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退!”无情的寒风将她本就凌乱的发丝吹得更乱,黎桑凤钰咬着牙苦苦哀求她的皇兄,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将离还在里面,不能退!”
黎桑非靖怒着眉,朝黎桑凤钰丢出一个警告的眼神:“胡闹!”
鹰眸中闪过破釜沉舟的决然之色,他猛地伸手抓起黎桑凤钰的胳膊向外走去。“即刻跟我走!今晚的行动就此结束!我们没有时间了!”
黎桑凤钰猝不及防,被他拉了一个踉跄,再次倒在雪地上。惊急回神,急忙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雪地,五指陷入冰雪之中,却仍旧寻不到任何依附。
“皇兄,你放开我!”黎桑凤钰惊惶不已:“我们不能退!你忘了父皇母后是怎么死的了吗!复仇的初心你忘了吗!”
“灭族之仇,我岂能忘记!”黎桑非靖语气坚决,返过身来,血丝狰狞的双瞳猝然近黎桑凤钰,满身的戾气仿佛要将黎桑凤钰吞噬。“秦淮之耻犹未雪,复仇的初心,我岂能忘记!”
他隐忍蛰伏精心筹划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杀掉漠沧皇那个狗贼,夺回属于他的东西。如今漠沧皇就在炽云殿中,却要放弃杀敌计划,退回那个阴暗潮湿的密室。这样的事情,让他如何接受?冲天的妒火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可望着自己的亲妹妹在雪中哀求的样子,复仇的痛苦转瞬被强烈的感情掩盖,他满脑子只剩下带她撤退这一个念头。
“可我们已经中了狼人的计谋!漠沧皇那个狗贼正等着我们去送死呢!”
压着嗓子一声嘶吼,透露出万分对狼人的憎恶与对自我的嘲讽。
“禀告殿下,撤退的消息下达完毕,漠沧无忌的狼骑即将往这边寻来,还请殿下与公主速速撤退!”
耳畔传来急促之音,他遣走前来传信的士兵后,旋即压制住黎桑凤钰挣脱的手,轻而易举将她从雪地中托起,丝毫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那你就狠心让此刻正在与狼人殊死搏斗的仇人白白去送死吗!他们不惧死亡揭竿而起可都是为了黎桑的明天啊!”黎桑凤钰泪流不止。
“他们早该去死!从他们卑躬屈膝朝狼人摇尾乞怜开始,他们就不再是我黎桑子民!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卖国奴!就算是死,他们也赎不完此生所犯下的罪孽!今夜,就算他们的鲜血染红了炽云殿,也洗刷不净他们世世代代注定的耻辱!”
“那将离呢?”对上他冰冷的眼神,黎桑凤钰骤然反问道:“他和其他人一样,若非是坚信炽云殿外——黎桑太子带领的援兵——他们坚强的后盾马上就要赶到了,他们又岂会贸然出击、涉身险境?”
悄然之间,方才盛气凌人的黎桑非靖,此刻面色铮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黎桑凤钰愤然甩开他迟疑的臂膀,慢慢浮起一张不悲不怒的脸,寒风微微吹动着她鬓间的发丝,她不禁冷笑了一句:“他们今夜若是死了,可全都是因你黎桑太子的背信弃义造成的!”阴阳怪调的语气忽然降至冰点。
“你终究是要为了那颗弃子!”震怒的情绪攀升到了极限,黎桑非靖咬着牙扬起手,狠狠一个巴掌抽在了黎桑凤钰脸上。清脆的声音传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她冷冷地抬起头望向她的皇兄。
久久深望,没想到,她的皇兄始终都没再正视她一眼,黎桑凤钰颤颤伸出手,触摸着被他打得泛红的脸颊,眼里盈满了泪水。“皇兄以前不是这样的。皇室尔虞我诈,众妃嫔以一‘狠’字为九子计之深远,母后此生一心向佛,却以慈悲之心教会我们如何在这残酷的皇室坚守为臣为子最后的底线,你怎会变得如此残忍?”
被这一巴掌彻底打醒,黎桑凤钰双唇颤抖,眼中已经泪光隐隐。
“退兵之后,众叛亲离,黎桑万千百姓便不再拥护我们。那时的我们,与那殿中的狼人又有何区别?回头吧皇兄,去救救他们,救救这个破败不堪的家园!”
往日这个戴着凤冠高高在上的公主,在这一刻终于流下了悲伤的眼泪。颤抖着还想要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本宫绝不会救毫无价值之人!”
这个冷冰冰的声音,迅速冻结了黎桑凤钰身上的血液。望着黎桑太子的背影,摇晃的身子半退了一步,那绝望的眼神登时有些恍惚。
骤然,耳畔隐隐传来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声,空洞的眼眸颤颤巍巍朝灯火辉煌的炽云殿望去,一泼浓稠的鲜血于一片灯影中飞溅,洒落在一扇扇模糊的琉璃窗上,光看着这一幕,便可知此时将离的境况有多么恶劣!
