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右卫门跌坐在地,一脸惊恐地看着义枫踏血而来,如同看到了一个魔鬼。
“别过来!你别过来!”
眼泪、鼻涕不受控制流淌出来,他转身在地上爬着,全然不顾手臂的伤口被挣破,血已经染透了白布,顺着手腕流下,在地面上印出一个又一个暗红的掌印。
他连滚带爬地拼命向前,路口昏黄的灯光在他眼里已经成为了生的希望。此刻,他只想离开这里,离义枫越远越好。
突然,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彦十?”他愣了一下,接着下意识地呵斥道:“让开!快给我让开!”
彦十冷冷地看着他,那张常常挂着市侩笑容的面孔突然令他有些陌生。
“听见没有,让开!你这怂包!”嘉右卫门想要用手扒开他。
他从来都看不起彦十。
在一心堂时,他就知道彦十对他不满。但嘉右卫门根本不在乎,因为他知道彦十在他面前从来不敢表露出来。而在堺町之乱的那晚,他也清楚彦十是绝对不敢反抗的那个。
然而回应他的,是彦十狠狠挥出的一拳。
“我不是怂包!”彦十青筋暴起,紧跟着又是一拳砸在他脸上:“我不是怂包!”
嘉右卫门被打翻在地,还没起身,彦十已经一把拎起他的领子,一拳接着一拳打了上去。
“我不是怂包!”
“我是伊藤彦十!”
“我不是怂包!”
“我是伊藤彦十!”
……
每喊出一句,他就挥出一拳,他的拳头上已经沾满了自己和嘉右卫门的鲜血,但却还是没有停下来。
嘉右卫门开始还在呵骂,没多久就变成了哀求,到最后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呻吟。
“彦十,差不多了。”已经走到跟前的义枫轻轻叹了口气。
彦十这才停了下来。他慢慢站起身,双手微微颤抖,眼中野兽一般的猩红终于稍稍褪去。
“晴子!”义枫听见身后的脚步,伸手想要拦住晴子,不让她看见眼前残忍的一幕。
但晴子对他温柔地摇了摇头,径直走上前来。
她看着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躺在地上抽搐的嘉右卫门,沉默地俯下身,将肋差插入了他的脖颈。
-----------------
高屋城城下町的惨案震惊了河内畠山家。
一个晚上死了六名武士,还是在畠山家当主畠山政国的居城的城下町。这让他们既感到耻辱,又感到恐惧。
在畠山政国的愤怒下,整个河内国如同被乌云笼罩。畠山家、游佐家的武士们像疯了一样四处打探,到处设卡,试图抓到肇事的凶手。南下杂贺的道路被完全封锁,到处贴满了悬赏追凶的告示。
但此时的义枫一行根本没有尝试回杂贺。他在救出晴子后就马不停蹄的一路向西,在黎明到来的时候混进了堺町。
绮艺坊的上午十分宁静。
店铺门口的红灯笼还在悠悠摇曳,仿佛昨夜的繁华还在回荡。院子静悄悄的,只有微风拂过,吹动屋檐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不知道是否因为义枫给的钱多,绫今天打扮得很精致。
义枫喝了她泡好的微烫的茶汤,奔波一夜的疲倦顿时减少了许多:“这次实在是多亏有绫小姐的情报!”
“如果没有你帮忙找到晴子,我不知道会有多后悔。”义枫说到这儿又看了看身侧的晴子,像是要时刻确认她没有跑掉。
绫淡淡一笑道:“收钱做事。山今大人出了这么多金子,消息自然会快一点。”
她将泡好的另一碗茶递给晴子,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嘴角浮现一丝玩味地笑容:“山今大人怒发冲冠为红颜,让我也很好奇这位晴子小姐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呢。”
晴子微微一笑:“蒲柳之姿,当然比不过堺町有名的花魁。”
义枫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气氛怪怪的,本能的觉得最好不要放任她俩聊下去,主动岔开话题道:“绫小姐,依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杂贺?”
“只是死了几个低级武士,这么大动静的折腾不会持续太久的。应该就是几天时间。”绫有些不满他的插嘴,但还是回答了:“我可以帮忙打探,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当然,要收费。”她补充道。
“没问题。”义枫点点头。
绫的情报虽然贵,但质量很高。义枫并不准备在这方面省钱。
绫看了一眼晴子,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我强烈建议你放弃对付畠山高政。嗯,比之前更强烈。”
义枫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就知道。”绫有些无奈地说:“那我需要告诉你,你们这次的惹的麻烦远没有结束。你这次出手那么狠,畠山高政肯定会怀疑到你头上。恐怕之前关于他护卫的情报已经失效了。”
“你若还想动手,就要做好面对更多护卫的打算。”
“这个小院就租给你们了,每天会有仆役送饭。”她对义枫交代一番后,临走时还微微叹了口气:“唉,女人……”。
好像她自己不是个女人似的。
彦十去给手上药了,房间内此刻就剩下了义枫和晴子两人。
经过那个青涩的初吻后,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空气中似乎有一点点尴尬混合着暧昧的气息。
“谢谢。”晴子低着头,拨弄着鬓角柔软的长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伱了。”
义枫虽然为了找她费了不少功夫,但此刻却说不出责备的话,只是无奈地笑着说:“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好不好?你难道不相信我会替老板报仇么?”
“我相信啊。”晴子脱口而出,随后声音越来越低:“可是,可是我没办法不去想报仇的事情。我等了很久,也知道不能着急,但我每天夜里都会做噩梦……而且半夜醒来,就再也没办法睡着。”
“其实是我对不起父亲。他去世前我还跟他说要去大明。让他照顾好自己。”她低声啜泣起来:“是我先违背了母亲的嘱托,我没有照顾好父亲和一心堂。”
义枫看着晴子微微颤抖的双肩,不禁又怜惜又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