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不久前那支小队一样,直到墨赫里夫倒下,齐根断掉的脖颈喷泉一般向外激射腥红,被冲撞的东倒西歪的其余黑影,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一种深深的恐惧,在心底油然升起。
不需要自报家门,也不需要任何筛选确认,如同狂狮般健壮雄伟的背影,以及那铁塔般固若金汤的剑气,无不宣示着男人的身份。
“意料之外的变故!莱因哈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队伍后方的一道瘦削身影,甚至已经顾不上压低声音,惊慌失措的对着手中首饰盒大小的物件咆哮道:“墨赫里夫已经阵亡!我要求立刻撤——”
刷的一声,正在咆哮的男人倏而瞪大眼睛,百米之外的那个男人,月光下的眼神如同鹰隼般锋锐寒冷,好像只是随手一击,掀起一道并不如何迅速却极为沉稳的剑芒。
男人大脑飞速运转,几乎在眨眼之间,便断定自己至少有五种方法能够躲开这道剑芒。
然而当他在半秒后,选择那最稳妥的躲闪方案时,竟绝望的发现,那本该缓慢迟钝的剑气,不知何时竟逼至身前。
而在此之前,中途一切想要保护男人撤退的举动,乃至一些成员悍不畏死的以身试险,在碰触到剑气的一刹那,全部像是碰上钢铁的琉璃,甚至连一丝阻滞都没有,就成了一地碎渣。
男人来不及惋惜那些忠诚勇敢的同伴们的下场,瞳孔只能稍稍扩张,便被这道剑气打中,脆弱的如同纸张一般,从中间断裂。
一撞、一剑,莱因哈特仅仅用了两招,便将这支足有二百人规模的刺杀小队撕开一道裂口,近三十名身怀异术的高手,在这犀利而又强势的攻势下,变成了残破的尸体。
莱因哈特扭头看向四周,盯着那些不知因为震惊还是恐惧而呆在原地的黑衣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疑惑:“就这点人?难道没有一个能打的?”
这并非是嘲讽,莱因哈特仅仅只是单纯觉得那两名疑似首领的男人,死的实在是有些轻易,所以发出的最诚挚的疑问。
然而落在黑衣人耳中,加上对方深处百人包围之中,依旧面不改色的神情,便无异于最嚣张的挑衅。
“杀了他!”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莱因哈特微微抬头,目光已经瞄准那个试图隐藏自己的身影。
就在他准备像之前那般直接冲过去时,终于有人行动了起来,像是被将领下达死命令的冲锋队,悍不畏死的杀向莱因哈特。
“呋。”
五分钟后,莱因哈特甩掉剑尖滴落的鲜血,看着满地残破的尸体,眉头缓缓蹙到一起。
他本以为自己出现在这里,对方已经意识到事情败露,绝望之下最起码会倾全力一战,结果没成想还是有一半人果断舍弃那些同伴,或许是为了逃命,又或者身上肩负着其他众人,没有丝毫犹豫,便向着远处的皇宫冲去。
“算了,尸体等会儿让玛兰的卫队处理掉吧。”
莱因哈特摸了摸脑袋,快速做出决定。
像是想起什么,莱因哈特转身走到那名玛兰朝堂新星身旁,那双因为震惊与恐惧而无法瞑目的双眼,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天空,像是要诉诸世界自己最后的不甘。
“确实是墨赫里夫……证据确凿,奥德烈陛下应该不会怪罪……没想到玛兰的朝堂之上,竟然还有奸细,真是可惜了……”
莱因哈特摇了摇头,为那些死在叛徒刀下的卫士感到可惜。
之前佐伊就已经秘密传令,今晚皇城会遭受猛烈的袭击,但三位大人毕竟不是神仙,没法算出对方进攻的方式。
莱因哈特看了看那抹弯月,觉得自己要是更大胆一些,将防御网稍稍往外扩张,说不定就能救下几名年轻的卫士。
至于那部分逃走的刺客,莱因哈特一点都不挂心,也没有追赶的念头。
他收到的任务本就是尽量拦截,主要摸一摸这伙“不灭信仰”余孽的实力,借此调整皇城内的守备布置,就算漏掉一些人,库曼与拜迪那边也能解决掉。
只是这边严阵以待,对方的实力却超乎想象羸弱,虽然平均实力已经超过了皇城卫队,二百人的队伍中至少有二十名剑圣和大魔导师,可这些人连挡住自己全力一剑都做不到,实在有些丢十级强者的脸。
是自己变强了,还是对方太弱了?