惊悸的瞳孔忽地转向黎桑非靖,她重重跪在了地上:“将离还有用!他还有价值!皇兄你救救他吧!”
她缱绻着身子,一个劲扎在雪中,拖着皇兄冰冷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哀求:“求你救救他吧!不然他真的会死的!”
卑微的幽咽之声藏于呼啸的风中,化作他眉眼间不可抗的威严。
“狼人已经包围了整个浮屠宫,我们的行踪也即将暴露!若是再不退,今夜的复仇者,都将死在狼人的手中!”
......
泼天的风雪掩了踪迹,漠沧狼骑在茫茫雪野中来回盘桓。远处屠苏池中,一轮浑圆的血月残碎不堪;聚龙城中,硝烟余烬正直直刺向昏黄的天空。
狭长的扁舟逆流而下。屠苏池的闸门打开后,池中常年积累的池水便会涌向密道,原本汇至屠苏池的沟渠便会出现逆流的状况,从而也会加速扁舟行驶的速度。返程的速度,自然要比来时快上好几倍。
昏厥的黎桑凤钰,在一片摇摇晃晃中醒来。身上的披风滑到扁舟一角,她蜷缩着身子斜斜坐在舟尾,沉重的脑袋轻轻枕在舟缘上,一动不动,任凭所有不安的摇晃。
她睁着眼睛,透过余光,看见黎桑非靖正坐在她对面。“你早就料到今夜会失败对不对?”
她冷言质问:“五日前,我曾问过你,太子寿宴,你有几成把握,你说一切取决于将离,到如今,似是而非,你作何解释?”
“当初我将他视为棋局中的核心,可他却偏偏要做那枚弃子,如今我只不过是牺牲一枚于我无用的棋子,有何不妥?”黎桑非靖平静道。
“他救过你的命,一次次完成诸多任务,一步步助我们运筹帷幄之中,他怎会是弃子?”
“当初他落到平王的手中,我冒着泼天的风险,夜潜风尘府搭救于他,他却执意要在风尘府中留上一晚再返回浮光破寺,后来我才发现,他在风尘府铤而走险,皆是为了一个囚奴。靠一个存有私心的杀手来替我们杀掉漠沧狗贼,这步棋,险之又险!”
双眼不禁一灿,听此,黎桑凤钰如梦初醒:“所以,你才瞒着他,不告诉他我们的终极计划是什么?”
“他是帮我们完成复仇计划的核心,也是毁掉整盘棋的核心,我岂能安心将终极计划告知与他?”黎桑非靖轻蔑一笑。
“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要派他在今夜行刺?”
“我早就说过,将离是我们花重金从神将司请来的,这笔钱花了便要实现它的价值。浮屠宫,狼人宴,便是我对他最后的考验。”
此言一出,彻底惊醒了尚在迷梦中黎桑凤钰,到头来,竟是他作的一场局?她忽然觉得很是可笑:“荒谬!费尽周折,付出血的代价,最后竟只是为了考验一个杀手的忠心,你疯了不成!”
“浮屠宫刺杀漠沧狗贼本就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只可惜狼人的心思比我们想象得还要歹毒,狼人用黎桑要臣作挟,将我们的计划全部打乱,让我们知难而退,这一步,是意料之外的。”功败垂成,无疑是他众多计划中最失望的一笔。黎桑非靖说话的声音开始变得严厉:“我们本可以全身而退,然而他却擅自做主冒今夜之险,将转机做成死局!若他能忠心恳恳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他便不会置身绝境,那些仇人也不必死!”
“他若不忠,他又何必冒死刺杀漠沧狗贼!”黎桑凤钰极力辩驳。
“呵!弃子终究是弃子,今夜他的所作所为正好证实了我当初对他的怀疑!那夜我给他的毒丹,他竟喂到北水南来的口中用以威胁,这足以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找什么诱饵,更别说劝之服下,从头至尾,他始终对我们保持欺瞒!你说,一个对雇主不忠的人,他不是弃子是什么?”
当抵达浮屠宫,收到北水南来将离威胁北水南来擅闯九辰阁的消息后,黎桑非靖便第一时间赶至地下宫殿,发现北水南来所中之毒,正是毒丸所致,这才及时给北水南来服了解药,从那时起,他才明白,将离口中的计划是假的。
听到黎桑非靖的这番话,黎桑凤钰大脑幽地陷入一片死寂,她不再接口,脸上透着不可名状的神情,她敢笃定,将离对他们隐瞒了什么,而对将离忠心与否这件事,她开始失去了判断。一切是否如黎桑非靖所说,将离已经背叛了他们?
不知为何,她的心蓦然慌乱起来,她阖上双眼,努力控制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情,可每听到水珠滴落冷涧发出的声音时,炽云殿中的画面便占据了她整个大脑。
带血的弯刀不偏不倚地插入了将离的心脏,风人的弯刀再次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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