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浦。明清之际,过闸艰难,加上北方运河水量不足,南来北往行人除去运粮漕船外,大多到清江浦(也曾称过“袁浦”)就舍舟登陆,经码头向北,渡过黄河来到王家营乘马或是乘马车北上。清雍正年间,清廷在王家营开辟直通北京的大道,清江浦地位由是更加显著。真正成为南北襟喉要处,是名副其实的‘南船接北马,行人日夜驰。’
特殊的地理位置铸就了清江浦明清两季四百年的繁华,二十里长街就是在整个中国也都是独一份。
直属内务府的皇家供库,四大漕船厂,南河总督的驻地,以及淮安府城内驻扎的漕运总督,这一片地位之显著可想而知。
水师三营打下了东安,接下就是清江浦。以商业、交通运输为主的清江浦,在汹汹而来的红巾军水师眼中就是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羊,毫无一丁点的反抗力。由朱渥所部杀去,绝对能迅速控制全地。只是与占据清江浦的轻易完全成反比的是如何迅速掌控并安定清江浦。这地方有钱财、有工匠、有物资,更有无数的人,朱渥一杀过来,难免会引起内部的大肆惊慌,这种情况下骚乱就是难免的。可是清江浦的东西又都是红巾军现在所需的,梁纲绝不愿意看到一个烂渣渣的清江浦。
所以,相对比攻占,掌控和安定才是更重要的。
也幸好第三营之前干的是海运买卖,如果是匪性深重的第四营和第五营,郑一、吴智清等人,拿下清江浦后杀的怕是就不仅仅是外人了……
淮安府城,山阴县。
一队队列阵汇成一片,铺成了一面赤红色的海洋,红巾军枪炮水陆步骑并举,数万将士们密密麻麻,各式兵器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泽。
途经乡村集镇的百姓,纷纷躲避家中不出,有大胆的透过门缝或是爬在院墙上观看,就只看到一队队赤红色的潮流向着淮安城滚滚开去。
四万人的大军,阵列严整,自有一股铺天盖地镇压四方的雄壮气势。
这些当然能让所有的窥视者露出惊畏的神情。
淮安城内,自从松筠逃回来之后,整座城池就已经一片戒严。
只是相隔一个晚上就又传来了清江浦失陷的消息,而第二天的下午红巾军大军就团团围困住了这座城池。城外的炮声不断响起,红巾军对淮安城外清军据点已经立刻展开了清除攻拔。城内街道上就再没有百姓了,只剩下一队队的巡逻士兵,在街道上严密巡视着,一旦发现可疑人员就立刻逮捕。
外面的兵灾,里面的恐怖,所以现今淮安城中百姓们都十分的恐慌。
一是害怕兵祸带来的灾难,二是惧怕淮安守军制造的恐慌。果然不管是什么年代,兵事一起,遭殃受难的都是老百姓。
如此情形下城内百姓自然是家家关门闭户,根本不敢出门,生怕一不小心给自己及家人惹上祸端。毕竟清兵的名声可是一直都是跟‘匪’字相通的。
繁华的街道,显得特别凄凉。
各个的街道口上,不见了往日摩肩接踵的行人,而只见一个个满脸唳色拎刀持枪的清兵。
漕运总督衙门。这时这已经成为了松筠的地盘。
自从上次江北清军大败后,漕运总督被罢免,之后就一直没有再任命。松筠身为军机大臣,到了淮安之后,当然是当仁不让的住进了漕运总督府。
城里的情况并没有传到他的耳朵中。或者说是,不是没有传到,而是他根本就无暇顾及这些,甚至认同兵丁这样做。
不断传来的情报,已经让他连连上火了。
昨夜到现在他都没有合眼,饭更是吃不下。书房中,一个人,阴沉着一张脸不断的走动着,也不感觉累。
总督府内的侍卫都是松筠的亲兵,虽然还是一如往日的做派,可是要仔细看,就可以发现这些人满脸的肃穆后已经没有三天前那不可一世的横意,脸色也苍白了三分。
一人快步从外面奔入,在松筠的面前行礼打千,报道:“禀中堂,火器营传来消息,额勒登保大人已经带着其部赶到了蒋坝,并无红巾逆匪追击。”
从昨傍晚起,松筠就把城中刚缓了一口气的骑兵尽数派出,一方面搜罗外面的溃兵散兵,另一方面就是全力拖延红巾军的追击速度,给向安徽逃去的火器营赢得必要的时间。
是的,额勒登保已经不在淮安城了,整个火器营余部也全都不在淮安城了。虽然炮甲的那几十门大炮都还在城中,可是操炮的炮手昨天晚上就已经跟着火枪兵逃去盱眙多时了。
蒋坝位于洪泽湖南岸,连同三河,沟通高邮湖,为盱眙东北门户,安徽江苏两省的交界线最东北点。从这里红蜻蜓就可以进入盱眙了,然后以盱眙的多丘陵地貌,红巾军就是想再追上去消灭火器营,可能性也极小了。可以说,现在额勒登保部已经是安全了。
将报信之人挥退,松筠望着书房后壁悬挂的地图,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嘲弄,“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是保住了火器营。”脸上接着现出一丝惨然。
好半响松筠才稳定下心神,坐回书桌前椅子上,铺纸磨墨,心中习惯性的酝酿了一会儿文思,接着写出了他这一生最后一封的上奏皇帝折子。是‘表罪’折子,也是写他这一战的少许心得。
心情彻底的平静了下,松筠罢笔,命一名亲信携带奏折潜出城去送递北京。自己走进总督府大堂,对着外面站在台阶上把守着堂前的亲兵说:“传令下去,令城中所有文武官员皆前来,本中堂有事要与他们说。”
“扎!”一亲兵得令退身下去,就去唤城内文武官员们前来。
越来越多的官员聚集到总督府,其中自然是武职人多,不少更是总兵、副将衔的。
高邮一战虽然清军是大败而逃,可是折损的更多的是小兵和低级武官,总兵、副将一级的高层,早在见势不妙时就溜之大吉了。
几名总兵汇集到一块,眼神相互看着,却没说的多深。额勒登保率部逃去安徽,瞒得住底层的小兵,可万万瞒不住他们这些大员,对于明显是拉自己等死的松筠,几名总兵心头如何会没有怨气和恼恨?
