址的独立大陆,在迟小厉的时代,却是一片内陆地区,甚至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
这种甚至涉及一洲大陆的改变,绝非常人所能达到,恐怕也只有神明级别的怪物才能完成。
迟小厉有些懊恼于自己竟然遗忘了这么重要的信息,主要还是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的心思更多放在探索以奥丁和五神的秘密上面,忽略了这段历史最本质的变故。
不需要任何证据,迟小厉几乎就能断定,乌托邦最终消失在历史,消失在版图之中,就是因为狄叶忒接下俩丧心病狂地举动。
甚至可以说,乌托邦的陨落,几乎就是这位人王一手造成的!
可是即便推理到这种地步,迟小厉依旧想不通狄叶忒采用了什么手段,能对乌托邦造成如此恐怖的灾难。
以狄叶忒“自爆”前的实力,别说将一个偌大国度从地图上抹除,就算是毁掉东南西北四境中的一境,恐怕都是不可能的任务。
迟小厉皱眉苦思,感觉思路有些堵塞,目光转动了几下,决定从另一个角度入手,试着分析狄叶忒的目的。
毁灭乌托邦,对狄叶忒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原本乌托邦作为汲取能量的“韭菜地”,可以为五神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但眼下连献祭大阵都损毁严重,乌托邦就算还活着一半居民,也已经无法将他们的生灵之力转换成纯粹的能量。
所以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得不偿失。
迟小厉转而又考虑乌托邦和五神之间的矛盾,作为一个全新形式的综合国度,乌托邦摒弃了旧时代的宗教信仰,可以说整片大陆上的居民,从出生便没有任何宗教信仰。
无关乎阶级,也无关乎种族,这一点可以从迟小厉接触的不同层面的人都有着相同的共性就能得出判断。
这样的一个国度,自然会引起五神的敌意,所以最终才会被选为献祭大阵的选址。
难道狄叶忒在自知无力回天的情况下,迁怒于乌托邦,所以想拉着这个“不听话”的国度一同毁灭?
迟小厉摇摇头,五神全都是极度自我又无比冷静的家伙,尤其狄叶忒,解除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可以发现这位人王无论做什么事情,几乎都喜欢谋定而动,绝不打无把握之仗。
就算一些行动要冒很大风险,如果狄叶忒最终决定铤而走险,那就代表这趟冒险的收益远大于牺牲。
所以狄叶忒不可能为了一时出气,而断送自己永生的机会,拉着整个乌托邦毁灭。
而且狄叶忒临走之前留下的“狠话”,也证明了他并未彻底放弃回归的希望,甚至言语中充满笃定与信心,就好像已经计划好了下一个行动。
可他究竟要做什么?
想来想去,迟小厉始终看不透问题的关键,而就在他思考的这段时间,地面的颤动也越发频繁,震动幅度也越来越大。
献祭大阵、乌托邦、能量汲取、最终目的、乌托邦的毁灭……无数关键词在脑海中快速略过,迟小厉闭上眼睛,彻底沉下心来,将所有可能的关键词拆散重组。
然后他猛然睁开眼睛,终于想到一种符合当前局势和狄叶忒反常行为的可能——
乌托邦或许并非唯一能够埋藏献祭大阵的大陆,其他地方可能存在类似的献祭仪式!
狄叶忒是想要放弃乌托邦,铤而走险前往其他大陆汲取力量!
这个想法有些天马行空,也有许多限制,不提其他大陆是否埋藏和乌托邦同等层级的魔法阵,迟小厉甚至怀疑狄叶忒现在的情况,能不能完成跨洲远行。
虽然充满着不确定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可结合乌托邦最终的下场,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狄叶忒从其他某种途径获得了力量,甚至可能即将摆脱渊域的枷锁,彻底回归现实,结果因为未知的某个原因,导致最终计划失败,狄叶忒没能成功,恼羞成怒之下将乌托邦整个抹除,从此世间再也不存在这样一个地方。
仍有许多牵强的地方,尤其那个导致他失败的未知原因,至少迟小厉想不到现今还有谁可以阻止恢复一定程度力量的狄叶忒。
总不能是自己吧?
迟小厉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不论如何,他只是一个时间旅客,作为一名旁观者,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再过不久应该就会彻底死掉,不知道那个时候还能不能继续以灵体或者其他形式暂时留下,好亲眼见证乌托邦的结局。
历史是对过去既定事实的印证,绝对无法改变——这一点是迟小厉对时空之力有了更深一步的感受后,越发认定的铁律。
自己永远只是一个时间之外的旁观者,能够以“降临”的形式亲身体验一番当年发生的事情,已经算是极为幸运了,根本不要妄想改变历史。
迟小厉不知道自己附身的威尔·利普,究竟在万年之前的乌托邦起到了什么作用,但总不可能做到自己做下的这一系列壮举——破坏献祭大阵,与提波休斯交战,逼迫奥丁现出真身,甚至最后还和一位神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或许因为自己的出现,这段历史已经脱离了原本的真相,不过最终改变的也只是“一个片段”,真正的历史仍旧像是沉淀在水底的巨石,任凭表面风浪再大,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所以这趟时间长河的旅行,到此为止似乎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不论自己是否选择继续留在这里,乌托邦的结局都已经注定。
但迟小厉总觉得……自己应该再做点什么。
“难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沾染上了纳乌拉那该死的责任感的坏毛病?”
