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之境。
五张宏伟古朴的王座,犹如亘古不变的恒星,始终高悬于虚空之上。
一颗流光溢彩的光球,漂浮在五张王座中央,表面不时会产生不规则的凸起,像是有什么要从里面突破,但最终没能实现,光球很快恢复正常,然后周而复始。
王座之上,五位神明姿势各异,神情也都有些晦涩难明。
他们有的盯着光球,目光却在分散,不知思绪飘远到了何处;有的则干脆闭上眼睛,胸口微微起伏,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也有的干脆低垂着脑袋,一只手轻轻揉捏眉心,似乎在为什么问题所困扰。
虽然沉静对于这个特殊的空间而言,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常态,但眼下五神之间的沉默,明显蕴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
许久。
钢铁王座之上,希留睁开眼睛,停下敲打扶手的手指,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缓缓扫过其他四人,尤其着重在狄叶忒身上停留了片刻,才慢慢移开。
“别浪费时间了,你们都清楚,接下来的最好选择是什么。”
四人不约而同投过视线,希留嘴角轻挑,定在左侧身材最高大、却也向来最沉默寡言的兽人身上。
“加尔多古,先说说你的选择。”
加尔多古胸腔中发出一声轰鸣,深深吐了口气,点头道:“我赞同你的意见。”
“好,两票。”
希留轻笑着点头,接着又看向冥。
“你呢?”
这位向来嚣张跋扈的魔帝,今天却不知为何有些寡言——更准确来说,是那位外神出现以后。
一直到希留锁定到他身上,冥才将手从眉心移开,眉眼间却仍是一片凝重,似乎还在犹豫。
“我……不知道。”
希留朝前移了半步,眉头轻挑道:“不知道?这可与你以前雷厉风行的风格有些不符啊。”
“说实话,我有些忌惮。”
冥没有否认,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疲惫,望了那个光球一眼,迟疑道:“虽然我们早在踏入神域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承接诅咒、抵抗外神的责任和命运,而我也以为自己真的做好了准备……可当他们真的出现在眼前时,尤其切切实实让我感受到了已经忘却许久的威胁,我……在那一刻,产生了动摇。”
希留目光闪动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扫过其他人面庞,发现每个人似乎都有所触动。
冥稍稍收敛情绪,继续道:“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或许你是对的,哪怕现在大陆上有无数想要阻止我们归来的忤逆者,尤其以那个迟小厉为罪魁祸首,放在其他情况下,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到大陆,亲手将他送入深渊……
可现在,十二神使几乎全军覆没,奥丁都已经被外神侵蚀,我们根本没有能力解决大陆上的争端。
不,方法是有的,只是我想在座的每个人,都不会愿意牺牲自己,前往大陆与外神的意识本体同归于尽吧?”
冥的目光略在狄叶忒脸上停留,见对方没吱声,不由叹了口气:“所以就和希留说的一样,现在我们似乎没有选择,要想彻底解决外神隐患,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迟小厉身上。”
冥现在的心情,可谓复杂至极。
好不容易将那个外神的意识分身封印,结果才发现根本无法消灭对方,想要一劳永逸永绝后患,最终还是要解决掉大陆上的那个本体。
那么问题就来了,怎么解决?
且不说他们封印一个分身,就耗费了这万年之前一直准备的手段,现在贝努克神降仪式被打断,五神也没有在不付出巨大代价的前提下回归大陆,亲手解决外神隐患。
而如果不能将外神彻底驱逐,就会让万年之前的一幕再现,骨朵或许会附身在另一个人身上,继续潜伏下去,直到完全恢复的那一天,再重现人世。
反正对于这些外神而言,时间不过是一种无聊的刻度,再如何漫长的岁月,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弹指而过。
可他们无个……难道真能等到那个时候?
当然,有可能若干年后,他们已经找到了永生之法,并且一定程度上触碰到了外神的领域,获得了既安全又庞大的隐秘学识,力量也有了难以想象的提升。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要仍旧无法直面外神,应对他们的力量侵蚀,那无论实力提升到多高,到头来,也只会成为那些外神降临的媒介。
在遥远的星域之上,外神的威胁终归遥不可及,即便有所忌惮,也可以暂时安心。
可降临到现实的外神,并且是一位已经悄无声息适应了这个世界万年的外神,哪怕原本只是一片意识投影的碎片,一旦让他成功与星域中的本体建立联系,这个世界就会在劫难逃。
所以骨朵一定要解决,并且要彻底解决。
那么由谁来完成呢?
以五神现在的力量,如果齐心协力,是可以将其中一位送回大陆——当然是有时限的,毕竟虚无之境的束缚还没彻底打破,不过只要在期限内,就可以拥有巅峰时期七成的力量。
一位真正的神明的七成力量!
对付一位寄生在至圣魔法师身上的外神投影,并且还是不完全状态,想来问题不大,可最终结果或许会是这位神明在击杀骨朵的同时,也会因为对方临时的反扑,而受到强烈的侵蚀,最终为了避免成为傀儡,而选择自爆。
神明可能能够活下来,但神魂也会因此残缺不全,位格会瞬间跌落,或许永远都无法再回归神域。
千辛万苦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到头来却无法给自己带来任何利益,五神中……又有谁会愿意做出这种牺牲呢?
希留或许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提出了另一种方法——
如同之前对贝努克的“馈赠”,将一部分力量,赐予迟小厉,由他来完成驱逐外神的重任!