就是登州镇总兵满人舒泰,心头对松筠也是恨得要死。可他的心与另外几个汉人总兵官的心情又是不同,他便是再恨松筠,也绝不会想着去投降红巾军。
这就是满汉之间的最大差别。
松筠‘哼’了一声,从大堂后转出。一众文武立刻噤声,按照自己的官位和资历迅速在两侧站好位子。松筠坐上大位,目光扫过了大堂上众人。缓缓开口:“诸位,今我淮安危急,乃是我松筠无能,有愧于太上皇、皇上的重托和器重,使得数万大军毁于一旦,万死不能赎罪。可是这于我大清到底只是一时之困尔。我大清地广物博,兵粮饷银充足,一战不行,再战即是,再不行三战还犹未可,终有一天能平定逆匪,克复江南。
诸位,是偷一时之生留万世骂名,还是守节殉国,遗芳子孙后世,还是要想想清楚。”
逼人的目光扫视着堂下的所有文武,尤其是武将,一个接着一个的看,让些许心生二意的武将后背冷汗频出不止,只感觉自己心肺似乎都被松筠看透了一样。
“本中堂已决定死守淮安,城破之日便是殉节之时……至于诸位大人,望三思行之,不要辜负了皇恩,贻误了自家清名和族人。!!”
很独特的一番话,敌军兵临城下,松筠不向着聚集人心守城退敌,却一口一个殉节,一口一口死字,中国几千年的战争史上,这样的事情应该是绝无仅有,独此一例的。
却是因为松筠对这些文武官员们实在是太了解了,而且淮安的颓势也不需要再做遮掩掩饰,堂中的众人绝大多数都了解的很。
所以,松筠直接就是满口的威胁。就差直白的说——想投降,想想以后,想想家族,想想后果。承担不起,那还是跟我一起尽忠守节吧!
一众文武,不管是总兵还是县令,被松筠的这番话说得脸色都变了。松筠,中堂大人,会如此说话,确实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一些武将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惊讶,他们还以为松筠召集众人前来是要鼓舞一番呢!
舒泰看着松筠冷笑了一声,但是脸色却一片傲然。根本用不着松筠来说,他早就打定主意跟淮安城同殉了。只是对松筠如此明显的袒护额勒登保看不惯而已。
“中堂大人放心,我兖州镇上下必尽忠尽责,死战到底,以报皇恩。”不曾想,舒泰都没发话呢,兖州镇总兵韩进韬却先一步抢出来表了忠心。
松筠看着韩进韬,犀利的目光都有些刺眼了,可韩进韬坦荡荡的回视着松筠的探视,不躲不避,显得无比的问心无愧。
“好,韩将军,本中堂就拨一千散兵给你,望将军能多多斩杀敌逆,报效朝廷!”