迟小厉在心里骂了几句,放弃了就此“了解”自己的想法,艰难迈开步子,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蹒跚前进。
狄叶忒“自爆”后,迟小厉体内的腐蚀魔法效果大打折扣,经过一段时间的中和,已经基本不会造成更进一步的损伤。
只不过即便摆脱了附带负面效果的魔法影响,不堪重赋的身体情况仍旧糟糕透顶,如果是迟小厉原本的身体,或许还能在短时间内进行一些紧急治疗,可威尔·利普的身体终究有所不同,契合了这么些天,仍旧不足以完全摸透体内所有微小的细节。
“左半边肺彻底坏死,右心房也破了个洞,肠道就更惨了,几乎没有几截完好无损的……”
迟小厉边走边检查当下的身体情况,简直越看越心凉,如果不是强大的精神力支持,这副身体早就死在青林堡城外了。
现在只能靠不断恢复的魔力,东堵堵西填填,将一些可能造成致命伤的隐患优先消除。
大地的颤动仍在继续,却因为面积太广,根本找不到源头,迟小厉只能依循着直觉朝着北方前进,至于能不能在狄叶忒阴谋达成前找到对方,迟小厉根本不抱希望。
现在他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忍受如此煎熬的痛苦都不清楚,或许是出于对这段历史中结实的朋友的不忍,想要做到问心无愧?又或者作为一个后世的人,想要亲眼看看一座大陆毁灭的悲壮景象?
天色依旧昏暗,前路遥遥无期,迟小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点点在面目全非的大地上挪动,就连视野仿佛都渐渐模糊起来。
意识越发昏沉,这不是一个好现象,迟小厉赶紧晃了晃头,抬眼看了下前路,瞳孔却骤然一缩。
“谁?!”
这一刻,原先颓唐衰腐的气息瞬间消失不见,迟小厉猛地瞪起眼睛,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先前意识突然沉重,引起了他的一丝警觉,然后便观察到周围景象似乎有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变化……比如原本刚刚走过那合纵交错的三道褶皱,竟然再次出现于右前方,还有那个看上去像是被烧焦的石头的凸起,不久前在左前方出现过,现在却莫名挡在自己面前。
昏暗的天色,枯竭的精神力,加上几乎千篇一律的景色,都对分辨这些细节造成极大干扰。
但迟小厉并未放过一丝一毫的异样,尤其作为魔法宗师,意识出现异常沉重的刹那,他还是捕捉到了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结合之后看到的景象,从而得出最终判断——
自己进入了某个幻境。
微风拂面,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淡淡焦臭味,那是献祭大阵彻底枯死留下的味道。
周围静悄悄一片,在一声质问过后,并未有人现身。
迟小厉转动眼睛,缓缓站直身体,沉吟片刻后试探道:“能够在这种时候留在乌托邦,并且从献祭大阵的强行汲取中活下来的人……在我认知里并不存在,所以你不是乌托邦的人。而目前我所掌握的情报中,唯一一个可以做到类似事情的家伙,便只有你这位山丘之王了。”
迟小厉嘴角翘起一抹弧度,收起狐假虎威的魔力防御,摇头道:“我该称你为希留大人吗?既然这种时候找上我,总归是有话要说的,恰好我没太有精力再跟你躲猫猫,有什么事就当面谈吧。”
话音未落,迟小厉眼前凭空出现一道高大的人影,像是将深沉的暮色撕裂一般,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
迟小厉抬头看了一眼,不由笑道:“樵山之前还跟我吐槽过,你这位老祖宗的模样,与他印象中那英俊伟岸的形象有着一丢丢出入,块头确实魁梧有力,但长相嘛……未免太随意了点儿。”
“那个臭小子真的这么说过?”
希留挠了挠下巴,神情略带不满:“拿了我的锤子,还在背后说我坏话,看来以后如果再遇到他,要好好掰扯掰扯了。”
“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迟小厉眯了眯眼,开始那句嘲弄,并非单纯的挑衅,而是想试探一下这位山丘之王的真实态度是什么。
结果对方非但没有蔑视,或是因为感受到侮辱而恼羞成怒,还十分随意地接了话茬,并未表现出任何敌意。
这让迟小厉更加坚定了原本的猜测,沉思两秒,决定开门见山:“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能够以这种……类似灵体的方式回归现实,但恐怕也要耗费不小的代价吧?否则狄叶忒机关算尽,费了大半天劲搞得这些小动作才完成神降,不就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希留耸耸肩,“确实需要一点代价,不过我有特殊的方法,所以实际上的损耗要比你想象中少很多。”
顿了顿,希留揪着一缕胡子,笑问道:“原本还想将你彻底拉入幻境,结果竟然被那种状态下的你察觉到了,让我着实大吃一惊……你好像对我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这一路上见了太多意外,所以早就波澜不惊了。而且我又是一个比较喜欢动脑子的人,结合先前的一些线索,自然很容易得出结论。”
迟小厉感觉站着说话都挺费力气,所以干脆席地坐下,直视希留的眼睛,正色道:“先是找樵山,又亲自找上门,不知您究竟要跟我谈什么‘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