莱因哈特没有深究这个问题,那支逃窜小队已经构不成威胁,他要继续沿着北门搜索,提防或许仍在潜伏的真正精英成员,让他们没有丝毫可能混入皇宫,对玛兰那位皇帝以及三位大人造成任何威胁。
北门的惨状很快惊动了玛兰城防,寂静的夜空再次被喧嚣打破,无数晶石光芒从城楼上亮起。
“我是利亚的莱因哈特,刺客的尸体在南部往西那片园林深处,留好足够的防备力量,派几个小队去处理一下。”
简单交代几句,莱因哈特没有作更多解释,直接从城楼上跃下。
主殿。
经过门卫简短的认证后,一头蓝发、身形瘦削的魔法师快步走入殿内,探手在右侧铜炉前转动了一下,无形的魔力牵引结界密钥,像是打开了一扇隐形的大门,殿内瞬间多了许多人。
“情况如何?”克洛泽尔就坐在不远处一张与宫殿格格不入的简易方凳上,放下手中记录的毛笔,抬眼看着新进来的男人。
多泽米诺环视了一遍大厅,遥遥对坐于最上方的奥德烈躬身行礼,接着冲佐伊与哲也点头致意,才不疾不徐道:“北门已经打开,两支护卫队遇害,不过莱因哈特及时进行拦截,约有一半人冲到内环殿,现已全部伏诛。”
克洛泽尔嘴角一翘:“啧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灭信仰’这些余党的力量依旧不容小觑,竟然能从咱们的‘狮牙’大人逃掉这么多人。”
正在奋笔疾书的佐伊眉毛微挑,连头也没抬,懒得与对方计较。
倒是站在哲也身后的梅里尔夫,笑着解释道:“这本就是佐伊大人的意思,莱因哈特大人还要肩负防范南方来袭的重任。”
“副会长先生,搞清内奸身份了吗?”哲也询问道。
“根据莱因哈特团长的确认,打开城门的内奸,正是军部参谋墨赫里夫。”
哲也目光微动,视线移向殿首。
奥德烈缓缓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中增添了几分血丝。
在听到内奸身份时,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涌上心头,无关那些死于非命的护卫,而是一位被自己重用的臣子,叛乱中始终坚定不移支持自己的保皇派,竟然是对方早已埋下的棋子。
奥德烈并不认为自己眼光有问题,实在是墨赫里夫的表现无懈可击,奥德烈相信,如果不是战争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自己直到死前,都绝不会想到那位忠心耿耿的军部参谋,竟然会是对方安插在身边最深的棋子。
不,现在下定义还为时过早,用“最深”来形容似乎并不恰当。
奥德烈环顾殿内,一时竟有些惘然,不知道此刻应该相信谁。
谁知道“不灭信仰”有没有安插更多人手,此刻就潜藏在殿内阴影中,默默关注着自己的表现?
墨赫里夫的过往履历,至今历历在目,这位出身于西部山区的佃户孩子,凭借着聪慧的头脑,以及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也正因为这种普通出身,墨赫里夫即便身居高位,依旧没有沾染那些权贵气息,对待下属,对待最普通的士兵,都能报以平等亲和的态度,于所在的军中威望极高。
无论从什么方面看,墨赫里夫都无疑是玛兰当前最出众的将领之一,为此奥德烈甚至不惜打破数百年的规矩,准备让这位文官担任整个皇城卫队的统领。
只差一步,自己就将性命亲手交到“不灭信仰”手中。
想到这里,所有的懊恼痛苦,全部化为一种后怕,继而变成了躁动的愤怒。
奥德烈能够想象,如果今晚不是莱因哈特发现及时,以墨赫里夫现如今的地位,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除了三国使团外,皇城内的任何守备力量,在其面前都形同虚设。
“杀得好!”
