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三室两厅的大户按美式风格装修,石膏线条将大块白墙切割成大小不一的方块,客厅内的家具是樱桃木色的,宝蓝色的老虎椅成了空间里的一处点缀,自然而然地将访客的视线焦点吸引过去,落到老虎椅背后的照片墙上。
墙上挂着数张拍摄于不同年代的全家福,还有女主人精致的个人写真,当中最大的一张放大片大概有20寸,照片里有5个人,年味浓厚的照片里,男女老少统统穿着红色调的中式唐服,夏绻的头上盘了两个发髻,发髻用红色丝带装饰,一左一右像顶着两盏红灯笼,她被爸爸妈妈、外公外婆环绕,笑得眉眼弯弯。
这张拍摄于2007年春节前的照片还有另外一个版本收藏在檀韵花园内,在那个版本的照片里出镜者多了一人,夏绻和老人的位置不变,陈蕾和夏清如则挪了位置,站到了父母和孩子的后头,多出来的那一人,是被陈蕾和夏清如夹在中间的姜采采,她虽然穿了一件红色的棉服,却没有做妆发,瞪着一双大眼睛,没有笑。
每一次面对高高悬挂的五人全家福,姜采采都会觉得心灵被刺伤一回,她想母亲一定不记得,拍摄照片时,她也在,当时,陈蕾阿姨叫她们上前来,一起来合个影,但母亲觉得不好意思,只把她推了出去,于是,她以一个外人的姿态出现在别人的全家福当中,成了最古怪的那一个。
“这是?家里亲戚?”邰经理和汪荻点点头,自我介绍说,“你们好,我是物业的,敝姓邰,叫我小利就行。”
不是亲戚,是朋友,夏清如心里这样想,但没有纠正,汪荻走的时候留下过一句话,找到采采就能找到卷儿,可是采采来了,他的卷儿却没能跟着一同出现,夏清如推动下滑的眼镜,焦急地问:“采采,今天见到卷儿了吗?你知道卷儿去哪里了吗?”
知道。
但即便我说了,你们也找不到她。
少女看着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默默作答。
众目睽睽之下,汪荻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她的表演,她举高巴掌,重重地拍在女儿的后背上,叫起来。
“说话!你看看你惹的祸!卷儿要去南都的事,你怎么不早讲!不懂事,急死大人了,知不知道?!”
汪荻不是作假的,她用最大的力气抽打女儿,只不过因为冬天衣服穿得多的缘故,拍打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别打,别打,”夏清如拉住汪荻,他盯着姜采采的眼睛问,“卷儿去了哪里?南都?”
姜采采满脸通红,眼泪汪汪,母亲那些难以躲避的巴掌让她羞臊,她垂下眼皮,把冰冷的视线投在地板上,地砖好亮啊,母亲晃动的影子像困兽在挣扎。
妈妈,你真可怜。
丢失了自尊的人,总在拼尽全力地犯错。
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姜采采用了几秒收敛情绪,抬起眼皮,说:“卷儿喜欢的那个男团,今天在南都表演,她想去,还想让我找我妈帮忙……”
“你说什么?”
女儿的话让汪荻瞠目结舌,挥出去的巴掌停在半空。后半段话,女儿一路都未曾吐露,现在倒是在夏清如面前把她牵扯出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老夏,我不知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汪荻面露尴尬,望着夏清如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半天,只能把巴掌又扬起来,姜采采闭上眼睛,身板还是挺直的,她的肢体语言仿佛就再说,打吧,给你打……
夏清如又拦了一把,这时,他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汪荻是有这个坏毛病的,总喜欢搞“人前教子”那一套,关键是,教又教不出来道理来,他多次说过她,只是,没有用。
原来,是南都啊……
夏清如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身板一激灵,他快步走到女儿房间门口,眯起眼睛打量墙壁上张贴的帅哥扎堆的大海报,他想起来了,下午在医院缴费时,划走了一条娱乐新闻推送——南韩旋风今夜停留南都,当时他就觉得新闻图片看着很眼熟,直到这一刻他才把图片和女儿房间里的海报对上号。
女孩有了下落,物业邰经理长舒一口气,下意识说:“那就没事了。”
没想到,夏清如对这句“没事了”十分敏感,他急了,对着邰经理扬声喊道:“怎么没事?!天都黑了,我找不到她人呐!”
邰经理被夏清如熊得一愣,业主家的孩子既然是离开小区之后再失联,不是在小区内被人掳走的,也没有躲在楼顶寻死觅活,那他们物业就可以与业主厘清责任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大可以找借口马上就掉。
来业主家之前,邰经理心里打鼓,担心一旦查证小区安防方面存在疏漏,将来他这样的“实习期未过人员”就得顶上这颗雷。
来到业主家,见到言谈举止不接地气的夏清如,邰经理越发谨慎小心,应对全是技巧,没动一点真心。但此时夏清如突然迸出的火气,倒让他看到一个男人的真性情,这位新晋父亲被怼了,非但不生气,反倒觉得和业主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老夏,别着急,”汪荻试着开解夏清如,说,“孩子贪玩,这不是放假了嘛,应该没大事。”
母亲的话,姜采采听进耳朵,心里冷笑。
什么才叫大事?妈妈,你真的分得清吗?
“我的意思也是一样的,没大事,但是,夏老师讲得对,不管怎么样,得找到孩子,对吧?咱们别急,我来想想啊……”邰小利沉吟了一会,一边想,一边说,“我也算追过星吧,十几岁的时候追齐达内,天天在家颠足球,楼下邻居没少来投诉,放学跟同学在一起,能踢十分钟纸团子都是好的,想想也蛮有意思的……”
想起青春年少的时光,邰小利满脸笑意,多好的日子啊,那时候的烦恼在现在看来多数都很可笑。十七八岁的时候,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与志同道合的伙伴玩乐,男生踢足球,打篮球,班级里的女孩子则一团团簇拥在一起对着泰坦尼克号男主角的明信片尖叫……
邰小利捉住了乍现的灵光,把滴溜溜转动的眼睛定在姜采采的身上,和颜悦色地问:“小姑娘,你怎么没跟着去?”
“她不追星的。”汪荻忙不迭地替姜采采辩白,十分警惕地把女儿掩在自己身后,脸上没了刚才凶恶的模样。
“啊,没事,”邰经理笑笑,又说,“我的意思是,肯定有其他朋友跟着一起去吧?追星哪有一个人追的,多没意思啊,你知不知道谁跟她在一块?知道的话,就帮忙打个电话,好朋友之间打掩护也要有度,是吧?你说出来,我们不告诉她是你说的,不就好了嘛。”
孩子的母亲就在身边,并且护犊子,邰经理的语气绝对称不上威胁。
夏清如觉得邰小利的话有道理,他重又看回姜采采,眼神充满期待,他问:“采采,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朋友吗?如果我说夏绻没有朋友,您一定会觉得您的女儿很可怜吧?可是,夏爸爸,不必为她难过,因为夏绻需要的不是朋友,她要的是玩具,有我,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姜采采摇摇头,说:“本来,她是要让我跟她一起去的,但是昨天晚上……卷儿挨骂以后很不高兴,出了医院就跟我说,不去了,我还以为,她想着谭奶奶的病情,决定不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