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我阿信六岁便与你相遇于奴隶市井,公子心善,见你我可怜,用一枚金钱将你我从市贾的屠刀下换回,你一口认定了公子,要陪公子回宫,从此常伴公子身侧,我便陪着你入了皇宫!”
“我一路陪着你,走到现在,从来不曾对你有过欺瞒哄骗!而你却一直对我有所隐瞒,骗我许下‘这辈子,你守护公子,我守护殿下’这般可笑的誓言。我面前你信誓旦旦道许约一时,守约一世,公子面前你两幅面孔下千般欺瞒,万般哄骗。你还有一丝一毫对我的真诚么?”
“如今这一切皆是因为你对公子情根深种!我早就提醒过你,主是主,奴是奴,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僭越了规矩。”
对莺莺彻底寒了心,阿信的眼神变得极其暗淡,他吃力地支起发麻的身子,铁青的面庞因痛恨而扭曲。
她倒在地上,怔怔地望着阿信,眼里满是悔恨,唇瓣下意识地蠕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见他行动有些艰难,只顾着从地上爬起来,去搀扶他,谁知......
“别碰我——”
预料到她想干什么,他旋即只手横推,朝空中嘶吼了一声。
“想趁我不备,将我推至地上,对吗?还是又要惺惺作态,来搏取我对你的怜惜与原谅?”
“不——”
他字字诛心,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踉跄的身子歪在他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眶里凝着的眼泪顷刻间如山崩倒。
“不是这样的......我绝不否认我对公子的爱,我也向来听你的话,这十年来,对公子,我从未敢有半分僭越,至始至终,我对公子都只是爱慕之情啊!我从不敢有任何奢望,我只想守护好公子而已...”
闻言,直教人听得双耳发溃!事到如今,她居然还在说什么守护好公子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千人唾骂还不算,阿信都不禁为她感到万分羞耻。
“你只想守护好公子而已?你只不过是想守护好自己的爱情罢了!”
他一针见血,撑着身子,步步紧逼。
“你总有这么多的说辞!殿下与公子走得近了些,你便心生嫉妒,公子对殿下亲昵了些,你便怀恨在心,殿下来赴约,你便费尽心思假承公子之意拒之门外,让公子对殿下寒透了心,殿下想要与公子和解,你便千方百计截下殿下的任何消息,逼得公子对殿下渐生怨恨,殿下有难,你便想着借公子之刀对殿下痛下杀手!”
“如今你与我说,你只想守护好公子而已?逼着他去杀自己挚爱的人?这就是你所谓的守护好公子?”
被她羞辱得无地自容,阿信开始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莺莺退着步子,发凉的背脊悄然顶到了一根柱子上,整个人猛地踉跄了一下,连心都在跟着颤抖。
“这些...你都告诉公子了?”
她绷着心弦,匪夷所思地问。
“当然!”阿信止住苍白的笑声,想都没想便斩钉截铁道:“公子昨天一如既往地问我殿下最近在干些什么,我自然是一如既往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我可不会像你这般计谋深深!”
他附加了一句,说足了讽刺。
昨夜,从那日登门无端被拒到送来和解书信,阿信皆对公子和盘托出,谁知这一切公子竟然从头至尾全然不知,从那时起,他便知道了莺莺彻彻底底地骗了自己。
听到阿信的话,脑袋一阵发麻,莺莺只觉得脑子乱糟糟的,起初,她便想过阿信和盘托出的后果,但是,公子昨夜对她却丝毫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她以为阿信什么也没说,公子自然还不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直到现在,她那点残存的侥幸心理,被他句句如剑刺得粉碎!
他说得对,自欺欺人的人,的确是她,计谋深深的人,也的确是她!本以为只要能拯救病入膏肓的公子,她也能从中得救,怎料,她所中的毒却越来越深!殿下与公子之间,她千般阻隔,万般拦!失了公子最初的模样,亦失了自己的本心,到头来,真相骤揭,终是一场空!
她阖了阖沉重的眼皮,冷冰冰的身子斜靠在柱子上,任由眼泪汩汩地滑落。千疮百孔的心悔意横流,她暗自摇着头,脑袋一阵跳痛,她知道,她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
“你还与公子说了什么?”她慢慢睁开眼,压着声音哽咽着问,声音有些沙哑。
“你还觉得不够羞耻么?非要我一字一句将你暗地里做的那些苟且之事抑扬顿挫地说一遍吗?”
被莺莺可笑的神色一震,阿信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声:“既然你如此恬不知耻,不如咱们就到公子面前去说可好?”
莺莺颤抖着摇了摇头...
“你放心!我绝不拆穿你!你只管用你那最后一点颜面跪着喊着求公子原谅你!可怜你!说不定他就会像十年前那般心生感动,一朝将你送入红罗帐,顺你心,如你愿,爬了销魂榻做了平王妃!”
“啪——”
咬牙切齿终难忍,莺莺扬起巴掌,势要打醒狂言徒。
诬蔑她可以,诬蔑公子万万不能!