然而这一方法刚提出来,便遭到了狄叶忒的强烈反对。
狄叶忒毫不犹豫否决了希留的提议,他认为一个不服从于神明、甚至胆敢以下犯上的忤逆者,是没有资格获得神明的祝福。
更何况,十二神使中,近半数都是死在迟小厉手下,可以说五神谋划万年辛苦打下的良好局面,就被这么一个凡人给破坏了,甚至让计划不得不往后延更长时间。
更何况没人知道迟小厉对外神的态度究竟如何,说不定现在他已经死在奥丁手中。
毕竟凡人对于外神的了解太过匮乏,哪怕迟小厉步入至圣巅峰,已经有一定承受外神隐秘力量的可能,也不可能正面对抗骨朵。
而且退一步讲,就算迟小厉真的通过某种方式,可以抵抗住隐秘的侵蚀,给了他力量,谁又能保证他不会用这份力量反过来对付他们?
狄叶忒坚持认为,将力量交给完全不属于自己、甚至还与自己敌对的人手中,无异于养虎为患,实在是愚蠢至极。
除他之外,其他三人同样也各有心思,他们自然是不愿意将力量赐予一个忤逆自己的凡人,可除了这种方式,似乎又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手段。
因而关于如何解决外神的问题,一时陷入僵持,希留和狄叶忒都坚持自己的观点,却又都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场“投票”。
现在加尔多古明确表态支持希留,冥和墨黛丝的选择,就变得尤为关键。
眼看冥似乎有倾向希留的迹象,狄叶忒眼中闪过一抹不寻常的色彩,不着痕迹的看了墨黛丝一眼,压下了开口的冲动,选择继续听冥说下去。
他相信,以冥的性格,多半会作出最正确的决定。
果然,冥突然话锋一转:“虽然希留的提议,似乎是眼下最合适也最容易实现的,并且对吾等不会产生太多损害,可狄叶忒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万一迟小厉战胜骨朵后,又用残余的力量反过来对抗我们,那不是搬石砸脚?”
“啪”地一声,希留轻轻敲了下扶手,身体前倾,面容淡然道:“所以冥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是什么选择?”
“我弃权。”
冥直截了当地回答。
希留和狄叶忒同时眯起眼睛,随即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狄叶忒确实提前料到冥可能会做出这种选择,毕竟这个家伙原本就是一个审时度势的油滑之辈,如果没有切实的利益,并且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基础上,他是不会太早作出决定的。
而眼下,无论希留还是自己,都无法给冥作出保证,事关外神的问题太过重大,任何选择都可能关乎未来的命运,谨慎决定也理所当然。
既然冥已经作出决定,希留便看向最后一个始终未发一言的精灵。
“墨黛丝,你的决定呢?”
“我赞同狄叶忒的看法。”
墨黛丝换了一个坐姿,身体微微前倾,额前的发梢跟随身体晃动,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无形的魅力,让人不由体会到一种妩媚而又纯净的矛盾。
她理了理发梢,轻启朱唇:“换做其他人,我可能都毫不犹豫同意希留的建议,但对象是迟小厉……这个家伙,可是有史以来,最值得吾等忌惮的敌人,在我心里,甚至不亚于万年之前那个与骨朵玉石俱焚的神秘承剑者。”
希留眉毛不着痕迹挑了一下,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脸色淡然地听墨黛丝继续说下去。
加尔多古却突然开口:“我觉得你还是太高看迟小厉了,虽然他能够与奥丁拼个不相上下,但别忘了,奥丁在被外神意识彻底侵蚀前,状态也只有巅峰时的八成,刚刚苏醒不久的他,跟万年之前相比,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而那个神秘的承剑者,虽然未能真正斩杀外神,但当时狄叶忒在场,希留也应该感受过,他最终一剑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越了伪神境界……甚至于,吾等巅峰时期,都未必能够发挥出那种威力。”
“你直说就好了,当年也只有普拉姆能够斩出那一剑呗?”冥神色略带不悦,冷声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普拉姆能够留下一个结界困住我们万年,你又怎么能确定,他没有在‘封圣’身上留下更多力量?那个承剑者,多半也只是借助了神器本身的力量罢了,自身实力未必有多强。”
希留轻咳一声,打断道:“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迟小厉,一个已经死去万年的家伙,就没必要再提起了。”
“我只是用那个人来对比迟小厉,证明他的威胁性。”
墨黛丝青葱般的纤指轻轻抹动嘴角,沉声道:“外神的威胁固然致命,但迟小厉也不是一个可以掉以轻心的潜在威胁……甚至我认为,长远来看,迟小厉的威胁可能更大。”
“这种想法未免有些太自私了,迟小厉说到底针对的也只是我们,想保护的是那些凡人,有了感情,就有了顾忌,有了顾忌,不就有了弱点?你为什么会认为一个有弱点的家伙,威胁性还不如那些层次更高、近乎无懈可击的外神?”
希留指指天上,苦笑道:“都成为神明这么多年了,格局和气度还和当年一样,未免太……”
“好了,按照希留的办法做。”
墨黛丝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狄叶忒。
狄叶忒抬起头,缓缓睁开眼睛,眉宇间仍旧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淡凝重,却像是想通了什么,缓缓说道:“我刚刚将所有条件和因素柔和,计算其他可行的方法,但很可惜……没有任何一种,在综合考量上足以胜过希留的提议。其他方法,不是安全性太低,就是杀伤力不够,要么就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手。迟小厉,无疑是摆在明面上的最适合人选。”
加尔多古和冥震惊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看向墨黛丝。
这位姿容举世无双的精灵,在短暂沉默过后,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那我也没有别的意见。不过有一点——给予迟小厉的‘馈赠’,一定要设置防范措施,甚至于……留一点后手!”
希留目光闪了一下,笑着点点头,同时看向狄叶忒。
“那就说定了,至于具体执行者……还是交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