松筠欢喜的笑道,他感觉的韩进韬真的是坦荡无愧,自然满意极了。当下将城中已经收拢的两千来散兵,一半拨调给了他。
兖州镇在高邮大战时就打的是先锋,全镇六千多人,败回淮南时只剩下了一千不到,在四镇绿营中属于倒数第一。可眼下被补充了一千人,这兵力一下子就蹿升到了全城第二位,比之登州镇只是少了二三百人。
松筠逃回淮安一万五千人的残兵败将,剥去火器营的六千余人,再除去三千骑兵,三万绿营兵逃回来的连五分之一都不到,随后的时间虽陆续又有一些残兵逃回,可大部分回来的散兵都被松筠本人给把握了起来。四镇绿营,看起来架子不小,可都空荡的很。
如今韩进韬一下子被补充了一千,唰的一些就往上蹦了两位。
舒泰眼珠子往前一凸,也没想到松筠对韩进韬会如此的大方。只是他并不感觉的妒忌,韩进韬本人之前的大战***力很大,不然的话兵力不会折损如此严重,是以在他的眼中韩进韬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请中堂放心,我等必尽忠尽责,死战到底,以报皇恩。”余下的文武齐声说道。
城外。
淮安外围的清军据点完全抵挡不住红巾军的兵锋,到傍晚来临时,整个淮安城外的清军据点就已经被红巾军给一扫而光了。些许残兵连带着骑兵全部逃回了淮安城。
再过一晚。
松筠完全无法入睡,闭上了眼睛也最多是假寐而已,外面稍微有点声响就能把他惊动。
天色放亮,喝了一小碗粥,松筠两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感到脑袋一阵阵疼痛。
“中堂,你是不是再睡一会儿?”一个心腹小声说道。
松筠淡淡的摇了摇头,“睡不着了,睡不进去了。”天色已经放亮,红巾逆匪攻城在即,淮安城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天这一日,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睡觉?
按了按太阳穴大约是舒缓了些头痛,松筠半眯着眼睛,缓缓的对心腹说:“一会老夫就会去南门,我要带着人亲上城头,要看看红巾逆匪如何能破了我淮安!”
正在此时,从外面奔进来了一个武官,是二品的顶戴,看的出他和屋内的这人一样都是松筠的心腹。这样的人,是可以在有急事时,不经通传就可以直接入内的,这时突然进来,松筠心头一跳,半眯起的眼睛猛地睁开。
武官的脸色很难看,向着松筠一拱手报道:“中堂,逆匪开始攻城了。贼首梁纲亲至,就在南门外。”
“什么?”松筠两眼圆睁。继而就站起身来,高声向着门外喝道:“集结亲兵,本中堂要亲上南门。”
天空中多上了几丝阴云,太阳虽然也出来了,可是就像冬日一样,没有了前几天的万丈光芒。
韩进韬死死的盯着红巾军军阵处,脸上闪过狰狞,冷笑的说道:“来了又如何,真当这淮安城是纸糊的不成?”自己一个儿子、两个侄子前一战中全陷进去了,韩家都断了后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今个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让红巾军好过。
“吩咐下去,主力下城,只留炮队在城头。”
“是!”身旁只有部下领令过去。
红巾军阵中。
“大帅你看。那城头最中间的人就是山东兖州镇总兵韩进韬,也就是韩林的父亲,韩松、韩柏的伯父。”史永存(时小迁真名,今后黄三、王五、齐七、李九等人都更换真名)指着给梁纲说道。
千里镜中梁纲看着韩进韬,发现韩进韬此时也正举着千里镜打看自己。“把韩林拉过来。”梁纲说道。
能这么快辨清出一些有用之人的身份,史永存的暗营功不可没。
只是片刻时间,一身囚衣的韩林就被两个亲卫营亲卫给押到了梁纲身边。韩林,武举出身,二十多点的年纪,有父亲这颗大树好依靠,现在已经是一个六品千总了。
而韩松、韩柏也是一样大小的年纪,也是武举出身。如此就不像武进士那样被‘分配’了,就地进入兖州镇,现在任七品把总。
三人并没有对满清矢志不渝的效忠之心,所以高邮之战时,发现情况不秒后就都乖觉的投降了。一个人都没死,只有韩松大腿上挨了一下。
把千里镜递给韩林,梁纲指着淮安南门,说道:“那是你父亲吧?!”聪明人接下去就该知道准么做。
而韩进韬这边,镜头本来都移到了别处观看,可是突然感到身边一人碰了自己一下,然后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传入耳朵:“大人快看梁逆,是公子……”
浑身都激灵了一下,韩进韬立即就把镜头重新对准了梁纲。果然在梁纲身边看到了一身囚衣的儿子……
淮安城内。
松筠的队伍刚走到去南门的一半路程,突然之间,一个浑身狼狈的武官打马向城内奔回,看到松筠后连忙跑了过来。这人脸色已经惨白的吓人,到了松筠的跟前,从马上跳下,‘扑通’一声直接就跪趴在了地上:“中堂大人,大事不好了,南门韩进韬突然献城投敌,袭杀了舒泰大人,已经打开了南门。红巾逆匪现在都从南门冲杀进城里来了!”
“什么?你说韩进韬投敌?”闻听这个消息,松筠就像是被雷击一样,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昨日……松筠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看向南门,只见南门杀声隐隐传来,心灵如坠冰窟,只有一个念头闪过:“完了!”
“韩贼,我誓杀汝!”神经完全是去了控制,松筠眼睛里血光愈来愈浓。大吼声中,伸手就要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可长剑刚拔出一半,身体一僵整个人就向后摔倒了过去,被左右亲兵扶住后发现人已经昏了过去。
“中堂!中堂!”
“中堂大人!醒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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