惊抬眸,与之四目相对之时,惊变的瞳孔里皆染着火光。
她终于恼羞成怒了?她的春秋大梦终于做完了?
巴掌落,她的心也彻底滑落,终难信眼前人竟判若两人。
曾经彼此约定好要守护一辈子之人,如今竟成了他口中的狂情男?曾经陪他一起忍饥挨饿、栉风沐雪之人,如今竟被他说得如此不堪?纵然她罪孽深重,也不至于要被他这般羞辱!
小小的柴房登时飘荡着疾风暴雨的气息,玲珑煦暖的斜阳暗自轻移,逃之夭夭,整个屋子彻底失去了生机。
侧耳听,柴房外满府皆乱,火爆声,曳屋许许声,泼水声,奔走大呼声,皆融在风中交织成繁弦急管之音。
然而,这个却屋子静得可怕。被打得彻底疯魔,阿信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颓然仰天大笑起来!
“你还嫌不够乱吗?”莺莺极力拉扯着嗓子朝他嘶吼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何公子要将你囚禁于此?你勤勤恳恳忠心侍主,昨夜所言亦毫无保留,公子没理由不放你回东宫!”
笑声戛然而止,阿信的眼里开始生出几分迟疑,莺莺的话蓦然将他的记忆牵回了昨夜的画面。
想起此事,头便疼得厉害。公子在传他问完话后,便让自己暂且退下,于重重迷影下,他忍不住想要向公子问个明白,随之,被公子恐怖的神色一吓,他悄怆而出。谁知,他刚走出殿门不到七步,便被人塞了白布、套了麻袋,几番挣扎后他晕厥过去,再次醒来之时,已被囚于柴房。
“很明显,公子不打算让你回到殿下身边伺候了!”
“不可能!你休要挑拨离间。”
“你若突然消失,太子殿下必然会下令全城搜查,公子既想要掩人耳目,最好的两个办法便是杀了你或者将你远送他乡!将你暂囚于此,他就不怕殿下的人查到此处吗?”
莫名的恐慌忽然涌至心头,阿信很快就意识到整件事情有些不对劲,他错乱的眼神忽而移到柴门处,兀自低语喃喃道。
“不......我要去找公子问个清楚!我要去找公子问个清楚......”
“公子早已不在府上!”莺莺喊道,见阿信骤然恐慌的神色,她旋即走近他的身边,托着他的双手,对上他不定的双眼,苦苦相问:“昨夜你到底还与公子说了什么?”
被莺莺深望的双眼盯得一愣,阿信忍不住想要逃避,她一遍遍强调着昨夜之事,昨夜那些犹如梦魇般的画面便不可操控似的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地翻涌着。
“我想不起来了,我想不起来了!”
眼神迷离,头疼欲裂。
“阿信!你慢慢想,你一定想得起来的!”
莺莺忧心如焚,阿信越是如此,她便愈加坚信,公子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女囚...”
被莺莺逼得头痛欲裂,阿信嘴里忽然流出几个字。
“什么女囚?”
“殿下生辰之夜混入亡奴囹圄——是为了见一个女囚!”
莺莺登时惊愕不已:“殿下怎会与一个女囚有联系?”
“自打殿下第一次在水榭歌台见到那女囚,殿下便开始对她念念不忘,殿下还为此几番故地重游,后来殿下与她在囚奴囹圄中再次相逢,曾命我去囚奴囹圄救她,中间几经波折后,殿下与她约定好于生辰之夜在亡奴囹圄相见......”
阿信努力回忆着。
心脏登时缩得厉害,莺莺骤然追问。
“殿下是从什么时候与那女囚相见的?”
被莺莺问得有些迟疑,阿信怔怔道:“殿下最后一次来风尘府之后......”
闻言,莺莺不禁后退了半步,暗暗思忖,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恰巧相吻合,这其中,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了新欢,忘了旧情?为了一个低贱的女囚,放下尊贵的地位?连她都忍不住要怀疑的事情,中毒至深的公子,又怎么可能不会有所怀疑!
明知答案如何,她还是忍不住要问:“这些话,昨夜都和公子交代清楚了?”
见莺莺满脸皆是不可名状的惊慌之色,阿信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她反反复复的问题,让他彻底对莺莺失去了耐心,忽然,他眼神一厉,抓住了她胆颤的双手不停地问。
“公子是几时走的?他去了何处?他既知道了你的诡计,你为何还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此处?”
“莫约半个时辰前!”莺莺怔怔道,眼里若有所思。
阿信不禁看了看窗户,发现阳光已经移动了位置,推测道:“申时?”
申时是太子殿下和公子最后一次约定好的时间。
“他去了何处?”着急见到公子,阿信又问。
半晌,见莺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阿信失望至极,索性一把推开她,正要冲出柴门,耳畔忽然传来诛心之声......
“我明白了!公子想要暗杀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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