酝酿许久的情绪,随着一声冷喝爆发出来。
奥德烈一拳砸在桌上,果盘酒杯东倒西歪,像是在诉说着这位帝王的愤怒。
“只可惜没有留他一口气,否则一定要让此獠尝尽千刀万剐之苦,为那些信任他而无辜牺牲的卫士们报仇!”
“陛下请息怒。”
哲也向前一步,躬身道:“现今宫内的‘不灭信仰’余孽,大致已经全部锁定位置,无法再构成任何威胁,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来自南方的那些魔族。”
奥德烈神情微凛,脸色迅速变幻,很快从之前的暴怒情绪中脱出,眉眼中的疲惫却怎么都掩盖不下。
“哲也区长有何高见?”
现如今,奥德烈已经不敢太过相信自己的卫队,所以迫切需要台下三人的意见。
“很可惜,即便今天两位整个巴布大陆最优秀的情报首领齐聚,我们也未能获取对方的详细情报,其中最主要原因,还是时间太短,敌人的步伐太快,除了之前协防留下的探子,玛兰境内没有太多我们的人手,还请陛下见谅。”
哲也态度恭谦,奥德烈当然不可能怪罪,甚至还要感谢三国能够信守诺言,没有在暗中留下密探。
“哲也区长太客气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玛兰监察不利,竟然让一伙嗜杀残忍的魔族在眼皮子底下潜伏。”
奥德烈摆摆手,神情凝重道:“三位拥有整个大陆最出色的头脑,在这种情况下,不知该用何策略进行应对?”
“只能守。”
佐伊接道:“外面那些‘不灭信仰’余孽,要尽快铲除,将内院清理干净,然后最大化利用防御力量,江黄城分为四层,分层阻击魔族……当然,前两层只是消磨对手力量,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还是宫内的战略级魔法。
还请陛下将各位大臣集结起来,越少分散力量,越能减轻各方压力。”
“不能将那些魔族挡在城外吗?”奥德烈问道。
“按照目前的情况,时间不允许,人手也不够。”佐伊摇头道。
“那城内的居民……”
“陛下,已经没有时间遣散了。”
佐伊突然陷入沉默,克洛泽尔朝旁边看了一眼,知道老家伙又动了搞情报大忌的恻隐之心,心底不有嘲笑两声,代为回答道:“并非您想放弃他们,而是情况不允许,所以请您不要有任何愧疚。”
奥德烈目光闪动几下,最终痛苦的闭上眼睛。
“那就等吧。”
一个祈时后,最后一名藏匿于宫内的刺客,被多泽米诺亲自轰杀。
又过了两个祈时。
佐伊站在殿外,看着南方昏暗的天空,静默不语。
许久,克洛泽尔摸着肚子走上来,脸上同样满是不解与惊疑。
“老东西,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安静?”
整整三个祈时过去了,本该早已杀入诺瑞、将整座城市遍布血海的魔族,却始终没有出现。
别说潮水般的大军,就连一支潜入的小队都没有。
“难道‘不灭信仰’跟魔族闹僵了?”
没人回答,克洛泽尔就自言自语道:“或者双方信息传递有误,时间上有了误差?”
“你的笑话并不好笑,不过这件事确实透着一丝古怪……”
佐伊眼睛眯成一条线,心里闪过某一种可能,却因为太过匪夷所思,而有些难以置信。
“莫非……真的有人能挡住那股洪流?”
……
诺瑞南部山区,毗邻无名小镇的山崖下。
浓重的血腥气,伴随着冷冽的山风扑面而来。
崖底那由无数尸体垒成的“山头”上,霍华特将爱剑插在身旁,从怀中摸索出一根烟卷,不一会儿便开始吞云吐雾。
峡谷中已经一片寂静,只有极远处才会响起低沉的嘶吼。
霍华特就像是一尊入了定的雕像,除了那不断缩短的火光,再没有任何生气。
直到一道肥硕的身影突然出现。
“首领找到了,是奥古斯都,咱们的老冤家了。”
“你是你,我是我,他和‘守墓人’可没有仇。”
嘴上这么说着,霍华特把烟头一扔,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